春白松一口气,拿起镜台上的玉肌膏,劝道:“王妃这又是何苦?万岁爷惦念旧情,派齐大人接您入京,显然是赦免之意。您要是想不开,自毁容貌,日后还如何笼络圣心?”
“就是啊,以后的日子还长,王妃可千万要爱惜好自己!”
身后有丫鬟跟着劝慰,或是言圣上对虞欢情深,现今处境,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或是替齐岷开脱,称昨夜伤人之举实乃误会。
虞欢眼里渐渐无光,打断道:“我要喝酒。”
春白正给虞欢脸颊擦药,听后制止:“王妃脸上还有伤在,怎能饮酒?”
“那就取茶来。”
春白微笑,朝丫鬟道:“快,去取王妃的奶茶来。”
*
后宅有一处碧波浟湙的湖泊,湖岸古槐环绕,微风拂面,乃是阖府最适合乘凉的去处。
虞欢坐在水榭里喝奶茶,从下午一直喝至傍晚。
春白等人伺候在水榭里,外面则是看守着她们的锦衣卫,整座王府都已被围,除虞欢外,还有十余名燕王家眷、上百名王府奴仆被扣押,等待明日返京候审。
虞欢枕着手臂靠在美人靠栏杆上,暮风吹拂,薄纱广袖被掀开,虞欢又看到了手腕上留着的淤痕。
虞欢伸手,缓缓抚摸上去。
上次这里留有指痕印,还是被燕王强按着在床上做的那一次,她不喜欢被他碰,他便来硬的,用各式各样的狠招来折磨人,那种感觉,可真是恶心透了。
人前的燕王明明文质彬彬,温润如玉,为何在人后会是那样的呢?
或者说,为何他要撕下那张温柔的面皮,用那样阴鸷、冷酷的脸孔来对待她呢?
虞欢想,大概是因为他想要从她这里获得爱,可是她偏巧对他没有爱吧。
很多年前,燕王与圣上为争夺她手足反目,险些在金陵城里大打出手,坊间一时盛传着关于她的祸水话本,争论着她最后会“花落谁家”。
她从春白口里听得这些传言后,感到新奇又可笑,那明明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事,为何世人偏要围着她来嚼舌根?
又为何就认定,她一定要选择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个?
那时候,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谁都不选,可以继续等一个自己倾慕的人出现。后来,父亲做主,收下了燕王的聘礼,要她在次年春天嫁去燕地。
她对父亲说:我不爱他。
父亲说: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爱不爱,不重要。
成婚那天夜里,燕王掀开她的红盖头,用满足的微笑告诉她,谢谢她最终选择他。
虞欢心想:我并没有选择你,我并没有选择命运的权利。
虞欢大概是一个很不擅长做戏的人,很快,燕王便发现他被“骗”了。
燕王很奇怪,他发现虞欢不爱他,便认定虞欢爱着圣上,爱那个他自以为赢过的皇兄。于是他开始妒恨,开始后悔,开始发狂,开始折磨她。
他酗酒,喝醉以后在风月楼里睡了歌姬,后来又纳了侍妾,纵容侍妾来她面前耀武扬威。
他还在一次醉后冲进她房里,再喊来新纳的美人,当着她的面行房。
她蜷缩在床柱后,麻木地“看”完那一幕,天亮后,他醒酒,疲倦地揉揉眉心,上前来抱她。
他说:欢欢,我只是希望你爱我。
他总是对她说爱,可是爱究竟是什么呢?
是甜蜜的欢愉,还是令人疯魔的痛楚?
虞欢不懂。她想,或许燕王是懂的,圣上也是懂的。爱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滋味,他们都品尝过。
唯独她没有罢了。
她这一生都没有机会去爱任何一个人,哪怕爱的结果跟燕王一样,是死亡和痛苦。
晚风拂面,春白的声音打断遐思:“王妃,该回屋用晚膳了。”
虞欢睁开眼睛,金色暮帐不知何时成了夜幕,四周灰蒙蒙的,水榭外是些模糊的影子。
虞欢抬起头,伸手给春白,接来最后一杯奶茶。
*
古槐后,一行人从月洞门那头走来,当首的正是忙完公务的齐岷。
夜幕低垂,四周光影昏暗,齐岷展眼一望,便看见虞欢坐在水榭里的美人靠上喝酒。
齐岷驻足,眼底又蓄起愠色。
涂抹玉肌膏的禁忌之一,便是饮酒。
林十二正跟齐岷汇报启程的相关事务,见状,循着齐岷的视线望过去。
虞欢一袭红裙,慵懒地坐在水榭里,举杯就唇时,秋波潋滟的眼眸望过来,似醉非醉,令人骨酥。
林十二的嘴没能再合拢。
晚风吹来,湖岸树影沙沙而动,齐岷高大的身形伫立在树下,仿佛一棵傲岸的苍松。
虞欢默默欣赏着,从五官看到宽肩,从胸膛看到长腿,在心里感叹:不谈别的的话,指挥使生得倒像是个尤物。
春白已快招架不住齐岷那凌厉的余光,哆嗦道:“王妃,齐、齐大人来了……”
虞欢说“嗯”,看着齐岷,喝完最后一口奶茶后,懒懒放下杯盏,起身。
春白来收拾,被虞欢阻止:“不准收。”
齐岷站在原地,目送着虞欢走远后,举步往前,径直走入水榭。
湖风阵阵,夹杂着淡淡的水腥气、荷花香气,但偏偏没有一丝酒气。
齐岷狐疑的目光扫过案几,拿起虞欢用过的那只白釉瓷杯盏,凑近鼻端一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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