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西北风格外猛。”
风往北边吹,云非池往国都的方向望去:“边境的风沙刺人,却看得见摸得着,国都看似安稳平静,不知多少股势力在暗中较劲,如今云家与皇室同气连枝,希望那封家书能给子玑指出一条明路来。”
未央宫中的两人小小胡闹过后,又认真把家书读了下来。
云非池关心家人的遣词温柔细腻,但谈起正事来,用词便格外严肃。
读信的皇帝与帝妃也收起玩心,一字一句认真看下去。
信中字字句句都只对子玑说,但子玑作为帝妃,深居后宫,就算再得皇帝信任,也很难把手伸到前朝去。
云非池看似在提醒子玑,其实是想通过子玑来提醒皇帝。
湛缱读出他信中的未尽之意,将信从子玑手中接过,看了几行之后,眉宇微蹙。
云非池已经知道李石临阵倒戈污蔑,那么粮草军备账目的问题很可能再查不出任何端倪,他劝子玑反其道而行,暂时不查活人的账目几何,转而去查死人的钱粮。
盘查死人的口粮,那便是前线战士的阵亡抚恤金!
湛缱眉头紧拧。
北微军中规定,凡为保家卫国而战死于前线的将士,在确认完身份后,按军功和品级对其家属发放阵亡抚恤金。
生前有军功者,不仅能得到百余两金银补偿,还会拨下田地给其后代。
北微边境连年征战,为了不寒边关将士的心,隆宣帝在位时便对军中抚恤金的拨款十分大方,后来湛缱登基,因深知前线苦寒,所以又将抚恤金的数额提了两倍。
如此一来,只要是为保卫北微而死的将士,无论品级高低,他们死后,他们的家人和后代,至少能在缺少顶梁柱的情况下衣食无忧。
西狄进犯北微多年,前线每年死伤数以万计的北微儿郎,这数万人的抚恤金加起来,占了北微国库每年支出的大头,这是一块流油的肥肉,谁能从这块肥肉上窃取一点皮毛,都足以盖出一座金屋来。
但北微史上极少有贪官污吏敢把手伸到抚恤金上来,一则是因为这是伤亡将士的钱,但凡有点做人的底线,都不至于动这种下等又恶毒的心思。况且北微上下还要倚仗边关将士保家卫国,动这笔钱,也会寒了活着的将士们的心。
二则,战时的北微对抚恤金发放的审查极为严格,从户部拨款到发放至平民手中,其中要经过数十道严格审核,这笔钱也与前线高级将领的军饷直接挂钩,抚恤金是牵一发动全身,贪污起来十分困难,也极容易被察觉,一旦被抓,按北微律法直接诛九族,一丝商量余地都不会有。
“他们居然敢把手伸到这笔钱上来!”湛缱盛怒。
他怒的不仅仅是北微辜负了那些死去的将士,更怒隆宣帝在位时的昏庸与愚钝,想也明白,要贪这笔钱,必然是上下勾连,内外应和才可瞒天过海数年!
隆宣帝死前,处心积虑教湛缱如何防着云家这等中立的忠良之士,却从未告诉湛缱,北微多年的痼疾需要他治一治。
为何不说呢?
无非就是为了包庇燕党。
这五年来,边境大军有一大半实权都转移到燕迎手中。
恐怕这些抚恤金的最终归宿是永宁宫。
云子玑将手搭在湛缱背上摸了摸:“陛下,你要冷静。”
他心里也十分难受,自责云家在军中多年,却没能及时发现这一漏洞。
云非池在信的末尾也自责自己迟钝。
倘若不是湛缱偏爱子玑,云家因此得势,在军中的权力有所扩大,皇帝又借着前几次的事情杀了不少燕党,燕氏因此势颓才露出了马脚,被云非池及时察觉,恐怕那群死去的将士们在黄泉路上都走不安稳。
湛缱痛恨的是,如果他没有重生,他就不会醒悟过来对子玑好,而子玑受冷落,云氏也会衰败,那么远在边境的云非池就算察觉出异样,也会被困在军中燕党的桎梏中,根本不可能把这样一封信安安全全地送到皇帝的眼前来。
又或者这件事最终经由云非池挑明了,燕氏一党也会将脏水反泼到云家身上。
湛缱自认自己是个罪无可赦的罪人,哪配得到上天怜悯而重活一回?如今他明白过来,上天怜悯的是云子玑一腔赤心困死于深宫的苦,怜悯的是边境英雄儿郎九死不得安息的恨。
这些悲剧,唯有身居皇位的湛缱能力挽狂澜,上天要他重活一回,是要他为此赎罪。
“此事...要查。”皇帝极力克制着血脉里翻涌的滔天之怒。
云子玑紧紧握住他的手:“无论陛下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湛缱反握住他的手,看着云子玑手腕上的银辉神木,思及母亲的话,异色瞳孔含着独属于帝妃一人的温柔:“子玑,你何止是朕的光明,你更是北微的光。”
湛缱多舛的命途中,所遇之人皆对他有所图,他一次一次被引上歧途,双眼被蒙上浓雾,在前世死前,那些浓雾终于被血洗净,等他醒悟过来要回头时,一只脚已经悬空于悬崖边,给他生机,陪他赴死的只有云子玑。
重活一世,子玑又救了他,将他引到有光的那条路上,而湛缱做的,仅仅只是笨拙地去回应云子玑的真心。
云子玑蹭了蹭皇帝的额头,令湛缱不至于被愤怒淹没理智,他冷静下来道:“此事若明着查,只怕打草惊蛇,诛九族的罪名顶在头上,那些有牵扯的官员一定会互相包庇,就像陆钦被换了证据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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