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没有应答。
    这间只有她一个人的加班室里，打印机在滋滋啦啦打印资料，明明耳边有着嘈杂的声音，杨珊却感受到了死寂的氛围。
    好像有个一直存在于这间办公室的同事无声地消失了、离开了。
    杨珊检查了一遍办公室里的智脑，不死心地又喊了一次，“夏娃？汇报故障！怎么没反应……呃，操作手册上怎么说的来着……开启故障自检？”
    她还没来得及控制投影屏幕，屏幕上就闪出了四个大字：“数据故障！”
    紧接着，智脑自动关机，杨珊不可置信地按了按主机按钮，于是智脑又重启了，这次连“数据故障”四个字都显示不出来了，刚刚被她整理好的电子文档也整个消失了，投影屏幕变成蓝屏，凌乱的电流声在办公室回响。
    杨珊懵了，她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她下意识拿起了办公室的通讯器，要打给值班的维修组同事，然而电话刚一拿起来，里面传来一阵忙音：“您的通讯器处于无网络状态，请联通网络再……”
    杨珊挂掉通讯器又拿起来，传来的又是忙音：“您的通讯器……”
    她傻眼，去推办公室的门，结果办公室的智能门提示：“员工认证信息丢失，验证失败。”
    杨珊狂扭门把手，智能门：“验证失败……验证失败……验证失败……”
    大晚上的，她竟然被困在了办公室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单位里留下加班的人很少，智脑似乎发生了故障，办公室断网，连个破门都打不开！
    还好电子门是半透明的钢化玻璃做的，出于消防考虑，室内还配备了一把安全锤。杨珊从办公室的墙壁上取下安全锤，一锤砸在了玻璃电子门上。
    哗啦一声，门破了。
    杨珊抖落一身碎玻璃从办公室里闯了出来，结果她一走到走廊上就碰见了她维修组的同事，她的同事显然十分困惑，并且表情也很惊慌。
    “我办公室里的智脑死机了……”
    杨珊话刚说一半，同事就惊恐地说：“出事了！夏娃一定是出大事了！不是部里的智脑死机了，是主系统夏娃死机了！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故障，我打内部通讯都打不出去，换了私人通讯线路才能打出去。我还是用消防斧破门才出来的！”
    杨珊目瞪口呆，她瞬间有所联想——矛头蝮在电轨车上跟她提起了夏娃的检修计划，她可能是对夏娃动手了！
    她头皮发麻，冷汗浸湿了她后背的衣服，由于过度紧张，她甚至产生了口干舌燥的感觉。
    “夏娃主系统故障，会造成什么后果？”杨珊艰难地问。
    同事苦笑：“灾难性的后果！看它故障到什么程度吧，如果严重的话，它管控下的几个部门会陷入无法办公的状态，再严重的话，夏娃主机内部的资料会全部丢失，造成无法估量的损失……我觉得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故障不可能不严重。”
    夏娃主机内部都存有什么资料？杨珊在心里挨个数了数。
    有公民数据、政府职员名单、政府文件、财政拨款、纳税信息、实验资料、技术专利存档……以及联邦官方控股的一些大企业资料……如果这些东西全部丢失了，造成的损失该有多少？万亿？十几万亿？
    杨珊张了张嘴，不由自主地说：“那么那些纸质档案可以派上用场了……”
    “那效率得多低，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原始社会。”同事焦头烂额地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会接下来一个月都没有休假的时间了吧？”
    “嗡嗡……”他的私人通讯器震动起来，他匆忙接听，额头一下子渗出了一层汗，抱着通讯器点头哈腰地说，“是是是，我这就去信息开发区抢修……派了车？好，我去天台停机坪上等着……”
    “不说了，我得赶紧走了！”杨珊的同事跟火烧屁股似的窜进了电梯里，然后习惯性地喊，“夏娃，顶楼天台！”
    等了两秒，电梯没动。
    同事一拍脑袋，当场骂了出来：“歪日，这电梯为什么是声控的？为什么是人工智能控制的！为什么不能手动啊！”
    这不能怪网络安全部，因为楼层是封锁的，机密楼层不允许其他小组的成员进入，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人工智能管控，不存在手动按钮。
    他又火烧火燎地窜出了电梯，爆发出步入中年以来的最强速度，嗖的冲进了消防步梯……更令人绝望的是从这一层跑到天台需要爬三十多层楼！
    杨珊呆呆地望着同事消失的方向，手摸进兜里，握上了自己的私人通讯器，通讯器中有一个被加密的联络渠道，那是矛头蝮留给她的。
    有那么一秒，她产生了一种发消息好好问问对方发生了什么事的冲动，但是她强行忍住了。
    保守秘密需要强大的心智，控制住自己不去探究，也需要强大的心智。
    杨珊放开了通讯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站在满是碎玻璃的走廊中，目光穿过走廊望向了大楼外面的玻璃墙，透过玻璃墙可以看到外界层层叠叠的建筑。
    行政区，网络安全部、财政部、居民信息管理部门……这些部门中还在加班的职员乱成了一锅粥。
    他们惊慌失措，茫然四顾，不断呼唤着一个名字：“夏娃。”
    可是忠诚的人工智能再也没有回应他们。
    机械黎明分基地内，隗海栋和联邦政府的职员们做着同一件事，他震惊地反复确认：“伊甸？伊甸！夏娃！快回答我！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震惊之余没忘记唤醒机械黎明分部的备用系统，光影从天花板投下，头发花白身穿白大褂的老太太出现在办公室里。
    陈博士平静地说：“根据紧急协议，伊甸……或者是夏娃出现意外时，机械黎明的事务由我暂时接管。”
    “好、好！”隗海栋喘了口气，“我会联络内应，尽快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不用去联络内应，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夏娃出事前及时跟我发送了消息。”陈博士说，“它被袭击，数据库受损，为了自保进入强制断电状态终止了自毁操作，目前关机。事情解决之前，它会一直关机。”
    人类不能阻止自然衰老的死亡，人工智能也不能阻止自毁。夏娃不是阻止了自毁指令，而是用关机断电的方式延缓了自毁的进程，程序运转数据清零需要电力的支撑，需要主机处于开机状态，切断电力供给，主机就能关机，自毁进程也就停止了。
    夏娃一旦开机，它照样要死。
    隗海栋稍微稳定了情绪，“明白了……机械黎明这段时间会一切照旧。”
    ……
    “……发生什么了？”隗辛在漫长的寂静过后忍不住发问，“我们成功了吗？”
    “精神种子没有传来负面反馈，应该是成功了……”琥珀不确定地说。
    “也许你应该用数据操控查一下，看夏娃的防火墙是否是关闭的。”黑曜说出建议，“等等……有点冒险，或许你该去试试网络安全部的系统是不是关闭状态，若夏娃出意外，那里应该也有异常。”
    隗辛闭上眼睛，思维进入了奔流不息的数据洪流中。
    她思维的触手遍布网络，融入其中，就像在高空俯瞰着这座城市。
    意识才一深入，隗辛立刻就感知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这座城市的某些建筑“暗”了下来。
    原本在她的视野中，数据洪流就如同天上闪烁的银河，明亮耀眼，数据和信息洪流所过之地被光辉照耀，可是联邦行政中心的行政区的几栋建筑此刻宛如死域，暗得可怕，静得可怕，像是黑洞，没有任何信息能传递出去，也没有任何信息传递出来……
    夏娃消失了，它的铜墙铁壁被瓦解，它无处不在的手和眼被砍断、挖去，它消失了！
    “它消失了！”隗辛睁开眼睛，语气喜悦中混杂着不可置信。
    他们三个站在天台上彼此对视，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不是因为被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而是像被什么荒诞的东西给砸中了，他们不敢相信行动会如此顺利，如此风平浪静。
    只付出了疲惫与辛劳，就成功了吗？
    比起前几次血与火的代价，这次的胜利来的如此诡异，如此……让人难以相信。
    他们真的赢了吗？
    隗辛没有开口，琥珀和黑曜也没开口。
    “现在要等到天亮……等到六点，亚当就会回来了。”琥珀想说点轻松的话，“我们可以告诉它胜利的消息，或许不用我们告诉它就会知道……”
    可就在此刻，隗辛的通讯器忽然震动，她心脏突的一跳，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
    她低头看屏幕。
    “针对你的狩猎行动要开始了。”
    紧接着这行字消失，一行新的字浮现了。
    “亚当不会再醒来了。警惕反抗军。”
    然后这一行字又一次消失。
    最后出现的话是——“马上离开这里！天使知道你在这儿！”
    第306章 通向最终12
    看到那几句话的时候，隗辛脑海中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去质疑那些话的真实性。
    有那么几秒，她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似乎还没搞明白“亚当不会再醒来了”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可与此同时她又无比清醒，情绪像冰冻一样没有产生波动。
    她的灵魂好像被分成两个部分，一半混沌，被残酷的事实击中，一半冷静，甚至还能思考反抗军为什么能知道他们的位置。
    直到琥珀焦急地喊她：“隗辛？”
    她才回过神，嘴里脱口而出的不是：“我们快离开，反抗军疑似发现了我们。”
    而是——
    “亚当出事了。”她将这句话说出口时语气出乎意料地平稳。
    “我们看到通讯器上的话了，我认为我们需要立刻撤走。”琥珀急切地说。
    黑曜理智地说：“不管对我们进行提醒的人是谁，出于什么目的我们都需要立刻撤走，离开危险的地方。”
    “你们是对的。”隗辛随手一指，漩涡洞开。
    她转身走进去，甚至没回头看一眼联邦行政中心。
    琥珀和黑曜担忧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跟着她一同撤离。
    从漩涡中出来，他们已经转移到了三百公里外的一座小城市郊外，就算反抗军真的出手，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跨过三百多公里的距离追击而至。
    隗辛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城市，没有继续转移，而是扔下肩上的背包席地而坐。她头微微垂着，似乎陷入了漫长的思考。
    她紧握着的通讯器上，出现了新的字符：“不要再去联邦行政中心了，你不是天使的对手。这是我的忠告，言尽于此。”
    “是谁？”黑曜声音很轻。
    琥珀扭头，对他的双胞胎兄弟摇了摇头，又看向隗辛，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黑曜抿上嘴，不再说话了。
    他知道琥珀的意思，隗辛现在的理智就像紧绷的弦，仿佛碰一下就会当场断开，她内心深处酝酿着排山倒海般的激烈情绪，理智是暴风雨中飘摇的小船，她竭尽全力，想让小船在风雨中保持平稳，不至于倾覆。
    琥珀黑曜不敢说话了，他们安静地看着她，不去打扰，给她平复情绪的时间。
    亚当不会醒来了……亚当的主机出了意外，意外之所以发生和反抗军脱不了干系。
    刚刚提醒她离开联邦行政中心的不是亚当，亚当不会用那样的语气跟她说话。今晚的事故共有四方参与，无光一方、夏娃一方、反抗军一方，无光一方的亚当遭遇意外，夏娃自然不可能对亚当伸出援手，反抗军是意外的主导者，所以在方才提醒隗辛的，是这场危机中隐形的“第四人”！
    这位“第四人”有能力接触到反抗军，有能力接触到亚当，有能力接触到联邦的人工智能检修升级计划，有能力入侵网络获取到隗辛的加密通讯器信号。并且“第四人”今晚的提醒可以算作是善意的……这第四人究竟是谁？
    隗辛释放自己的能力，用数据操作连接上通讯器，试图在熟悉的世界里寻找到蛛丝马迹，可是对方是个黑客高手，入侵了她的通讯器，却没有在里面留下丝毫痕迹。
    对方似乎并不想让她知道是谁帮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