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言谈轻松稳重,对此事好像没有太多感悟。但实际上, 这中间信手拈来任何一件, 都好比作杀人不见血的刀。
她敢要吗?她敢不要吗?
周策安问了一个连自己都难回答的问题。他只感到心冷,拿起酒杯,里面滴酒也无。他讪讪地放下,听见褚显真开口。
圣人出的不是难题, 是死题。褚显真提起一把白玉酒壶, 斟满他的酒杯, 按道理讲,裴王妃私交清河崔氏, 罪不至此。坏就坏在, 她运道不好,微末小事也变成了一道催命符。
接了, 是大逆。不接,是抗旨不遵。进退无路,裴王妃也心知肚明, 她立即就要去求裴彦麟, 是苏星回指了条明路, 让她进宫请罪。虽然在我看来这不是什么好法子,但除了请罪,裴王妃也别无他选。
在褚显真讲话的功夫,周策安已经暗暗推敲过几遍,圣人借她敲打裴家,但不足以拔除裴家。
裴王妃德行有亏,裴彦麟会受到牵连。据褚显真所知,那些恨他的朝臣已经联合上奏弹劾,趁此机会要多踩几脚,最好能叫他一辈子翻不了身。
褚显真点头,固然不错。河东裴氏为关陇六姓,其中关联错综复杂,牵一发就会动全身。这不是圣人要的结果,就是圣人急着动他们,也要三思而后行。
不过嘛她话锋陡转,眼角流泻笑意,裴王妃还是能动的。为了保住钜鹿郡王,裴家或许就会立即舍弃她,裴王妃也会默许这种丢卒保车的下下策。壮士断腕,是裴家人一贯的作风。
周策安端起酒杯,不急不徐地说道:不急,还有机会。
褚显真朝他举杯。她的酒量很好,可以说是千杯不倒。
褚显真喝了几杯,开始仰头望天上的月亮,元定,我们该早做打算了。圣人龙体欠安,为防不测,兴许会加大禁卫的力量。谁在这时候掌握禁军,谁就得了先机。
周策安默不作声,但心下认同了她的观点。
夏日闷热,二人坐在月色下的凉亭里,微冷的月光照耀周身。两人气质超脱出尘,在月下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客。
当天晚上,月辉如撒银,婆娑残影如索命游荡的鬼魂。
长生殿的附近没有树木,连花草也被铲除干净。女帝在长生殿中惊醒了数次,还是被墙壁上拉长的灯影惊吓得高声喊叫。
宫女和内官连滚带爬地出现在龙床前。接连几日,他们发现女帝的惊疑之症日益严重。自曹王死在大理寺后,女帝累日辍朝,把自己关在内禁中,喜怒无常地赏罚宫人。伺候她的宫人悬心吊胆,不得不向薛令徽寻求帮助。
薛令徽已是御前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礼部对曹王丧办规格束手无策,也是请她拿的主意。当时说薛令徽的是:曹王先是臣,臣下谋反罪大恶极,岂能饶恕。其次他才是圣人的爱子,你们做的太绝,他日圣人记起,必有一记挂落要吃。
薛令徽服侍圣人多年,深知圣人的秉性,她说的每一句话就如真知灼见,礼部的官员连夜就商定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写成奏本呈上。女帝也果然没有异议。
薛令徽来到长生殿,天边已露晓光。
女帝眉头深锁地坐在御榻上,目视地上泪水涟涟的裴王妃。薛令徽悄无声息地看过去,连跪了数日,裴王妃的眼睛深凹,面色奇差,她的双腿也早已不能行走,由两个宫人搀扶着才勉强到了这里。
就在几天前,裴彦麟也在两仪殿请罪。圣人并无定论。
裴王妃身体虚弱,气若悬丝,仍在竭力地求情,妾自知罪孽深重,伏乞陛下降罪,恩赦无辜旁人。
闻者见她形容凄惨,不忍多看。
女帝却烦不胜烦,听说她又下跪,又绝食,让外人看尽笑话,厌恶之心更甚,要哭出去哭。来人,把她带出去。
女帝一声令下,裴王妃再次被两个宫人一左一右地搀扶出去。裴王妃仍在左右挣扎,双目已哭得血红。
哭声渐行渐远,女帝独坐良久久,起身乘坐凤舆,前往两仪殿。
殿上裴彦麟再次跪地请罪。这次他呈上了一份辞表,口称德行不配,甘愿降职。他可以出任外职,可以是白身庶民
所有人都知道,女帝不会同意。
虽说这是裴彦麟以退为进的无奈之举,只是做给朝廷看的形式,苏星回也默默红了眼睛。
他为官期间不近人情,热衷权势,称不上贤臣。但对小家,对她宽泛包容,他也身兼父母之责,做到教导儿女。
亲眼所见,才知道他即使做到诸相之首,在这里头也是火深水热地熬着。孤鹤从来不得眠,他那样孤独地熬过来,她只恨那些年,没有人嘘寒问暖。
她不要他重蹈覆辙,卷入党争的是非,他听进去了,也同意了在他肩头写的那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转向裕安公主的阵营。可没想到的是,就是退也不是能随心所欲的。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热浪,苏星回的背脊却在发冷。
她收买了一个内官给裴彦麟捎信,约他在放值后相见。最近女帝郁结于心,不耐烦见人,包括宁平县主也被排斥在外。
苏星回见过金遐好几次,她自囚在宫中,全心全意地做公主的人质,性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开朗活泼,还问苏星回要不要给裴鹤年传信。虽然她不能亲自去送信,但她的侍从都是千挑万选的精锐,机智又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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