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在这样的生活里独自长大,状态都不会好。骆枳能替那个快要倒闭的影视公司出头,能带着一群同样像是散兵游勇的部下出来跑资源、谈对赌,已经让他们很惊讶。
但只要你愿意和他谈一谈,和那个年轻人面对面坐一会儿。
只要愿意不受任家那个继承人的干扰、也不被那些偏见和流言影响,认真听一听他说的话,给他一点慢慢把话说清楚的时间。
刚起步的那一年,和淮生娱乐的合作的企业和资源虽然不多,但其实都相当牢固和稳定。
“没道理可讲,你只要看他的眼睛。”匡砺说,“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不会骗你。”
方航灌了两口啤酒,笑着补充:“他也的确不会骗你。”
他们总经理就是这种脾气,明炽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贸然做空口的许诺,但只要是他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除了对自己,明炽不会违背对任何人的承诺。
现在也包括他自己了——他也不会再违背对自己的承诺。明炽站在夜风里,他身后是万家灯火,他的眼睛比灯火和星辰更亮,那是种异常沉静的、绝对不会被摧折的清亮。
“这些灯里。”
明炽说:“会有我们的一盏。”
“先生。”明炽把手给他,“等我领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赵岚:明天约饭,和先生一起去。
火苗:明天约饭,和先生一起去。
第84章 故人
第二天一早, 赵岚提前坐在了茶餐厅。
她比约定早来了整整一个小时,把家人准备的所有的礼物都带上,还是忍不住问先生:“弟弟会不会不想来?”
“不会。”先生牵着她的手, 认真回答她, “弟弟和你一样勇敢。”
赵岚握紧先生的手, 又仔细整理好衣领。
她看了看窗外,收回视线, 拨着茶杯慢慢地转。
她知道弟弟很勇敢。
被她从柴垛里抱回去的孩子,就算醒来后也很少说话,几天后她知道那个孩子叫火苗。
那些人不准他们再记住自己的名字, 要他们把以前的一切都忘掉, 否则就会一直打到把他们不会动为止。
所以他们约好了, 她叫弟弟“火苗”, 火苗叫她“姐姐”。
那三年里,他们除了不分白天晚上的干活和挨打,就一直在想办法逃出去。
能找到的机会不多, 他们被盯得很紧,有次雨下得很大,他们趁着去割草的机会拼命跑, 差一点就成功了。
那次他们跑到一片庄稼地里,藏在玉米秸秆中间, 锋利的叶片把他们身上手上刮得全都是血痕。雨大得要命,雷声轰鸣闪电刺眼,搜他们的人脚步声近在咫尺, 手电筒的光到处乱扫。
“姐姐。”那个男孩用力攥着她的手, “逃跑的是我。”
“我逃跑了,你是来找我……就这么对他们说。”
那一次他们已经不可能逃得出去, 必须要想个说法来解释,不然两个人都不可能过的了回去那一关。
“我年纪太小,照顾不好我们两个,你不能挨打。”
弟弟的声音很低,在肆虐的暴雨里轻轻打着颤:“你好好的,我们才能逃出去。”
“我活下去。”弟弟答应她,“姐姐,我答应你,我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的。”弟弟告诉过她很多遍,“我有妹妹,没有哥哥她会害怕。”
弟弟每次都会活下来,每次都会挣扎着告诉她,家里人在找他,他要逃出去回家。
后来的事又是场噩梦。她看着那个男孩子掉转身冲出去,她死死咬着牙关,逼自己按照商量好的去演,看着那些拳脚木棍毫不客气地向下落,全砸在弟弟的身上。
她看着那个孩子逐渐不再有动静,终于再受不了……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怎么当一个疯癫的、想要孩子想得脑子有病的准母亲。
她歇斯底里地去和那些人闹,把那个孩子从拳脚里抢出来,把他护进怀里,不断地去握垂下来的、冰冷的手,抱在怀里摇晃着喊宝宝。
到这个时候那些人反而满意,他们要的就是这样的“货”,认为她终于想通了,收起家伙四散离开。
一个星期后火苗醒了,依然躺在床上不能动。
断的肋骨伤了肺,让当地的土医生接上了,伤的地方糊了草药,稍微坐起来一点就会咯血。
那个孩子睁开眼睛,隔了一会儿忽然认出她,眼睛里就淌出笑,发不出声地叫她“姐姐”。
……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
那三年里两个人相依为命,一个人撑不住睡着了,另一个人就抱着铁钎守夜,任何一点动静都会立刻惊醒。
赵岚很清楚,明炽很勇敢,明炽只要答应了就一定会来。
但她还是担心这次约见有些早。
“我们也会聊天。”赵岚被先生握着手,轻声给先生讲,“他说妈妈不是故意的,那是场谁也没料到的意外。”
“他说一下丢了他和妹妹,妈妈一定非常自责。哥哥在国外,但是听说了这件事,应该也会担心。”
赵岚低声说:“他很自责,他觉得自己不该丢,他说那天他应该更机警一点,更有自我保护意识。”
他们也不是每天都只聊怎么逃跑,那样人会被压抑憋疯的,他们也聊等逃出去以后、回家以后的事。
这是他们拼命活下去,拼命往外逃的最大动力。
这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候。
只有这个时候,他们像是不到二十岁的大学生和不到十岁的小朋友。
“我一回家,就要抱着爸爸妈妈哭。”
赵岚抱着膝盖,手臂托着下巴:“我还有妹妹,妹妹也要捞过来哭。”
火苗也学她,也抱着膝盖,手臂也托下巴:“我也要抱着爸爸妈妈妹妹哭。”
他发现自己赢了一局,立刻补上:“我家还有哥哥。”
“这么耍赖!”赵岚点他脑袋,“那我要在家里的床上睡一天一夜不起床。”
火苗立刻超级加倍:“我要睡三天三夜。”
赵岚快忍不住笑,还要假装生气:“好啊,那我还要把这几年的事都补上——我要一口气过三个生日,直接加满二十岁。”
“我要一口气过四个。”火苗精准打击,“我丢的那天就是生日,蛋糕上插三十四根蜡烛。”
赵岚被他全面打败,决定采取最终的制裁性手段,往手上呵了几口气,去碰他怕痒的地方。
……
他们两个笑得倒在草垛上,那是那三年里他们最高兴的几分钟。
那天晚上赵岚梦见了自己回家,她猜火苗也梦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男孩子不像之前那么高兴,反倒隐约像是多了点心事。
“怎么啦。”赵岚趁着割麦子的间隙,弯下腰问他,“担心咱们逃不出去?”
火苗想也不想地摇头,用袖子擦去汗水,露出一个很短暂的笑。
赵岚不准他再去干重活,要求弟弟站好不准动,蹲下来检查他的腰。
瘦得嶙峋的腰脊有一块骨头凸出来。当地的土医生不敢按,说是打伤的,按不好往后连走路都走不了,只能等回头去城里的大医院治。
“等回家了,一定要跟爸爸妈妈说,把腰治好。”
赵岚把他的衣摆放下来,转到他面前,抬手摸摸他的耳朵:“还有这儿,记住了吗?”
火苗听话的点头,也摸摸她的头发:“姐姐也要养身体。”
“肯定。”赵岚握拳,“等我们都好了,就约饭。”
她想想都饿得不行:“我现在想起食堂都馋死了。哇,还有年夜饭,一家人一大桌子菜,回头我们两家一起吃,就是两大桌菜,太棒了吧。”
火苗的眼睛也跟着笑,一起握拳:“约饭约饭。”
……
这顿饭一直耽搁了十三年。
“不是你们任何一个人的错。”
先生对她说:“造化弄人。”
成功逃出去的前几天,他们被那些人疯狂报复,这次赵岚没再让弟弟拦在自己面前。
那些人总还不至于相信一个十岁的孩子有能力偷手机报警,赵岚把火苗推到身后,自己被那些人关在全黑的房间里。
即使连那三年也算上,那大概也是最恐怖的三天,那三天足以摧毁一个人全部的神智。
赵岚的记忆在那里发生了断裂,只依稀记得慑人的械斗声,她歪倒在房间的角落,房间的门被人用力推开,有穿着制服的人冲进来。
在那之后,赵岚被救出去,确诊了应激的心因性失忆,养了很久的病。
赵岚一点点走出来,重新去面对那段过往,找回过去的记忆,想起自己欠弟弟一顿饭。
“我在那三天里死了一次。”赵岚对先生说,“然后用十三年活过来。”
“那个孩子。”赵岚说,“我弟弟。”
她低着头说:“他慢慢死在了那十三年。”
那个孩子说过的事,没有任何一件变成真的。
那天火苗醒来后为什么有心事,在想什么?
是不是隐约意识到了或许一切未必像想的那样,即使回家了也不会有补上的四次生日、不会有能赖三天三夜的床?
是不是那个七岁就走失、在外面磕磕绊绊长到十岁的孩子,其实已经对家人隐约有所预感,猜到了一部分可能会有的未来?
但恐怕也猜不到更多了。
怎么会有十岁的孩子能猜得到,死去活来多少次、带着一身伤逃出去,等待他的是那样的十三年。
——就在前两天,为了最后确定一部分资料的真实性,赵岚还跟着龚老师走访过任家的那个人。
心如死灰后他们后悔了 第1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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