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卫的精锐就驻扎在附近三十里,随时可以调动。
不过铁慈并不打算轻易调动,毕竟调动就会暴露身份。
此刻问出来,是她最大的诚意。
不知为何容蔚没有立即回答,密林之中静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良久,容蔚才笑了笑,轻声道:“我杀了我哥哥……你不觉得害怕吗?”
铁慈道:“我怕什么?杀的又不是我。”
容蔚转头看她,目光深深,似要看进她眸子深处,“兄弟相残这种事,尤其还是弟弟杀哥哥,违背人伦道德,寻常人难以接受不是吗?”
铁慈想你这可是问对人了。我接受良好得很,毕竟咱家家风就是挑战人伦。管你是谁,不服就干。别说弟杀兄了,父杀子子杀父,在咱家都没人多看一眼。
但这话不能说,她只道:“那也得那个哥哥先像个哥哥。武场比箭的时候,如果你慢一点,现在大概新闻就是兄杀弟了。”
她转身笑道:“别理那些酸儒会说什么。在他们的狗屁逻辑里,说不定你哥哥急吼吼地千里来杀你,你就笑嘻嘻地洗干净脖子送上,他们还嫌你送得不积极。”
容蔚又看了她一阵。
他看得太久,以至于铁慈心跳起来,隐约在害怕什么,却又隐隐有些期待。
然而最终他只是哈哈一笑,伸手拍她的肩,道:“纵情由我,何惧人言!好兄弟,好学生,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
铁慈偏头看他明净坦荡的眸子,脑海中忽然哒哒哒跑过一个飞羽。
心里没来由地有些烦躁,想要拂开他的手,然而她的教养不允许她这么做,她只是一笑,道:“其实你虽然这么问,但是我知道你根本不在乎。”
容蔚凝视着她,那眼神很有些奇怪,似乎有些挣扎,有些无奈,却又忽然生出豁然开朗的坦然。
他突然伸手把住她的肩,道:“对,我不在乎。但是我就想问问你的想法。你说,为什么呢?”
因为你在乎我的看法?
这个念头闪电般掠过铁慈脑海,然后被她一口吞了下去。
都没见过几面,在对方眼里,自己还是个男人,容蔚这模样,也不像是个断袖,在想什么呢!
都是这一刻气氛太私密,他声音太低,眼神太怪异,惹得她脑子搭错线。
“因为……”
铁慈正想胡乱扯句什么,容蔚蓦然向前一栽,栽在她肩头上。
铁慈猛地被他扑了个满怀,险些站不稳,向后踉跄了一下才抱住了他,愕然道:“容蔚!先生!容兄!”
容蔚好半晌才回答,声音轻得似被风吹去,“拜托……送我……回去。”
铁慈只觉得胳膊上挨着他脑门的位置,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热度。
“你发烧了?”
再一看他外袍下洁白的里衣,已经被血染红,显然受伤后不好好休养,出来杀人吹风,伤口崩裂,发起高烧了。
铁慈一急,扶着他对那边喊:“你们快来帮忙……咦,人呢?”
就方才一会儿,那群容蔚的人已经处理打扫完毕,鬼魅般消失了。
“哎,你们都不管你们主子的?就这么扔给我的?”
铁慈一脸懵逼——真是什么仆人跟什么主子。
她之前注意力全部被容蔚的话吸引去了,根本没注意那群人胖瘦高矮,此刻也无从去寻,只得认命地将容蔚背起。
“哎哟我去,真重。该减肥了,亲。”
背上容蔚迷迷糊糊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仿佛在说她的背硌人。
“硌人你有种下来啊!”
换来容蔚更用力地抱住了她脖子,险些把她勒断气。
铁慈只得把他往上背了背,拉下他的双手。
捏着那微微变形的小拇指时,她停了停,轻轻抚摸了一下,叹了口气。
月光穿越密林缝隙,勾勒林中移动的斑驳影子,沙沙的靴子踩踏碎叶声不断远去,老树枯藤上,开满细碎却芬芳的花。
……
脚步声一路远去,林子里恢复了寂静。
半晌,却有一高一矮的身影鬼鬼祟祟站起。
矮个子探头往两人远去的方向张望,拉下面罩,月光照亮他愁眉苦脸的脸:“哎,主子也不知道伤得怎么样,这便回去了,那位能好好照料他吗?会给他请大夫吗?会发现他的身份吗……”
他身边高个子:“闭嘴!”
矮个子立即闭嘴,默了一会,又忍不住道:“主子端的是好计。逼二王子写家书,诱四王子出辽东。四王子自小和他最不对付,听说他要成为贺梓的徒弟,可不就急了?什么人都没告诉,带了护卫就来了……如今可好,命丧孤林。就是咱们主子也太冒险了些,这拿自己作饵,万一……”
高个子冷冷道:“没有万一。你看主子什么时候有过万一?”
“二王子还在青阳山的灵泉村里做赘婿,四王子已经死在跃鲤书院。当年欺负主子最狠,也是最受大王宠爱的两个已经解决了,后头主子应该收手了吧。我这心里慌慌的,敌人太多了,大王那边还得瞒着,他这是在钢丝上跳舞,这万一要有个失手……”
“收手?收什么手?当年是老二老四打头,但是其余那些有哪个是好的?你以为就没人背后挑唆,有人煽风点火,有人隔岸观火,有人落井下石……大概就是那个残废的安稳一些,毕竟没有继承权……主子生下来宝相妃报称有祥瑞,渐渐长大之后又聪慧美貌非凡,像个神子似的,哪样不招了那些贱人和他们的小贱种的眼?当初把他男扮女装,虽然是宝相妃受人蛊惑做了傻事,但是后来太爷不也说了,那种情形下,还不如先做个女孩,好歹能安稳活到成年……”
慕四取出水囊,灌酒似地愤愤灌了一大口,“再说大王是何等样人你不知道?说是宠爱老二老四,但是老二老四没了,他就能去宠老大老三!他那里,儿子再多,那也就是排着队的继承人,和捉对厮杀的蛊虫!收,收什么收,他收了,那些好哥哥也不会收,钢丝大家都在走,就看谁能走到最后罢了!”
林中一阵沉默,风过万物萧萧。
良久,矮个子一声叹息。
“是啊,收不了,也不能收。可是这条路,真是太艰难了……”
“难什么?我瞧他自得其乐得很呢!”慕四嗤笑一声,“你也莫担忧了。他啊,算计好得很呢,这不,把自己往那小子面前拼命塞,打的什么主意?莫不是看上人家了?你看,扮女人扮这么多年,把自己扮成断袖了不是!也不想想他那婚约,难道以后除了十七个兄弟一个爹,还要再对付个皇太女……真是替他累!”
……
第101章 你啊
跋涉了小半夜,铁慈才背着容蔚回了教斋。
把他在床上放下,又马不停蹄地拿药,拿布,拿针线,打水,重新擦洗伤口并包扎,冷敷,帕子换了一个又一个,热度却总不降下来。
铁慈有点心急,怕伤口感染,想去找容溥来处理,刚起身,就被拉住。
低头,看见容蔚已经睁开眼睛,正抓着她袖口。
他发着烧,脸色浮着不正常的酡红,眼眸清亮如盈水,这般角度看过来时,直叫人心头一颤。
“别出去……就在这里。”
“我去寻容溥给你施针退烧。”铁慈道,“另外也可以让丹霜来伺候你,她比我会照顾人。”
“你是不愿意亲自照顾我?”
“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关键是你这烧不退,烧坏了脑子可怎么搞?或者你想当个傻白甜?”
“我不知道我甜不甜。”容蔚闭着眼睛,却抓着她的手不放,“要么你尝尝?”
“完了,孩子真摔坏了。”铁慈忧愁地抬手摸摸他额头,“还是得去找容溥……”
“别。别去找那朵莲花。我这里供不起。”容蔚道,“每次都阴阳怪气的,奇怪,以前也不这样。”
“难不成是嫉妒你的美貌?”
“也许。”
铁慈翻个白眼,看他额头冒汗,拿汗巾给他擦额头,顺着又擦到脖子,接着又扯开衣襟擦锁骨,一边擦一边想这锁骨可真漂亮,放铜钱能放几枚?忽然听见容蔚阴恻恻道:“你占我便宜经过我同意了吗?”
铁慈低头一看,不得了,衣裳都快扯到腰部了。
她抗辩,“不能怪我,得怪这手。咦,这手怎么了,它为什么会有自己的意识?”
“嗯。”容蔚闭着眼睛,胸膛起伏,“这手它还会挑地方扯,我要是个女人,得告你这手始乱终弃,负心薄幸。”
铁慈再一看,不得了,这手把衣裳拉开却没拉回去,美人如玉,横陈榻上,真要是个女人,瑞祥殿又得开门迎轿。
“还要看多久?要不要顺便摸一摸?这手如此恋恋不舍,要么就留在我身上嫁给我算了。”
听见最后几个字,铁慈心中一跳,一开始抱持的插科打诨主意一时有点撑不住,默了一默,擦了擦假想中的鼻血,老老实实给容蔚把衣裳拢好了。
讲真,真不能怪这手,容蔚身材相当有看头,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那种类型,有些男子清瘦会有单薄感,腰细得有点撑不起衣裳。容蔚却是那种宽肩细腰长腿的最佳身形,穿起长袍非常的好看且有气势,一个背影就能叫人目不转睛那种,遑论还有极其紧绷柔韧细腻光洁的肌肤。
有种人真是上天钟爱,得天独厚,美色身材,增减一分不能。
铁慈忽然想起那个盛都公子榜。真该让评选人来看看容蔚。还有那位神秘的第一,该让位了。
正想着,忽然肚子咕噜一声。
奔波大半夜,她饿了。
她随即想起容蔚也是伤后操劳,应该也饿了,还没问,就听容蔚道:“我饿了。”
“你这里有吃的吗?”铁慈站起身寻找。
“柜子里,桌子上,床头、书案、书箱……”
铁慈已经在这些地方翻出了无数果脯糕点风鸡腊肠……
“采访一下,你们美人这么吃为什么还不胖?”
“我们美人天生丽质,吃肉皮肤好,吃糕点气色好,吃果脯气味甜。”容蔚闭着眼睛道,“你常来常吃,也会越来越美,嗯。”
这“嗯”得就颇有灵性。铁慈嗤笑一声,拆开一包果脯,自言自语道:“跟个老饕似的,床底下都藏吃的……只有饿过的人……”
她忽然停住,想起先前容蔚所说的话。
他小时候,应该是经常挨饿吧。
虽然出身优渥,却饥一顿饱一顿,饥饿的滋味如此难熬,刻骨铭心,以至于他成年后,非常善于捯饬吃喝,目光所及之处都藏满食物。
他也是那种,用一生都在治愈童年的人啊。
她声音很低,床上容蔚一开始没说话,过半晌却道:“别想太多,我天生爱吃而已。你选自己喜欢的吃,但不要吃太多甜食,会反胃。”
铁慈随便吃了点,便站起身,道:“病人不适宜吃这些,我去给你熬粥。”
容蔚轻笑一声,“你会吗?”
出乎他意料,铁慈道:“我会。我们师兄弟姐妹都会点厨艺,不会厨艺不行,饿着师傅会被塞进灶膛当柴烧了的。”
辞天骄 第1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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