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慌什么。”
此时,屋中。
明弘谦注视着这个仍面色孱弱,却已经显然好转不少的女儿,眼神复杂,却还是语气缓和了几分。
“你回来了就好。”
明萝梦面色淡淡,道:“是,承蒙您的庇佑,女儿还未身死。”
这句话听起来定是没有差错,但是纵然谁都知道,这却是句讽刺之语。而她病重危难之际,明弘谦却袖手旁观,最后还是依赖她的婢女才得以存活。
明弘谦眼中意味不明,他沉默了一会,终是开口道:“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然而女儿这次虽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下次却未必。”明萝梦抬起头,直视着他的双眼:“父亲不知么?”
明弘谦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三年前,女儿落水,却实则是薄氏与明莺儿母女二人欲要加害于女儿,此乃证据……”
那日薄氏暗中设计,而又以明莺儿为引,才令她不慎落水。
明莺儿于宴中头戴她亡母所留钗饰,又屡屡挑衅。而自己生了气,也未细思,见她似要将钗子掷下水中,便匆匆去夺。
然而那处地面竟早已涂了桐油,她踩上便心知不对,伸手去扶旁边阑干,却没想到池边木栏竟也早已被做了手脚。于是她便这样跌入寒潭之中。
她向来体弱,那一日冷秋落水,足以要了她的半条命。
而她的婢子金雀,平日里娇憨乖顺,却也没想到竟是被薄氏收买,甚至在汤药之中给她暗下相克之药,令她病情拖延而加重。
若非她逢此造化,得以醒来,便任谁也看不出,这根本就不是一场意外。
明萝梦醒来之后,却没有直接出现在众人面前,而是先暗中找好了所有证据。
如今一一皆摆在了明弘谦的面前。
少女容色胜雪,平静无澜,仿佛提起的不是自己的加害之人。
“父亲大人将欲如何处置她们?”
明弘谦的眼中闪过一抹震惊。
摆在眼前的证据字字确凿,逻辑细密,任他以刺史的眼光,也挑不出半分差错。
他心中又惊又怒,眼中情绪如云深翻涌。最后,却终只是拂袖一斥:“妇人愚昧!”
明弘谦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
“薄氏教女无方,我会让她们下跪赔罪,求你原谅。此外金银补偿,你也尽可提出。但终究你们是母女,是姐妹……”
明萝梦闻言,却感到心间冰凉,指尖轻颤。她强抑着几个吐息之后,方低声道:
“所以纵是如此,父亲也要包庇她们吗?”
她攥着袖口,就像是一只孤独无依的小兽。
明萝梦来此之前,虽早有预料,潜意识中却仍然抱着最后一丝希冀。她犹记得自己年幼之时,明弘谦也曾将她抱于怀中,视她为掌上明珠,娇宠万分……
可从何时起,她的希冀却越来越少?
是从明弘谦从外面抱回来一个比她还大的哥哥之时,还是明莺儿逐渐成为那个被父亲牵着手的小女孩时?
还是三年前,或是此刻?
而他的沉默,却渐渐将她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淹没。
明弘谦久久不语,只是方才看着这个和亡妻肖似的长女,心中已五味陈杂。
他终究还是选择了缄默。
明萝梦吸了一口气,终于缓缓松开了手。
“按大乾律法,故杀人者即使未遂,也仍需判刑……”
“您既已意下如此,那女儿也只好将这份证据,并鲁氏、金雀等人与之口供,一并移交官府作为证据。大乾铁律昭昭,定不会包庇于任何人。”
明弘谦眼底微冷,终是意识到了明萝梦背后的要挟之意。
“你究竟想要我如何?”
明萝梦的眸中如一片冰湖,冷冷清清。“既然您也不愿见此事发生——”
“而父亲的屋檐之下,又已无法保证女儿的安危周全。那就只能恕女儿不孝,择府另居,还请您不要阻拦。”
**
长生殿内。
裴神玉穿一身月白素服,面色冷淡而又疏离,身形颀长却添了几分清瘦,如同一棵孤柏。
他垂着眼,正一丝不苟地为殿中的灯盏剪灯芯。
末了,又轻轻地抚上桌上的匣木。
裴神玉恍惚之间,仿佛耳边还能听见小猫儿的喵喵叫声。
如旧时人儿的音容宛在。
而在殿外目睹着眼前此景的元蒿,却在心中重重叹了一声。
那一日,阖宫皆惊,只因太子殿下一身血色悲怆,见者无不所感而悲。然而自那日之后,殿下接连五日不出,所食也不过水露。
直至兵部尚书宁大人前来求见,不知是同殿下说了什么。
殿下方从那梅阁之中走出。
虽他未亲眼目睹,却也清楚,猫儿死了。
至于那梅娘子,似乎伊人也已逝去……
他也是后知后觉,殿下似乎也对那梅家的小娘子并不一般。
令他所奉衣裳钗饰,皆是珍稀名贵,此外又事事纵容。梅家小娘子得与猫儿同住梅阁,也是殿下的心思与恩赐。
而如今,二者却皆没了。
斯人已逝,然而殿下虽已走出了梅阁,却并非似是放下了的样子。
甚至取冰筑室,将猫儿的躯体存放其中。又以香木造龛,鱼膏为烛,日夜徘徊在长生之殿中,守着一盏孤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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