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鸿便摸摸他的头:“那你好好读书,到时比二哥还要厉害。”
而后转向蒙泽,“三儿,爹和四弟来这一趟不容易,你……”挤了挤眼,意思是要他与他们的爹说几句话。
蒙泽耷拉下眼皮,有些不情愿。他自小不爱说话,不知道如何讨大人欢心,为此他爹很不喜他。
六岁那年,他给自己的亲爹打残了腿,此后几年他一直卧床休养,而他的爹却跟个无事人一样,待他淡漠如初,毫无愧疚之心。
五年前,他的腿有所好转,可也仅限于下床地上走动,跑跳之类的完全不能。
当初四娘是自己摔倒,却嫁祸于他身上,他爹不分青红皂白,便将他腿打断,为此,他心里多有怨恨。
而今二哥带他爹和四弟到他跟前,意思不言而喻,是要他们缓和关系,相亲相爱。
然而这一声爹,他着实叫不出口。父不慈,则子不孝,眼前这人既没有做爹的样,又何须要求他谦卑恭顺。
蒙泽看了对面之人一眼,很快目光挪开,转向别处。
蒙真将他这一动作看在眼里,知他是怨恨原主。可原主已死,一切的罪恶都落在了他头上,他总不能还像先前那般,对人淡漠,不问不管。
可这问吧,他也不知说什么,清了清嗓子,只道:“你空闲了多回家看看。”
蒙泽一时没反应上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爹从未这么细声和气与他说过话,乍然一听,好个不真实。
“三弟!”见他呆愣,蒙鸿拿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蒙泽回过神,低低“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们点的菜上了桌。除了蒙澈叽叽喳喳,蒙鸿在一旁偶尔说几句之外,桌上再无其他声音。
蒙真和蒙泽埋着头,沉默不言。过了有一刻钟,蒙泽突然起身,与蒙鸿道:“二哥,我吃好了,我先走了。”
蒙鸿忙拉住他,说:“三儿,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聚一起,你稍等等,大家一起街上逛逛。”
蒙泽婉言回拒:“不了二哥,我外公一人在家,我回去陪他。”说罢,拖着一条腿一颠一跛走了。
蒙泽的外公是京城本地人,家境穷困,老来得了一女,女孩儿长大后在媒婆的说合下,嫁给了蒙泽他爹。
两年前蒙泽的外婆去世,家中便只剩外公一人了。因腿脚不便,蒙泽平日里都住在医馆,也只有休沐的时候才能到外公家看看。
他从望兴酒楼出来,刚走出没多远,蒙鸿便追了上来。
“三儿!”蒙鸿喊了一声,下一瞬已跑到他跟前,“我与你一起走。”
蒙泽赧然一笑:“二哥,你不必跟着我来,你去陪他们罢。”
蒙鸿笑了笑:“二哥天天陪着他们,不在乎这一时半刻。走,二哥送你到你外公家去。”随手一招,阿青驾着马车过了来。
二人坐进车厢里,蒙泽一如既往的沉默不言。蒙鸿缓缓开口:“三儿,你也知我今日带爹前来,是为缓和你们之间的不愉快。这一年来爹的性情大有改变,已不是先前那个私心重欲之人,二哥希望你放下从前的私怨,慢慢接纳他,也自在你自己。”
此刻蒙泽正偏头看向车窗外,闻言慢慢转过头来,看了他二哥一眼,很快又挪开。
不是他不肯接纳,而是无能。
若他这条腿是因为过错而被打残,他便也认了,可偏偏他是被冤枉。
六岁那年的那个晴日里,他在他们家的后花园玩耍,坐在凉亭里的四娘突然招手要他到跟前去。
他讷讷走上前去,四娘见他身上有脏污,含沙射影地说,这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连个衣服都没人给换洗。
他自小便不爱说话,四娘说什么,他便在旁边听什么,嘴上应着四娘,却从不主动攀话。
四娘嫌他木讷,抬手挥退了他。他刚走出亭子不远,便听得一声惨叫,他赶紧又跑了回去,却见四娘捂着肚子躺在凉亭的台阶下,下人们惊慌失措,慌张不已。
当时他年小,尚不知四娘发生了什么,后来才知四娘下台阶时不小心摔了一跤,不幸将腹中胎儿摔没了。
可四娘却说,是他绊了她一脚,致使她摔落阶下。他苦苦辩解,父亲却不信他之言,只听信四娘一人。
父亲的棍子落下来时,他哇哇大哭,人却跟听不见似的,下手贼重,生生将他的右腿给打废了,让他好几年下不了床。
为此,他恨他的父亲,更恨四娘。后来四娘又怀了一胎,一年后产下一子,正是蒙澈。
因着恨四娘,他对蒙澈很是不喜。明知四弟是无辜,可一想到四娘所作所为,他心里就怨恨滋生,每次蒙澈往他身上缠过来时,他总会悄无声息将其推开,不愿与他多说一句。
今日二哥带他爹和四弟前来,他也知其用意,只是一想到自己被打废的右腿,终究是无法释怀。
这些年来,二哥照顾他颇多,他心里实是感激,不想人费尽心思到头来白忙活一场,遂点头道:“二哥,我知道,我会慢慢敞开心扉,忘却过去的不愉快。”
蒙鸿微微一笑,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蒙泽回以一笑,那笑里诸多苦涩与无奈,既而头又转向车窗外,街上行人络绎不绝,好些个与他同龄之人,腿脚灵便,活蹦乱跳,脸上洋溢着他从未有过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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