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对面的人,“能将蓬莱戏于掌心者,也就只有你了,天算子。”
小沙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您今日出现在蓬莱,必然不只是来找我下棋的。”长生子臭着张脸,语气不善,“出家人不打诳语,您这般费尽心机拐走我的得意弟子,原因为何?”
小沙弥捧起茶杯喝了一口,“道长莫慌,此事说来话长。”
“你再打机锋我就把你这秃驴从金顶上扔下去。”
“牛鼻子脾气还是这么差。”小沙弥淡定地互骂,“打小孩有违道心。”
“你这秃驴比我都大,好意思称小孩?”
“哪里哪里,牛鼻子就是气血太盛,这才显老许多。”
长生子哗啦一声掀了棋盘。
棋子落地清脆,小沙弥撇撇嘴,“我马上就要赢了,你欺负小孩。”
“阁下不知尊老,我又何必爱幼。”长生子冷笑,“行了,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真的是来找你下棋的,多年未见,顺便打秋风。”
“蓬莱不接待要饭的。”长生子道:“想吃饭也可以,先把实话吐出来,你究竟给我徒弟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什么也没干。”小沙弥叹了口气:“只是告诉了他真相。”
当年在藏经阁,天算子告诉莫倾杯——蓬莱已推拒过一次天命,方才导致如今人间大乱之局。
两百多年前,上代天算子曾卜得一卦,请蓬莱派一名弟子下山,入朝为官。
莫倾杯立刻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
蓬莱弟子大多在及冠时下山历练,而两百多年前的那个时间点,对应当时门中弟子,应该下山的人,是画不成。
但画不成如今却在剑阁之中,久居百年。
他想起两人初遇时,对方解释自己不下山的原因:“奉师尊遗命,在此修行。不知境界,不可离去。”
他奉的是什么命?又悟的是什么境界?
“蓬莱已经太久没有出过得道之人,而近百年中,最有可能证道飞升者,就是画不成。”那时小沙弥摩挲着手中花钱,淡淡道:“我见过他一面,那时他还是少年,其天赋之惊绝,丝毫不亚于你。”
“蓬莱在他身上期许甚多,但以他的根骨,不宜入世太深。否则尘缘过重,再难超脱。”
“那这不是很好么?”莫倾杯摊开手,“他现在老老实实待在剑阁,不食烟火,蓬莱内部都快把他传成妖怪了,想必成仙也是迟早的事。”
“当初蓬莱长老命他留在剑阁,虽是保护,却也断了他的路。”小沙弥摇头道:“他注定有这一段因果,因果不应,命盘不转,他就算在山顶待上千年,也是徒劳蹉跎。”
“你到底什么意思?”
“自诸子七家千年前成立,入世救众生,就是七家人必然的宿命。”小沙弥道:“蓬莱不肯派他下山,等于抗命而行,就算他天赋超绝,不渡这一劫,就不可能再有寸进。”
他看着莫倾杯,“莫大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这是个两难之境——以画不成的根骨,不宜入世,然而不入世,更不可能再有突破。
换言之,山鬼花钱已经得出卦象,命蓬莱派弟子下山,就必须有人付这个代价。
天命选择了画不成。
文渊阁中灯火明灭,莫倾杯伫立良久。
最后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天算子既然告诉我这么多陈芝麻烂谷子,想必不是闲得没事,专门来给我添堵。”
小沙弥微微躬身,“莫大人心思剔透,必然理解小僧话中之意。”
“你刚说了,他的天赋不亚于我。”莫倾杯淡淡道:“反过来想,我不比他差。”
“再加上你刚刚给我扣的一堆大帽子,口口声声说我已是掌舵之人——您这话已经很明白了。”莫倾杯叹了口气,“就是说,我能帮他应了这一段因果?”
“正是。”小沙弥道:“蓬莱有仙缘而背负天命者,数百年来除了画不成,您是第二个。”
“多年前师父曾对我说,有才学入藏经阁却不知所求为何者,我是第二个。”莫倾杯道:“那时候我就想过,第一人会不会是他。”
小沙弥诵了一声佛号,“万般皆因果。”
“我本来就打不过他,他要是再有突破,难以想象会是个什么境界。”莫倾杯说着有些走神:“扶摇直上九万里,裁取云中做白衣。”
他摇摇头,继而笑了起来,轻叹:“他配得上。”
“怪不得那小子这些年鬼迷心窍,非得去掺和帝王家的破事。”长生子哼了一声:“他此次回山,非要我解开他被封住的根骨,也是你这秃驴撺掇的?”
“他已入局,自有天命指引,我也无法干涉过多。”小沙弥收捡着地上的落子,“这是他自己的决定。”
“料想你也不至于这么蠢。”长生子道:“我不会同意的,他涉世过深,道心已毁大半,若再这么纠缠下去,他的根骨就算是废了。”
小沙弥嗯了一声,“莫大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他重新摆好棋盘,落下一子,“再来一局,如何?”
莫倾杯捋了一把发梢,眯眼看向山顶,黄昏已至,他必须离开了。
虽然知道可能性不过万一,然而形势危急,再蠢的办法他也要试一试,可惜事情不出所料,师父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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