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溯记住了那句话。虽然那时的苏溯并不能完全理解话里的意思,他只是觉得,那个男人说这句话的样子,挺酷的。比那些能猎杀黄鳍金枪鱼的成年大鲨鱼还要酷。
苏溯那时只知道自己姓“su”,但并不知道那个字具体怎么写,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所以他单方面挑选了“溯”这个字作为自己的名字。
逆流而上,一听就觉得很酷。
后来他会写字了,才把姓和名合到一起,变成了现在这个听上去有点奇怪的“苏溯”。
所以,戚寒衣就是当时被他救了的那个少年。
苏溯讶异地看向躺在床上的戚寒衣。难怪,难怪他会那么讨厌人鱼。
苏溯并不知道戚寒衣他们那条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记着,还是在那天。深夜,当他循着血腥味游到船附近时,便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雌性人鱼抱着一个一动不动的少年,一跃入海。
人鱼拉着不会水的少年一路深潜。
苏溯也追着两人的方向一路游去。
苏溯赶过去时,人鱼已经彻底没有了呼吸。但那个少年,苏溯能听见他的心跳,充满生命力的心跳。
他望着海面的方向,似乎想要游上去,但他的身体,却像是僵住了,一动不动。
苏溯将他送到海面,推着他,到一片礁石上,接下来是退潮,他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可以等别人来救。
少年似乎醒了,呛咳着吐出一些海水,和礁石边的小鲨鱼对视着。他的眼神里像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又像是被许多苏溯看不懂的情绪填满了。
苏溯注意到他胸口有什么东西在闪光,好奇地凑上去。他认得这个挂坠,白天的时候戚寒衣就捏着他,似乎在看什么东西,那句“溯洄从之,道阻且长”也是从这里面听来的。
苏溯咬住挂坠,扯了扯,想把东西从少年脖子上扯下来。他们鲨鱼就是这样,看上什么东西就去抢。
苏溯成功了,那挂坠上的锁扣被苏溯咬变了形,很容易就扯断了。苏溯抢到了想要的东西,立刻转头就跑。
“哎!”那少年好像在身后喊了一声,但苏溯没再回头。
戚寒衣也做了梦,梦里有他的父亲。
父亲出事以后,他很多年,都不曾梦到过他。
戚寒衣的父亲叫戚悟,原本就是戚家最优秀的继承人。他在二十五岁这年娶了一只人鱼回来,和戚寒衣的抗拒不同,父亲第一眼看到那只人鱼就很喜欢。
他娶的那只人鱼叫安寻,长的很漂亮,只是性子冷清了些,即使对着戚悟,也难有个好脸色。但戚悟不介意,他对自己的人鱼很好,把自己能给她的都给她,想方设法让她开心。
安寻为他分化了,这意味着安寻回应了他的爱意。戚悟比打了胜仗都开心,在帝都举行了盛大而隆重的婚礼。在那个年月,不,即使是现如今,都很少有人会为人鱼办一场婚礼。
戚悟的行为被圈子里当成笑话。但他自己并不在意。
一年后,安寻给他生了一个孩子,孩子拥有人类最为顶尖的基因,身为家主的戚行厉对他抱有很大期望,给他取名戚寒衣。
戚寒衣在光环里长大,他有一个虽然忙碌,但很爱他的父亲。
在戚寒衣的记忆里,父亲经常和他说,自己不在的时候,让戚寒衣一定照顾好母亲。父亲说自己的母亲也是人鱼,人鱼给了他生命。他说做母亲很辛苦,做戚家的女人更辛苦。因为男人总是在外打仗,难免会疏忽了她们。
父亲是人类中极少数支持人类和人鱼拥有平等权利的人。他不仅支持人鱼在陆地上享有和人类一样的尊重,更支持人鱼上星舰,和人类共同作战。
这些说法在那时算得上惊世骇俗,但因为父亲是戚家的继承人,是最强的远征军指挥官,那些人并不敢在明面上与父亲对抗。
可戚寒衣的记忆里,母亲却是另一个样子。
他从出生起,他母亲看他的眼里,永远带着仇恨。
一开始戚寒衣不懂,亲近母亲是一种本能。
就算母亲用最恶毒的字眼辱骂他,说他恶心,说他脏,他也本能地想要亲近母亲。
他奢望的不多,他只是想要母亲能抱抱他。但是总也得不到回应。
戚寒衣问过父亲原因。
父亲说母亲心里不快乐。她是一只自由自在的人鱼,却因为我的私心,被迫成为我的妻子,成为孩子的母亲,远离了她的故乡,她的同类,她一直很孤独。
父亲也说,她是爱我们的,她愿意为我分化,愿意生下你,愿意留下来。她只是心里有很多委屈,所以你要乖,要体谅母亲的辛苦。
于是戚寒衣接受了父亲的解释,他安静的长大,看书,吃饭,学习,按照家族的期望成长。即使受到母亲的冷待,戚寒衣依旧会像个小大人一样,照顾自己的母亲。
那时他还不到十岁,祖父总是严厉,亲戚虎视眈眈,母亲冷漠疏远,只有父亲短暂回家的时刻是他唯一感觉到幸福的时间。
如果只是那样长大,戚寒衣不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变故发生在他十岁那年。
那年父亲休假,母亲忽然和父亲说,自己想家了,想去海上看看,就他们一家三口。
父亲很高兴,他说母亲这么多年,第一次主动向自己提要求,他推掉了一场对他很重要的晋升仪式,瞒着祖父,带着戚寒衣和人鱼一起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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