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沈岐远没少动用神识找它,一直也没见着踪迹,还以为已经死了,没想到竟突然重现世间。
沈岐远拳头收紧,慢慢起身:“应该是有人在养着它,不然没道理能躲在临安还不被我发现。”
如意点头:“它既然出来觅食了一次,就一定会出来第二次,你别着急,这次一定不会再让它跑了。”
当年沈岐远修为浅,对付妖怪的经验也不够,这才让九头蛇钻了空子。今时今日,他一定不会让它再继续苟活于世。
他抬手,想涨起神识让整个临安都尽在掌握。
如意连忙按住了他:“蛇族生性多疑易惊,既然要抓它,就不能让它紧张,且保持原状,你与我一起回第一户人家即可。”
道理是懂的,但没人能面对自己的灭国仇人还能镇定理智,沈岐远挺直了背脊,僵在原地没有动。
如意伸手,轻轻勾住他的手指:“听话。”
手心一软,沈岐远长呼了一口气,高大的身子任由她牵着走出篱笆,微微低头坐上马车。
“这几日你与我都得隐去身上气息,扮成普通农户。”如意拿了几套粗布衣裳出来与他。
马车在不起眼的巷子停了片刻,再走时,巷子口就落下两个灰头土脸的农夫农妇。
如意打量身边这人,连连摇头:“你背别挺那么直,微微躬下来些。”
沈岐远有些不太习惯:“这样走路哪里像话。”
“我的大人,农夫们都是被活儿累得直不起腰的,您这般姿态,穿着麻布也像天之骄子,哪能蒙得过去。”她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强迫他低下腰来,又往他脸上多抹了几道灰。直到将他泪痣盖住,才满意地点点头。
“走,老头子,回家去了。”挽住他的胳膊,如意也佝偻着腰,沙哑着嗓子道。
随从已经又往牛棚里牵了一头牛,两人回去农户家里,如意假装做饭,沈岐远则是在院子里劈柴。原以为坚持一会儿九头蛇就会出来,谁料直到夜里,外头也还没动静。
沈岐远看着桌上烧得焦黑的饭菜沉默,如意看着外头被他劈成碎屑的木头,也沉默。
“它是不是刚吃饱,得过段时间才会出来?”如意问。
沈岐远想了想:“以它的修为,应该能轻而易举地获得食物,你说它为什么还要这么偷偷摸摸?”
“还能为什么?”如意指了指上头,“您这神识也不是放着玩的。”
“那就更奇怪了。”他皱眉,“明知道临安遍布我的神识,它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去大夏吃香火不好吗?”
如意眨了眨眼:“好像是哦,以它的修为,在大夏都能有神像了。”
妖怪只会在两种情况下徘徊于一地,一是这个妖怪想守护在自己爱人身边,二是这个妖怪的主人在这里。
会是哪种可能呢。
“它这是第一次出来觅食对吧?”如意突然道,“它觅食的这个时间点,临安有没有发生什么不一样的事?”
沈岐远深深地看着她:“最近的大事就两件,一是大乾赢了胜仗,二是乾安帝将普华的神像迁出了宗庙,并且暗旨让重臣家里不许供奉。”
如意听得纳闷:“为什么下暗旨?直接明旨砸了他所有的神庙不是更好?”
“大乾信奉神明,无端下这样的旨意会与民意相悖,引起不必要的事端。”沈岐远道,“得先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才行。”
如意摸了摸下巴:“光宗庙和重臣家里的香火也是不小的一笔了,连普华都被逼得设陷阱吞噬过往神妖来补自己的亏空,他若还养了一条九头蛇的话……”
两人都顿了顿,倏地对视:“他养的九头蛇?”
沈岐远陡然暴怒:“若连九头蛇都是他养的,那此人简直是畜生不如!”
“你冷静些,还只是推测,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九头蛇真是他养的。”如意按住他,伸手抚了抚他的胸口,“不气不气。”
胸口起伏好一阵子,沈岐远才平静下来揉了揉眉心:“这证据该怎么找。”
“很简单,若九头蛇当真是因为普华没有多余的香火喂养才自己出来觅食的,那我们再多砸几间神庙看看。”
沈岐远摇头:“你是妖怪,压根靠近不了神庙,更别说打砸。我是青神,更不能干涉别的神仙的庙宇之事。”
“这还不简单嘛。”如意扬眉,“你知道临安城里最近往神庙里跑得最勤的是谁吗?”
“谁?”
“刘太师啊。”她哼笑,“听汀兰说,刘家极其霸道,自己去神庙上香会把其他香客都强行赶走,不仅如此,求得灵验的神庙他会多上香火,求得不灵的,便会让人泼粪水。”
刘太师家原先供奉的就是普华,因着圣命,他只能撤掉神位出去找神庙祭拜。安国公府的命案一事,刘太师求诸多庙宇都无用,泼了好几处的粪水,最后还是偷偷去了普华的神庙,才得了个好结果。
第182章 妖王座下神使
被他泼过粪水的神庙,十天半个月都没香客敢去,跟被砸了也没什么区别。
沈岐远明白了如意的意思,写信出去交代了一声,便与她一起挤在草屋唯一的小木床上入睡。
农户的屋子自是简陋的,空气里还有一股干草发霉的味道,但两人这么偎着,竟觉得有些安心。
如意靠在他心口小声嘀咕:“大乾的道士今儿斩了几十只小妖。”
“你也好意思说,你那些不听话的妖怪,在出大乾边境的时候也贪嘴吃了几个人。”
“那是妖怪的本性,我只能尽量给它们找别的东西替代,也不能明令禁止它们吃人呀。”
“道士斩妖也是理所应当。”
“哼。”
嘴上拌着,人倒是依偎得更紧了些。如意有些困了,嘴里还在喃喃:“说好了,以后妖神之间的事,在外头就处理好,绝不带回屋子里来。”
“好。”沈岐远答应了她。
立场相悖是无法避免的事,一个人的牺牲会有些悲壮,但若两个人都愿意退一步,那便总会有办法的。
溪水海棠,绿荫石桥,又是一日临安春,刘太师戴着斗篷悄摸到了城南的普华神庙,诚心祈祷自己儿子能平安回到临安。
他带了很多的香烛纸钱,一边烧供一边笑道:“还是这神庙最灵验,让我儿躲过了这一劫,待安国公那老匹夫熄了继续告状的心思,信徒必定再奉猪头肉。”
行礼磕头,又跪拜诵经,刘太师耐着性子做完了一整套的供奉,满心欢喜地回去修书让刘一诺启程回京。
然而,书信刚写到开头,外头的奴仆就急匆匆地来报:“老爷,不好了,淮州传来急信,说诺哥儿失踪了!”
“啊?!”刘太师急急走到门边拿了信来看,“这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
看完信,他急急地道,“快,再备些东西去神庙。”
一定是他给的东西太少了,普华神君生气了。这次干脆就拿上三株手臂粗的大香,再点三十排香烛。
将神庙里其他人都赶走,刘太师虔诚地跪拜了一整天。
然而,第二日一大早,家奴又来报:“老爷,诺哥儿找着了,但被关进了宗正别苑。”
刘太师先是一喜,接着就是一惊:“怎么会?宗正府凭什么关他?”
“说是诺哥儿自己承认杀了安国公府的庶女,供词都写来画了押了,沈大人原不想关他,他自己非要往别苑里冲。”
“这,这不是糊涂了吗!”刘太师被家奴搀着就往外走。
结果走到一半,又有人来报:“老爷,诺哥儿在宗正别苑里发了疯,沈大人让御医去看了,说是妖邪入体,已是药石难医了,您快些走。”
刘太师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他这么虔心祭祀神仙,为什么儿子会妖邪入体?
事已至此,他决定先进宫去找皇帝求情。
然而,许是祭祀的香烛过多,一到御前帝王就开口:“你去何处祭祀了?”
刘太师颤了颤,没敢吭声。
乾安帝严肃了起来:“太师,你连孤也要瞒不成?”
“陛下恕罪,臣,臣不是有意要去普华神庙,只是那地方他管用啊。”刘太师声泪俱下,“臣老来得子,就这么一个嫡子,臣哪能眼睁睁看着他遭难。”
“普华神庙?”乾安帝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太师你糊涂啊,你以为孤为何要下旨让你们把家里的普华神像都清理了?那就是个害人的神仙,与妖邪无异!”
刘太师愕然地跌坐下去。
刘一诺在宗正别苑的床上躺着,已经是神志不清奄奄一息,刘太师坐在旁边看着,又悔又怒,立马派人去拎粪桶,将所有能找到的普华神庙都泼了个遍。
他权势滔天,就算此举惹怒不少香客也没人能将他如何。城里十步一神庙,去不了普华神庙,大家就先去别的地方上香就是。
如此一来,三日之后,沈岐远和柳如意就等到了异动。
“出来了。”如意在黑暗里睁开眼。
旁边的沈岐远抱着她,下巴轻轻抵着她的额角:“不急。”
九头蛇在临安活动极少,不熟悉路,所以上次找牛都得先施人以恩。这次出来,它一定会先在之前去过的地方找一圈,再去新的地方觅食。
如他所料,九头蛇第一个来的还是他们所在的这家农户。
黑色的影子靠近,左右看了看发现无人,便显出了原身。巨大的躯体压在泥土上,一动就带出了丈宽的爬行痕迹,蛇鳞在黑夜里微微泛光,九颗头颅张牙抬起,蛇信齐吐,像一把腐烂乱晃的肉串,看着就渗人。
它一口就吞下了牛棚里的牛,那牛甚至没来得及叫一声就化成一个硬块,从蛇嘴一路下滑,到蛇身某处,变成鼓起的一团。
就是这个时候。
沈岐远飞身而出,一道光阵落下,将九头蛇笼罩其中。
九头蛇受惊而起,但刚刚进食了的蛇行动会迟缓良多,它左右爬了爬,都没能在光阵落下之前离开。
恼怒地吐了吐九个蛇信,它诡异的眼眸盯住了屋顶上站着的人。
“真的是你。”沈岐远眼里燃起了怒火,下手顿时重了一倍。
刺目的白光激得九头蛇尖啸一声,猛地朝阵边一撞。到底是两千多年修为的妖怪,这一下就让沈岐远身形也跟着晃了晃,有种泥沙即将脱手之感。
如意飞身到了另一间屋棚上,手上挽臂一甩便落下一张巨大的黑网,牢牢地网在白光之外,将晃动的白色法阵霎时稳下。
阵里的九头蛇气恼地抬头,嘴里吐出人话来:“你也是妖怪!”
如意捏着挽臂的另一端,无辜地挑眉:“怎么了?妖怪不能对妖怪动手?”
“若是平日,你我切磋是无妨,可眼下怎能做这神仙的走狗,帮他来对付我?”九头蛇很生气。
“哦?”如意揶揄地吊起眉梢,“你不也是神仙的走狗吗?若没有普华罩着,你能活到今日?”
“什么普华。”九头蛇怒道,“我是堂堂妖王座下神使。”
第183章 又是一个被普华骗了的
鹊踏枝 第1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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