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燕无便开始杀人,杀很多,去过的战场比楚喻还多,他的名字,就是下地狱的令牌。
“不过……燕无不是中州的将军吗?”顾浔想起西辞便是在中州收燕无为弟子的,不由问道。
“那是三年后的事了。”西辞淡定看着屋里灭了的烛火,“这一役,燕无没回来。”
屋内红烛摇曳烧成泪,也点燃了一场场沉沦。
窗外响起轻雷,像随时会落一场淅淅沥沥的雨……
楚喻身体不好,燕无不敢贪杯,事后只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绝世珍贵的瓷器。
燕无的呼吸还没喘匀,便见楚喻仰头看他,带着潮红的脸颊衬出难得的血色,声音也有些嘶哑,“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吗?”
燕无认真点了点头,一手轻轻替楚喻揉着腰,一手替他抚开额间被汗水浸湿的头发。
楚喻很乖巧地窝在他怀里,像小猫一样,楚喻很少说话的,所以说起故事来很唠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座老城,老城里住了许多人,可他们吃不饱,穿不暖,苦不堪言,所以他们求神,赐给这城一个人,最好天生拥有神力,那样就能成为他们的大将军,战无不胜。后来城里出生了个小王子,他很荣幸成了这个人……无聊吗?”
“不无聊!”燕无忙摇了摇头。
“那就好。”楚喻觉得燕无傻,弯着水露露的眼睛笑了笑,接着说,“他生来的使命就是为了保护这片土地,他得为了这片土地割舍一切。他不恨谁,却莫名其妙被要求杀很多人。”
“可这座城披着诅咒,死在这片土地上的亡灵永远不得安宁,全会反噬在他的将军身上。那将军会被他杀死的怨灵一点点蚕食,最后要生不能,要死不行。可痛苦了。”
燕无抚在楚喻腰际的手不动了,指尖像被针扎一般,仿佛那些苦痛加附在了自己身上。
“可怕吧。”楚喻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更可怕的事,这哪里是天神的旨意,不过是城主的诅咒罢了。连自己亲儿子都诅咒,他可真残忍。”
楚喻因为有些累了,声音轻乎乎的,说这些话时,仿佛在讲一个无关痛痒的故事,故事该结尾了,他说,“他的将军为他征战四方,他却让他的将军不得好死。这老城好不地道……不如拉他们一起下地狱,你说好不好?”
燕无彻底僵直住了,怀里的人是温热的,可他口中说出的一字一句,却犹如扎心利剑。楚喻向来手段狠厉,但大多是背后动作,从未在他面前流露过什么,他不敢想象,面前这个温润和善的人口中轻飘飘吐出的灭了一座城会是怎样的噩梦。
可他从来都是个连弑父杀君都云淡风轻的人呐。
燕无早知道的,他不该因为方才那场酒后乱性的温存就奢望什么。
“你害怕了?”楚喻见燕无不说话,眯眯眼睛,抬起手指尖摩挲着燕无喉结边的动脉,感受着里面涌动着的其他东西的韵律,“那诅咒是壶酒,酒里有蛊毒,名字太难想了,我就叫它蛊酒。”
燕无看着他,很快把眼里诧异消化,只剩一如既往的温柔。
楚喻接受他的淡定,漏出颗漂亮的尖牙,“就是方才送你那壶。”
真相把最后的伪装撕裂,即便他们分明刚刚才做过最亲切的交融。
楚喻向来沉得住,更狠得下心,把人扎得千疮百孔,最后留个事不关己的笑容。
燕无异常淡定,即便心里的撕裂一样的钝痛让他不好受。他宁可插他的一万只箭。
燕无把楚喻往怀里圈了圈,让楚喻枕靠在他胸膛,方才哑着声问,“那你没事了吧?”
楚喻的笑意僵在嘴角,猛然仰起头,眉头紧蹙着,尽是诧异,“你知道?”
“嗯。”燕无平和点了点,“我见你病得难受,托人往五洲四海查了好多年,听说的。”
其实他不止听说了这些,他还南疆请来了许多巫人,学了酿各式各样的酒,他以为再过几年,解药出来了,小千就可以不那么疼了。小千是楚喻小名,楚喻曾笑着告诉他,燕无是除了他母亲,唯一可以这么叫他的人。
他为了这点似有若无的偏爱,高兴了好多年,却一声未曾唤过。
小千是黄金阁里的王子,自己只是流浪的疯狗。不相配的。
燕无说得云淡风轻,但楚喻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这是什么意义。
若燕无真查到了蛊酒,应当明白那种植根于骨血的诅咒能让人有多痛苦,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会伴随着宿主身上的血债愈演愈烈,最后爆发。
楚喻觉得自己亲手砍了腿已经够狠了,没想到,这人亲手种上了毒。
他看不懂燕无眼里的情绪,就像他一直不明白自己眼里也早流露出了其他情绪。
“我没事。”燕无见楚喻眼底有些泛红,想起小时候他哄自己的样子,第一次像楚喻揉自己一样,轻轻揉了揉他头顶,“还疼不疼?”
蛊酒并非无药可救,是可以转移宿主的,但除非宿主全身心接受,而且,原宿主的债孽会全部叠加在后者身上。
“你真是个傻子。”楚喻苦笑一下,直起身,将脸埋在掌间揉了揉。
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鼻头酸酸的。
“我只在你面前是傻子。”这恐怕是燕无这辈子说出的最露骨的话了。他耗尽了勇气,没底气再呆下去,给楚喻披了件袍子,起身下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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