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细细打量顾筠的神色,好一会儿,道:“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顾筠嗓音平静,定定道,“但凡你要,但凡我有。”
叶瑾垂眸,没有立马回答,四周一时陷入无声。
她未开口,顾筠就一直等。
终于,不知多久后,她抬眸看向他,轻声道:“我想有份工作。”
不是像这个时代的许多女子般,将主持中馈相夫教子侍奉公婆、或者干脆就是抢男人拼肚皮生儿子作为终身奋斗目标,而是像楚楚一样,拥有一份独属于自己的事业。
难吗?在现代社会,这是一件绝对说不上难的事情,但在这个“男主外女主内、女子出门还要帷帽遮脸”的时代却困难无比——要知道,光是楚楚的那间小小胭脂铺子,三年来,就已受了诸多非议,也曾遇到过各种压迫和刁难,全靠楚楚的机智和好运化解。
所以,顾筠会答应她吗?又会怎么做?
雨声重重,叶瑾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男子。
而在她的目光中,对面人轻轻眨了眨眼,然后一脸如常点头道:“好。”
顾筠答应她时,叶瑾以为他会给她几间铺子或者各种庄子产业让她打理,毕竟他们鸡同鸭讲不止一两回,谁想当晚,对方指挥着婆子们搬了一个大箱子到房中,指着里面的四书五经,让她自己读。
“看这些做什么,”叶瑾不解,随口道,“难道让我考试去?”
她以为他会否认,谁想对方点头,道:“考女官。”
女官?
叶瑾微愣:“这个不是已被前朝废止了吗?”
“那又如何,”顾筠神色淡淡,“既可被废,便可复起。”
昌平四年秋,清平王顾筠重启女官制度,设立六局一司*,同年,清平王妃叶瑾任尚宫,秩正四品,次年,任六尚总管,秩正三品。
顾筠重设女官时,世人议论纷纷,有说他权欲熏心欲要染指宫闱,有说他想提前为小皇帝选后,也有人偷偷猜测他是想废帝自立,就连叶瑾自己都怀疑过他目的不纯。
然而,一年,两年,小皇帝虞熙一天天长大,顾筠却始终不见异动,倒是叶瑾,经历过“初入职场”的艰难后,终于熟悉了女官这份工作,并且因为职务之便,和那个襁褓中便抱过的小男孩日渐亲密起来。
大抵失去父母的孩子格外容易早熟,虞熙从不给顾筠惹事,白日上朝当吉祥物,下了朝就回来安静读书,顾筠有空了,就教他几句,没空的话,他也不闹,只将看不懂的地方记下来,回头有机会再问。
叶瑾看不过眼,有什么吃的玩的,都会带给他,而他会接过来认真道谢,然后朝她露出一个文静好看的笑。再后来,这孩子得知叶瑾懂得也不少后,便学会了拿著书指着上面的句子向她求教,俨然是个虚心向学的好学生。
一来二去,叶瑾的日子过得越发充实,每日要陪顾筠,要处理宫中各种琐事,要抽空去看楚楚,还要陪着小皇帝读书。
听说外面有人因为顾筠不给皇帝请太傅竟让皇帝向一个女子求学的事,愤而撞了柱子,被顾筠闪电般抄了家方才止歇。
不过,谁在意呢?她不在意,顾筠不在意,就连虞熙都不在意。
昌平九年时,顾筠提出重修《大虞律》,力排众议将叶瑾加入撰写行列,而叶瑾修改的第一条便是户律中的婚姻出妻之条,将弃夫改嫁同有妻更娶刑罚对等。
那年,被戳了肺管子以至于撞死在金銮殿上的士大夫足足有六个,往往叶瑾每修一条,便要多个大叫着“牝鸡司晨”“天亡大虞”勇于献出生命来青史留名的“无畏之人”。
当死亡人数达到三个时,叶瑾一度被压得几欲崩溃,她坐在窗前擦掉眼泪,哑声问顾筠她是不是做错了?
想把封建社会的律法向着现代律法靠拢,她必定会忽略许多东西,比如低下的生产力,落后的思想意识,但天知道,她生怕揠苗助长,根本没敢大动,都是参照着原有的律法酌情更改的,改之前还会征询顾筠的意见。
“你何错之有,是他们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顾筠拥她入怀,侧头吻去她眼角渗出的泪珠,“让你改的是我,不管他们死活也是我,和你无关。”
翌日,又有一人磕死在了金銮殿上,一直只是抄家以对的顾筠持笏而出,请奏诛其九族,帝允。
鲜血染透了午门外的地皮,当第三个全族跟着遭秧的典型出现后,百官悚然闭了嘴,他们似乎终于想起来,顾筠最大的倚仗不是文官集团的支持,而是他手里的兵权。
昌平九年的改律之争就此落下帷幕,《新虞律》诞生,在摄政王的支持下很快推广开来,不少人私下里盼望着世道很快乱起来,然而令他们失望的是,一切平稳进行,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不是说那人受过重伤,是个短命鬼吗?”有人咬牙道,“九年了,他怎还好好活着!”
是啊,谁又能想到,顾筠虽一直断断续续咳着,但他就是□□地屹立在至高处,迟迟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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