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在黑暗中无声流转。
枯掉的叶,像鸟羽般,缓缓在光影中翻飞着,掉落在她周围,远的、近的,前方的、后面的。
啪… … 啪… … 落叶掉到地上的声音,很轻很轻。她走路的声音还大一些。初来时,她很害怕进入这座不能进入的森林,就连落叶的声音都会吓到她。
她依然记得,年幼的自己紧抓着觋者的衣角,恐惧得不敢睁眼。
但当她来过一次、两次、三次… … 无数次之后,慢慢的,她不再害怕这座寂静的森林,甚至开始觉得,这幽暗的森林里,其实也有属于它的美丽。
她慢慢的走着,经过一棵又一棵的巨树,若非依循过往先祖觋们留下的记号,就算是她,也会在这里迷路。
花了半天的时间,她终于再次看见了前方的亮光。
那是这处广阔的黑暗山林里,唯一有着阳光的地方,因为那里有着一座突兀的巨大山岩,山岩高而阔,从土里直插天际。
因为这块岩石有好几间屋子那么大,它实在太大、太坚硬了,树根长不上去,所以只有这里的这一小片天空,没有覆盖着层层密密的林叶,可以照得到些许的阳光。
即使如此,也只有在正午时,阳光才能直直洒落下来,映照在大石上。
虽然一日只有寸许的光阴,但那已足够让巨岩上长满了青苔,还攀着藤蔓。巨岩前方照得到阳光的土地上,有着一小片的青草,还有几丛花。这是这处禁忌森林之中,唯一有的光亮,也是唯一有色彩的地方。以前,这里并不是这样的,当时这地方并没有花。但满眼的绿意,已让幼时的她惊叹不已。
这明亮而刺眼的光与绿,在这黑暗之中,像神所赐福之地。
这是供奉地,当巫女与觋者带供品来时,我们都得为他们送到这里,奉上供品,祈求山神赐予平安。
一开始,都是觋者带她来的。
但五年前,觋者往生了,从此之后,那成了她的责任。
她提着竹篮,走到巨岩之前,阳光之下。
那块巨岩很大很大,它的正中央有着一个黝黑的洞穴。
在黑洞之中,有一个小小的、石制的案桌。
她垂着眼,在案桌前跪了下来。
村里最老的觋者,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诫着她。
不可正视山神。
不可进入供奉的洞中。
不可把辟邪的项链拿下。不可,千万不可,忘记供奉。无论发生什么事,每个月最少也要有一次,妳一定要记得前来供奉。她跪坐在正午的阳光之中,打开了竹篮,把村长交给她的木盒,恭敬的放入洞中的案桌上。
第一次跟觋者来时,她才十岁。
如今,她已经二十了。
十年,彷佛在一眨眼,就过去了。
这么多年来,她不是不曾怀疑过山神的存在。
但每回觋者将供品放在案桌上,下回再来,那供品都会消失无踪。
有一回,觋者将供品摆放上去,带着她往回走时,她在幽暗的林子中,好奇的回头,只一眨眼间,桌上的供品已经不见了。
后来,再跟着觋者来时,她忍不住偷偷的留下了一朵小花。
当她在林中回首时,那朵花也不见了。
她从来不敢告诉觋者,关于那朵花的事;除了供品,人类并不被允许留下任何东西在这里。
后来,她一次又一次的跟着觋者前来,在这一年又一年之中,觋者渐渐老去,病了,然后往生离开。当供奉变成了她的责任的那一年,她忍不住开始在巨岩旁,种花。她发誓,有好几回,她都感觉到有人盯着她看。或许是山神,她想。在这山林的最深处,没有动物,连虫蛇都不来。
也许是因为如此,种在这儿的花,总是开得特别娇艳。
献上了供品,她在草地上坐下,一边从竹篮里拿出午餐吃着,一边享受着阳光,和徐徐吹来的风。
各式各样的花,迎风摇曳着。
吃完了饭,她仰躺在草地上,享受春风拂过脸庞的感觉。
一朵云,飘过了那小小的天空,稍微遮住了日正当中的阳光,然后又缓缓飘开。
她不禁闭上眼,享受温暖的春阳。
这里,是如此寂静又温暖。
有时候,躺在这边,她会觉得自己彷佛和大地、和这座森林,合而为一。
对村里的巫觋们来说,这里是禁忌的森林,但对她来说,这儿却是她休息的地方。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让花香、草香和泥土的香味充满心肺。
微笑,浮上嘴角。她让自己放松下来,感觉着大自然,却在不自觉中,缓缓睡着。
又是那个姑娘。她身上戴着辟邪的银项链,上面还编织着七彩的琉璃珠。它真不敢相信,她竟然就这样躺在草地上,睡着了。阳光已经开始偏斜,但她躺的地方仍在日照之处,不过树荫已移动到她身旁。
它应该要回去了,可今天时候尚早,昨夜的宴会一直持续到清晨,主人们喝了酒,喧闹到早上,现在他们都还在睡觉。
以前,来的人总是一个老头,后来那家伙带着她一起来,当时她还小小的,身高不到那老头的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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