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在一起的时候,蒋衡几乎没提过他的家庭和父母,纪尧虽然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但大概也能猜得出来,他们关系并不怎么好。
起码,蒋衡自己并不想跟他们扯上联系。
于是纪尧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如果家属实在不在,朋友也行,或者同事。”
蒋衡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说道:“没有。”
纪尧皱着眉,脸上出现了一点不赞同的神色。他正想说让蒋衡好好配合,就见蒋衡勾了勾唇角,扯出一点苦笑来。
“纪医生。”蒋衡说:“我刚回国,虽然确实有工作,但跟同事不过都是点头之交,这大半夜的,我难不成卖人情卖到他们身上去吗。”
“那其他朋友也行。”纪尧顿了顿,似乎是给他留着面子,微微压低身子,凑近他耳边说道:“炮友,或者什么其他的——你昨晚在酒吧认识的那男人也行。”
蒋衡愣了愣,还没来得及细想他怎么知道自己昨晚去了酒吧,就听纪尧接着说:“你这个情况有点严重,肯定要有陪护的,之后的检查和跑手续,你自己忙不过来。”
纪尧这句话说完,蒋衡恰好回过神。他不知道有没有把纪尧后面这句话听进去,只是弯了弯眼睛,脾气很好地解释了一句:“昨晚那位就是我同事……唔,是我合伙人,不过他今天出差了,所以来不了。”
纪尧噎了一下,确实被他问住了。
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有点先入为主了,他下意识把蒋衡跟他的印象重叠起来,却忘了他对蒋衡的印象已经停留在了三年前。
要是换个陌生患者,他必定不会这么刨根问底,但换了蒋衡,他怎么就不对劲了。
纪尧微微皱起眉,暗自在心里反省了一下。
“纪医生。”蒋衡短促地抽了口凉气,忽然说:“如果要缴费办手续的话,能不能麻烦您一下。”
纪尧:“……”
纪尧本能地就想拒绝。
蒋衡自己说完这句话也后悔了,因为他很快就发现,他给了纪尧一个很为难的选项。如果蒋衡现在是全须全尾满血状态的,他显然不会这么“发挥失常”,可惜他现在是个半残,大半的精力都用来对付胃疼了,分不出余力来周全。
不过现在把这句话再吞回去显然不太现实,尤其是身边还乌泱泱围着纪尧一堆同事,好像怎么深究都不对劲。
“那样也行。”消化内科的值班医生没看出来他俩之间的暗潮汹涌,朴实而热心地肯定了这项提议的可行性,转头问道:“纪医生方便吗?”
纪尧总不能真把他丢在这等着医院报警,于是在心里叹了口气,妥协了。
“行。”纪尧对着不明内情的同事说道:“那这先麻烦你了。”
他说着掀开被子,从蒋衡身上摸出对方的皮夹,还没等询问,蒋衡就贴心地送上了使用指南。
“工商银行。”蒋衡说:“密码你知道,还没换。”
纪尧闻言看了蒋衡一眼,但急诊室人来人往,他到底什么也没说,拿着对方的皮夹出去了。
缴费区前的队伍不长,纪尧排到一半,让了位置给一个腿脚不利索的老大爷,自己又重新站回队伍末尾,从皮夹里抽出了蒋衡的银行卡。
蒋衡说的“密码”是当初他俩人确定恋爱关系的日期——蒋衡此人,在恋爱上总是颇有心得。在一起的时候,他能无孔不入地把恋爱对象纳入生活里的每一处细节,就像是他全心全意把对方放在心上,已经随时准备好跟人白头偕老一样。
他像是有一个独立的大脑装载相关文件,纪尧甚至曾经怀疑过,蒋衡到底是怎么做到从来不记串这些数字信息的。
纪尧手里的卡片上还覆着一层镀膜,看着像是新换没多久的卡。
蒋衡那颗七窍玲珑心仿佛是琉璃做的,绚丽有余,亲近不足,纪尧跟他谈了快三年恋爱,也不敢说自己把他完全看透了。
比如现在他就不明白,蒋衡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才在时隔几年之后的今天,在换了新卡的情况下保留了“上一阶段”的恋爱纪念。
于是纪尧想了想,又把这张卡怎么拿出来的怎么塞了回去,没去动用那“心照不宣”的密码,自掏腰包给他缴了费。
纪尧在缴费区耽误了一会儿,回到急诊室的时候蒋衡已经洗完了胃。他灌了药也没能止血,吐出来的血鲜红一片,显然出血量已经很大了。
“上手术吧。”消化内科的值班医生对纪尧说:“刚才又吐了一回,胃镜实在看不清楚。”
“行。”纪尧说:“我收住院——他没有家属,把人先叫醒,签一下手术同意书。”
急诊室的护士长很机灵,一溜儿小跑地去拿了手术知情同意书。纪尧跟消化内科的大夫换了个位置,弯下腰推了推蒋衡的肩膀,开始按流程跟他讲手术风险。
蒋衡被折腾了一晚上,又疼又想吐,离昏过去就差一线之隔,现在被纪尧硬生生晃醒,看他简直就像在看一个冷面无情的黄世仁。
他勉强打着精神听完了那一长串手术风险和术前告知,然后囫囵点了下头,艰难地在同意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纪尧利索地把几张纸从他手里抽走,看都没多看他一眼,回头招呼了一声护士长,叫人把他一块推走。
蒋衡看着他的侧影,心里暗暗划掉了黄世仁的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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