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询问这件事了，这是第二次。
    但结果大概是一样的。
    顾泯去抱起他，看着他那张可以说是完美的脸，微笑道：“他们去了远处，以后要一个人了。”
    孩子皱眉道：“可是父皇说要吃鱼脍的，为什么他不见了？”
    年轻顾泯想了想，叹气道：“我也不知道。”
    说完这句话，他转头看向这边的阿桑和苏宿他们，问道：“你们知道吗？”
    几人都在摇头，都不知晓。
    “或许可以去问问别人。”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远方，说道：“既然有你们，当然还有他们，他们和你们都是我们，真是很复杂的事情，我有些头疼。”
    苏宿忍了很久，此刻终于是忍不住了，他瞪大眼睛问道：“小顾，到底有多少你？”
    年轻顾泯看着他，看着自己这个好友，他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有很多，或许只有一个，但谁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是的，这是前所未有的局面，是顾泯自己都无法掌控的局面。
    他们的自己只是代表某一个阶段的自己，这个阶段相隔时间或许还很短。
    就像是那一日黄昏到晚上，便有了两个自己。
    这是什么情况，顾泯不清楚。
    他很沉默。
    但他想到了些什么可能。
    第1029章 人间一朵解语花
    流水剑派。
    这座自从许多年前和柢山交好之后的女子剑宗，这些年便没有再发生过什么事情，说是风平浪静，没有任何问题，有柢山在后，加上和大楚王朝有些不为人知的香火情，这座女子剑宗即便再弱小，其实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实际上流水剑派这些年的发展其实很不错，门下的弟子多了不少，金阙剑仙也不止一人。
    如今的流水剑派掌教是五月真人，她是上一代掌教的小师妹，天赋极佳，早早踏足金阙境界，如今早已经是了不起的存在。
    在世间的剑修排名里，她是女子之身里最靠前的那位，前面不过也只有两位男子剑修罢了。
    这让人们很容易便想起当年那位女子剑仙，那位剑仙可是以女子之身独占剑道魁首近乎百年，是真正意义上的女子剑修的尽头，是一座极高的高峰，很难有旁人能够追上。
    五月真人的修行之处便在那处寒潭一侧，结庐而居，今夜她睁开眼睛，忽然看到一场磅礴大雪突兀而至，有些意外的她看向那座小小的坟茔，那里埋葬着一位师门长辈，她知晓那位名为解语的师门长辈并非是什么天资出众的存在，也没有对流水剑派有过什么贡献，但却能埋葬在这里，全因她和那位大楚开国皇帝之间的关系。
    念及那位大楚王朝的开国之君，五月真人有些沉默，她没有见过那位大楚皇帝，从小只是从书里知晓过那位大楚皇帝做过的事情，以南方一处小地而终结乱世，光是这么一点，那位皇帝陛下早已经是十分了不起，只是听得传说多了，她便更想要见那位大楚皇帝一面。
    走出草庐，五月真人来到那方小小的坟茔前，轻声道：“女子为男子付出一切，男子会如何想，是不是也不重要？”
    那位死于那场国战，但其实是为了那个男子而死的女子再也无法听到，只是天地之间大雪依旧，也不停歇。
    五月真人轻轻将墓碑上的积雪抹去，但是片刻后积雪又将墓碑覆盖，她知晓这是徒劳，便转身想要回到草庐之中，可转身之时，眼前便骤然出现一道白色的身影，一个年轻人站在那里，满面风霜，好似是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的。
    “你是谁？！”
    五月真人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很快便平静下来，她已经是这世间有数的强者，可却还是没能将对面的男子发现，那便意味着，即便她出剑，也无济于事。
    她开始仔细打量那个年轻男子，发现他生着一张极为俊美的脸，即便此刻满面风霜，也难以将他的俊美掩盖，他生得真的很好很好看。
    五月真人皱了皱眉，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卷宗里看过的那张画像。
    她沉默片刻，微微躬身，说道：“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
    生得和那位大楚开国皇帝一模一样，又出现在此处，除去那位大楚皇帝之外，不会是别人。
    顾泯看着五月真人，眼中有些复杂的情绪，流水剑派和柢山牵扯颇深，前有晚云真人后有他，他们两代人，都负过一个女子。
    “不知陛下驾临，所为何事？”
    五月真人隐约觉得这位大楚皇帝如今来到这里，只怕是不会简单的只是看看那位师门长辈。
    “我走过了很远的路，见过很多人，我做过很多事情，无数次在生死之间徘徊，他们说要去拯救这个世界，但那不是我想做的，但有一件事，我觉得可以做。”
    这个顾泯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他看着那方小小的坟茔，轻声道：“解语师妹本不该这么死去的。”
    说着话，天地之间的大雪似乎变得更大了些，雪花坠落，沉默无声，他伸手放在墓碑上，墓碑便碎了开来。
    “陛下，不可！”
    五月真人不知道顾泯要做什么，只是本能的去阻止。
    只是即便她是一位女子剑仙，已经是当世有数的强者，但在顾泯身前，并没有任何的可怕之处，她体内剑气才刚刚涌出，瞬间便被风雪击碎，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一样。
    两个人的差距太大，几乎无法弥补，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什么。
    五月真人惊骇的立在原地，只是仍旧道：“陛下，既然已成往事，何必执着？！”
    顾泯没有理会她，只是微微动念，泥土便朝着天空涌去，露出那方棺椁。
    已经很多很多年了，那棺材早就已经有些腐朽，在棺材里的那个女子也是早就死去很多很多年了。
    “他们所言长生之法，我也明白一些，虽说无法真的长生，可是复生解语师妹，不是难事。”
    当初韩天君之流便一直在研究所谓的长生之法，虽然对于天君来说，那些长生之法暂时无用，可他们已经能做到复生一般的修行者，顾泯已然掌握那样的能力，如今他来到这里，便是为了复生那位解语师妹。
    他看向天际，皱了皱眉，体内剑气运转，天地之间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在搜寻那个女子的神魂，要将其重聚。
    但片刻之后，他便愣住了。
    原来那女子的神魂，一直都在寒潭一侧。
    从来没有离开过。
    如此多年了，春去秋来，他来到流水剑派的次数相当有限，可解语却一直在这里等着他，或许数十年能见他一次，或许是数百年能见他一次，可不管时间的长短，她还是一直都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顾泯有些伤感。
    他伸手抹过，那棺材破开，如今只有一袭衣衫，身躯都已然腐朽，这件衣衫却还在。
    衣衫飘了起来，一道道光华在这里凝聚，那些神魂涌入这具身躯，缓慢凝结而成。
    一个女子，出现在这里。
    正是当年的解语。
    五月真人惊骇的瞪大了眼睛。
    顾泯却看着这一幕，有些难受的闭上了眼睛。
    他喃喃道：“解语师妹，这又是何苦？”
    那个凝结而成的解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微笑着看向顾泯，轻声道：“流水剑派解语，见过师兄。”
    第1030章 流水剑派解语，见过师兄
    听着这话，顾泯有些恍惚失神，他在刹那间心思便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场剑会登山，当初剑庭举办百年一次的剑会，他在山道上第一次遇到解语，这位小师妹当初也是这般怯生生的喊他师兄。
    顾泯笑了笑，但眼睛里的眼泪却是止不住了。
    那个可爱的解语师妹，一直喜欢他，可从来没有因为喜欢他而对他提过什么要求，她一直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看着顾泯，安安静静，从未多说。
    那年南楚边关告急，解语也是那些修行者里最早的一个来到南楚的，她知道自己喜欢了一生的顾泯师兄不会娶她，他们相伴一生只会是自己的梦想，可她还是去了，她不要任何的回报，她只想自己喜欢的那个师兄能够好好的。
    她如同一朵解语花，安安静静立在尘世间。
    就算是身死之后，她的神魂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在这寒潭旁，她等了顾泯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安安静静，等着顾泯来看她。
    解语安静看着顾泯，眼里是没有任何掩饰的爱意，片刻后，她转头看向五月真人，微笑道：“可否让我和顾泯师兄独处一段时间？”
    五月真人一怔，随即点头，行礼告退，她虽然是流水剑派的掌教，但是面对解语，她始终是晚辈，还有什么能说的呢？
    五月真人离去，这里便只是剩下这两人。
    顾泯的眼泪一直在流，这位饱经风霜的剑仙，此刻不知道为什么，根本没有止住眼泪的趋势。
    解语看着顾泯笑道：“顾师兄哭什么？”
    顾泯轻声道：“师妹为什么要这样？”
    他如今的境界已经极高，说是当世第一也没有问题，自然一眼便能够看出来，自己虽然短暂将解语的神魂重聚，但却不是真正的将她复生，而只是暂且让她复苏罢了，她存在不了多久，就要再次消散。
    而这一次的消散，便注定再也没有可能继续相遇。
    而这一切，是解语自己选择的。
    解语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顾泯身前，小声说道：“我喜欢顾师兄，若是活着，只愿意陪伴在顾师兄身侧，若是没有顾师兄，那我活着与否，其实都不重要，顾师兄既然不喜欢我，那么我也不想让顾师兄为难。”
    解语说道：“等了那么多年，如今能再和顾师兄再见一面，对于我来说，已经是极好极好的事情了。”
    顾泯痛苦的摇了摇头，说道：“师妹为何要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我的身上，人世间难道没有别的可以留恋？”
    解语点头道：“不和师兄相伴，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顾泯不说话了，因为这个时候不管是说些什么都显得没有什么意义，眼前的解语师妹，已经打定主意，而且事已至此了。
    “既然还能再看一眼人间，解语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解语看着顾泯说道：“最后的这点时间，很想和顾师兄同游，算是送我最后一程？”
    当年她死去的时候，顾泯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他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她也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顾泯点头道：“要去什么地方看看？”
    解语微笑道：“先去柢山吧，看看顾师兄那些年练剑的地方？”
    顾泯想了想，然后点头。
    ……
    ……
    两道身影很快落到柢山，如今柢山的那些重要人物都在郢都，所以没有一个人发现了这位年轻剑仙的到来，他带着解语走过山间，去过那座竹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