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母亲病倒,兄长入狱,年幼的荣时茫然四顾,一片萧条。
王谢繁华,风流云散,昔日门庭若市,转眼人人毁谤,只有顾清和还在,他力证兄长清白,还对荣时倾心教化。
“你我师徒一场,便是一世的情分。”
对荣时来说,那是国公府陷落时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这稻草贯穿了他整个童年和少年的成长,已经镀化成了一根架海紫金梁。
顾清和混浊的眼睛轻轻动了动,他看到了沉凝肃然的荣时,也看到了不远处急切焦灼的女儿。这是他最爱的弟子,也是……他本来要订下的女婿。
他实在很了解自己这个学生,荣时习惯用理智来指挥自己的行动,分清利害,辩证善恶。
坎坷家变与早经世事,让他成了一个敏锐优雅又懂得权谋的人,如同这京城高门绣户下的任何一个当家——外表再怎么清风朗月温润如玉,骨子里的条条框框凉薄霸道也一丝不会少。这或许不能让他幸福,却能让他清晰明了的处理事情。
爱情对他们来说,太奢侈了。
他使眼色让女儿出去,自己拉住了荣时的手,病人的手没有力量,却依然把他抓得死紧。
“你想明白了?”
荣时垂首:“我明白的太晚。”
顾清和又是一声叹息。他教养荣时长大,自然知道荣时的底细。
他看着母亲为爱自苦,优雅尊贵的妇人变得歇斯底里,父亲去世后本该主持家事,却依然抑郁寡欢又神经质。
他看着哥哥为情自伤,一病不起,药食不进,本该撑立门户的人任凭病伤消磨,自戗自怨,一命呜呼。
他对亲人的沉沦感到愤怒,他的无力又让他把自己都闭锁起来。耽于情爱,累人伤己。
顾清和不纠正他,因为没有纠正的必要——爱情这种东西,亲身体会到前,不信的人总是不信。
顾清和叹了口气,决定为女儿最后努力一把。
“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总是多有不便,现在林鱼失忆了,听说她对你很冷漠,还主动要求和离,这其实是个转机,为何不趁机脱身呢?”
“我记得叮嘱过你,我这一辈子太……以我为戒做正确的事,完成我未竟的事业。”
他甚至一开始的设想里,也不打算让荣时娶顾揽月,他最好娶高门贵女或者当清流佳婿。
但荣时当初分明是自己执意不肯。
为了避免婚姻中的纷扰琐碎,他从一开始就选择放弃。
雨霁云散,皓月白光从天际流泄,荣时守在恩师床边,升腾的药气模糊了他的面容。
“我记得你说过,人心易变世事难料,侈谈情字,枉费神思,心无挂碍,方得自在。”
“怎么,你后悔了?”
他垂首:“不是后悔,是认输。”
是傲慢又孤绝的荣时在一个名叫林鱼的女子面前,一败涂地。
他很坚决,远比四年前在他面前说“无意成家”时更果断,隐隐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顾清和唯有叹息。
由于被限制在国公府内,林鱼不管做什么事都兴致不高。虽然她平常也不怎么出门,可一旦变成别人不让她出门,她就浑身不自在了。
还是荣炼来哄她,陪着她拆了一会儿九连环,又每人来一碗甜甜的核桃露,她的心情才终于好一点。
荣炼却很快活,他每次跟三婶呆在一起都觉得很舒坦,像泡热水澡似的浑身都轻松下来。
天色昏黄时候,他看了一眼水漏:“三叔竟然还没回来,他最近明明都回来的很早。”
看看林鱼又道:“三叔肯定是被公务绊住了。”
话音刚落,荣时身边的亲随长青就来报说三爷今日不回来歇息。
“去了哪里?”
“顾家”
荣炼:“……”
长青敏感的注意到氛围好像不大对,他想起荣时的交代,小心翼翼的道:“顾老先生病情恶化了,三爷在侍疾奉药。”
这样啊,林鱼恍然,顾揽月没有让她失望,果然展开行动了,私下相处不就是培养感情好时候?她立即道:“让你家主子尽管去做,多待两天,不用急着回来。”
长青:“……”
“顾老先生病染沉疴,难以动弹,顾姑娘毕竟是弱女子,有些事做起来很不方便,照顾起来也力有未逮。三爷素来爱重先生如父,所以才……”
“你不用解释”林鱼笑眯眯的道:“我都接受”
长青:“……”
荣时告了假,衣不解带的照顾顾清和,垂危的老人脸上渐渐出现下世的光景,脑子也时而糊涂时而清醒。
他以为老人会有些遗言要交代,但几次凑到他唇边,却只听到他含糊一个名字,初晨,初晨……
荣时心中微痛。
那是早逝的师娘的名讳。那个师娘不是什么名门贵女甚至不是什么良家女子而是他的一个丫鬟,年长顾清和三岁,与顾清和一起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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