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良心有了瞬间的发现,又许是对自己的行为咂摸出滋味来,反正刘博是起身出了屋,走到了薛棋身边,蹲下身去,望着妻子妙龄芳华却鬓生华发,他的心竟也丝丝的疼了起来。
“棋儿,你为何不掌灯啊?”回到屋内把那豆大点儿光亮的油灯擎了出来,他心疼说道,“伤了眼睛可是不成的!”
“我若拿了灯,你便要摸黑吃饭了!”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薛棋笑了笑,道,“放心吧,月亮很大,足够我看清了,你快些吃饭,好早些休息!”
“你也来吃罢,不行,放着明儿再做便是了!”硬生生拉住了她的手,刘博的脸上露出了一些不安,“总不能饿着!”
“明个儿就要交付结算,能多做些便能多赚些钱!”
这句话似是触了那刘博的心底软处,只见他低头耷拉脑的站在院中,全身颤抖了起来。
“你仍是不知我心中的苦啊,饱读诗书有个劳什子用,还不是如此满怀抱负而不得志,终是不得志啊!”
握着针的手一抖,那尖细便刺入了薛棋的左手食指指腹,一颗血珠就冒了出来,放入口中吮吸了一下。
顿了顿动作,她的声音温柔了起来:“公洵莫要着急,或许只是机遇未到罢了,明年科举,你定能赴京赶考,金榜提名的!”
话是这么说,只是不知道,这是她自己一厢的梦,还是他一个人的梦!
然,这般温柔安抚却并未换来好的结果!
只见那刘博身子的颤抖更盛,竟是“咣”的一脚踢翻了身边的一个板凳。
“亏你还是千金大户家的小姐,怎的就不知道这世道无情?想那科举上下,无不是关节相环,谁不是寻了门头,拜了帖子,求了保荐,几个是真学实才的考取,便是考得上也绝列不得前三甲,那些名头中了又有何用,若是我家未倒,我又怎会落得如此地步,老早......”
老早甚么?他终是未说出口的,但是,那眼神却真是有些癫的。
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起身握住了他的手臂,薛棋叹道:“公洵,你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根本不用做那些歪门邪道的事,总有一日,你定会高中,哪怕一次不成,还有二次三次,我不信这不平事会次次都叫咱赶了上!”
“一次二次么?”刘博愈加火了起来,来回在院中踱着步子,衣摆带出的风,在这静静的晚上发出了“哗拉哗拉”声,“听你这话,一次二次三次的,是断定了我此生便是无用之人么,想当初,与我同窗的,有的做了官还升了职,若不是我家到中落,无银无柄,又怎会就窝在这穷乡僻壤,还要女人来养活,还要受这等气!”
这些话如针如芒,狠狠的刺入了薛棋的心里。
自从避世到此,每每有些不顺遂或者难处,刘博便是这般呼天抢地的抱怨着,虽然口中不说,但处处都是针对于她的,好似在提醒自己,若不是为了她便不会来到这里过这种苦日子。
可他又曾知几许,她为了与他私奔,舍去家中荣华,弃了爹娘,甚至改头换姓,只求能与他长相厮守,又是多难多苦呢?
想来自己定是痴的定是傻的罢!
眼下里这般情境,真是与那白居易的《井底引银瓶》的最后几句如出一辙般的相似:“聘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苹蘩。终知君家不可住,其奈出门无去处。岂无父母在高堂?亦有亲情满故乡。潜来更不通消息,今日悲羞归不得。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寄信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
诗中尚有为妾话,她却只是无名人!
早些年听故人带来了消息,说父亲因自己出走而大病一场,却不曾对外提及半个字,只道女儿出外省亲,许是落下养病,便不再回来了。
果真还是双亲对自己才是真的好,若是没有当初的话,自己怎会从一个养尊处优的*破落成一个为了几个铜板而苦苦缝补的粗鄙村妇呢?但尽管如此,她仍要打着精神向前一步一步的坚持着。
......
回忆进行至此戛然而止,怀里抱着琴的薛棋已是泣不成声了,全身颤抖得更加厉害,连个杯都要握不住了。
“若是早些听了我家小姐的话,雪姬姐又怎么会落得如此田地呢?”琳儿心疼了起来,走过去轻轻的握住了她的肩膀,一股白色夹杂星星点点的灵力便顺着她的手掌,钻进了雪姬的身体里。
“那一日!”应该是灵力的作用,薛棋的气色恢复了些,便又开口道,“当日里,昼姑娘硬是要卖这柄琴给我,把我拖进了店中,听我遮遮掩掩的说着那私奔计划,你那犀冷的警告,我竟是全当了耳边风,现在想来真是好笑!”
摆了摆手,我将一缕碎发拢在了耳后,喝了杯酒,淡淡的说道:“我老早便知道,纵是我告诉了你,也是没半点用的,所以便强将这柄女桢琴卖与了你,并嘱咐你,若有一日你动了杀心,便拿了这柄琴来还我,若不还我,则万万不可动手!”看了看她微微变色的脸,我继续笑道,“今日你既不远万里送琴给我,想是动了杀念罢!”
微微点了点头,她苦苦的笑着:“姑娘当日之料,只是说中了一半,不管多苦,我都是不曾后悔爱上他,与他私奔的,只是,后来他的做为叫我心生了寒,若他不死,定还要这般祸害她人的,我不能看着不管!”
“哦?”我轻声疑了一句,一双眼睛弯了起来,“那你再与我讲讲,可好?”
怔怔的望了我一眼,她低下了头去,沉思了片刻,方才继续开口:“后来......”
......
想归想的,薛棋知道日子总还是得过的,所以便重新坐回了凳子上,抱起了针线活儿。
“你早些休息罢,我补好这些,便会睡的!”
一直处于暴躁状态的刘博瞬间平静了下来,这句话许是叫他又兴起了什么感触来,起身回屋的动作迟疑了,回身轻轻的把薛棋抱入了怀里,紧紧的搂了搂。
这一动作直教薛棋心头热流滚动,靠在他怀里,就这么闭着眼睛歇一会儿,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他仍如初遇时爱我的,所以,一切都值得,都是值得的!
许久,刘博才起身,什么也没说,便转头向屋里走去。谁知道没出几步,便自他怀中掉出一物,发出了“啪”的一声响。
他忙不迭的赶紧弯腰去拾,却被薛棋一把抓在了手里。
“这是哪里来的?”
触手生凉,好一把玉骨折扇!
“我托了朋友买来的!”刘博的话明显缺了三分底气,“嗯,棋儿觉得可好看么?”
“买?”薛棋拈了拈那扇骨的玉质,又掂了掂这把扇子的分量,那是十足十的好料好扇,“家中哪里有钱买这些个贵重东西,还有今天那酒肉,便也是你买得么?”
看见方才那酒肉的时候,她已是满腹狐疑了,这会见了这个,更是笃定了心中的想法!
“哼!”夺过扇子揣进怀里,刘博脸上的笑容变得阴冷,“你管我如何买的,反正是没偷没抢,左不过你是看定我没出息了,这点子东西都买不起么!”
说完,他竟是头也不回的便回了屋,然后,重重的摔上了门,并上了门栓。
站在原地,薛棋的脑袋一阵阵发着昏:那把玉骨折扇,怎的就与商艺那把如此相似?莫不是,她要会的情郎,便是公洵么?
用力的摇着头,她终是一下跌坐在地上,手碰了油灯,实实着着的烫了一下。
这一烫真是让薛棋从心底里透出了疼来:“莫要说是没钱买,纵是有钱,在这地方也没有可以寻得这东西的店子啊!对,许是他捡的,只是不合说而已,对,一定是这样的!”
手掌狠狠的摁灭了火,抬头看着月亮,她站了起来,重新坐回了凳子上,一点一点的继续开始缝补了起来。
穿针引线如此熟练,这一手好女红,还是当年奶妈亲自教的,那时她就说过,不应该学的,女红好了,将来是要受累的,可是自己偏偏就是不听,执意练得这般好,却真的应了奶妈的言。
不知怎的,她脑中就是挥不去那商艺的脸,那般天真无垢的笑意,恰似曾经的自己,对,自己,自己在哪儿啊?
一夜没能瞌眼,好不容易把这些做完,才起身直直那就要折断的腰身,屋里的门却开了,衣着光鲜整齐干净的刘博走了出来,似是余气未消,连看也不曾看她一眼,便直接开了大门走了,并甩一下句“晚了就不用等我了”的话。
抱着那一撂已经缝好的衣服,出门去交了差换了钱,买了些菜肉和蛋来,又买了些米面,最后,买了一块再普通不过的松蜡。
回转家中,坐在床头,自角落暗阁里掏出一个琴匣来,取出一柄雪白雪白的古琴,她用软帕小心的擦拭一遍之后,用松蜡细细的打磨着。
“虽然,你永远也回不去了,但是,我也会好生待你的!”
一边打磨着,她一边露出了一个微笑,对着琴自言自语了起来!
第二十七章 雪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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