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思涵语气僵硬执拗,东临苍终是压下了心绪,不再就此多言,仅道:“如此也好。但若瑶儿身子有何不适,自得即刻告知在下才是。”
思涵漫不经心的点头,神情淡漠。
东临苍也不再言话,两人再度沉默。
待得许久,车内气氛越是压抑,那一道道清冷的感觉似要将思涵与东临苍凝冻结冰。却是这时,马车终是稍稍停了下来,随即,车外马夫恭声道:“公子,姑娘,到府了。”
这话一出,思涵二人才回神过来。
东临苍也不耽搁,下意识起身下车。
思涵并不着急,在车上稍稍坐了片刻,才缓缓挪身往前。
说来也是奇怪,本是早已麻木的伤口,此际也不知是否是因动作略大而牵扯到了伤口,那肩头的伤口啊,竟突然开始疼痛起来,甚至越来越烈。
思涵强行压制疼痛,挪身动作刻意自然,而待挪出马车帘外后,便见东临苍正立在车边,满面复杂的朝她抬手过来,作势要扶她下车。
“岂敢让东临公子扶。”
思涵垂眸,极是淡漠的朝他递来的手扫了一眼,而后清冷出声,说着,浑然不顾他递在她面前的手,缓缓下车,却待刚在地面站稳,一阵冷风突然袭来,顿时垂斜了她身上的披风,而那披风蓦地自肩头滑落,瞬时之际,便将肩头伤处的大片纱布展露出来。
因着那雪白纱布上已然浸出了鲜血,色泽明艳刺目,且血色大片,突兀狰狞,刹那,东临苍瞳色颤了颤,本是满身淡定从容之人,此际,脸色竟越发变得复杂厚重。
“瑶儿。”
他强行按捺心绪,低沉沉的朝思涵唤。
思涵下意识转眸朝他望来。
他并无耽搁,径直迎上思涵的眼,便即刻出声道:“瑶儿肩头的伤势似是极重,还是让在下好生为瑶儿重新包扎一番。御医虽医术高明,但终归不若在下细致精到,是以……”
“东临公子何必如此紧张本宫伤势,难不成,是因心底歉疚,才如此紧张?”
思涵敛神一番,终是忍不住冷嘲淡漠的问。
却是这话一落,便也见他眉头又是一皱,神情越是深重,则是片刻,他叹息一声,只道:“在下今日不曾护住瑶儿,让瑶儿受伤,心底自是歉疚。倘若瑶儿能让在下重新为你伤口包扎一番,在下也会稍稍好受些。”
“东临公子今日选择最先营救卫王,便该会想到会造成什么后果。只是,东临公子本也是精明之人,临危不乱,所有事的好坏之果都全然参透,是以,若非深思熟虑,考虑周到,如东临公子这般精于谋略之人,又岂会在所谓的慌乱无奈中先营救卫王,而不是营救百里堇年,甚至,本宫?”
东临苍叹息道:“就知道瑶儿会因此多想。在下今日情急之下先救卫王,的确是因卫王当时离在下最近,在下救他仅是举手之劳,再者,蓝烨煜与卫王有所盟约,乃蓝烨煜棋盘上的棋子,在下自然也不可坏了蓝烨煜的棋。”
是吗?
思涵冷笑一声,“蓝烨煜虽与卫王联盟,但不过是表面联盟罢了。难不成,东临公子当真以为,如蓝烨煜那般人物,会将功城的成败全数记挂在卫王身上?东临公子也说了,卫王仅是蓝烨煜眼中的棋子罢了,既是棋子,便也能随时成为弃子,是以,区区一个卫王罢了,尚且还影响不了蓝烨煜此战的成败,东临公子讳莫如深,精明之至,又岂会不知这点,甚至还要刻意去护卫王,难道蓝烨煜会当真傻到让那区区一个卫王,影响他满盘棋局?”
本不愿挑破,只是这东临苍着实太过做戏,是以惹得她心有不悦,忍不住再度言语反驳。
只是即便话已到了这般程度,东临苍也仅是皱眉一番,只道:“无论瑶儿如何猜测,但在下今日救卫王,的确无其它心思。今日在下不曾护好瑶儿你,在下的确歉疚,也望瑶儿莫要再多想了,有些事,并非你想的那样。”
这话入耳,思涵心生冷嘲,终是不愿再与他多说。
你终究是无法拆穿一个刻意要在你面前做戏强撑之人,是以,所有的言行,不过是多费唇舌,浪费精力罢了。
她敛神一番,再度垂眸下来,低沉道:“也罢,就当是本宫多想了吧。只是本宫的伤势,的确不劳东临公子再行包扎了。倘若东临公子当真闲得无聊,便去好生考量今日之事究竟是何人所为的吧。毕竟,蛊狮可是受百里堇年所控,如今蛊狮出来伤人,百里堇年可是身处漩涡,脱不了干系。东临公子倘若精力充沛,便好生想想如何为百里堇年脱责吧。”
“瑶儿对百里堇年,不是历来抵触不喜么,怎此际突然要让在下去为他脱责了?”
他似是故意不知思涵所得是讽话一般,竟这般认真的问了出来。
思涵心底又是被他这话憋了一下,脸色也越是一沉,淡道:“是啊,本宫的确不喜百里堇年呢,只是啊,今日在林子里,百里堇年为救了本宫一回呢。”说着,冷笑一声,嗓音一挑,继续道:“如今倒好,本宫这人啊,虽是喜欢无情,但骨子里又有情,如今那百里堇年救了本宫一回,本宫欠他一个恩情,日后行事自当掂量掂量才是,是以啊,不知本宫与百里堇年如今的关系,可否令东临公子满意?毕竟,那百里堇年虽为大英皇帝,但终归不过是苦命的傀儡罢了,甚至人也算是积极良善,对本宫也非大恶,呵,倘若日后本宫恶对于他,可否就成恩将仇报了?”
这话一出,东临苍神色微紧,兀自垂眸,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思涵深眼凝他,强行按捺心绪,继续道:“本宫百般掩藏身份,但却终掩不过那些人耳目。如百里堇年那些聪明之人,可是,早就笃定本宫身份了?” 东临苍面色越发复杂,那双凝在思涵面上的目光,深邃得似要滴出水来。
他仍是不曾立即回话,整个人全然沉默,一言不发。
思涵候了片刻,随即便勾唇笑笑,无波无澜的继续道:“东临公子虽谋略深沉,但本宫也非无知无感的傻子。有些事,本宫猜得通透,自然也看得明白。是以,别将本宫当傻子一样糊弄,许是到头来只得适得其反,越是惹本宫厌恶不耻罢了。”
嗓音一落,无心再与他多言,思涵足下微动,脊背笔挺,开始朝不远处院门行去。
“瑶儿。”
正这时,身后终于扬来东临苍那深邃起伏的嗓音。
思涵神色微动,微微驻足。
“今日之事,的确在在下意料之外。许是今日在下先救百里鸿昀的确是有私心,但在下知瑶儿武功不弱,百里堇年对瑶儿也极是特殊,是以无论如何,瑶儿与百里堇年在片刻之际都不会有性命之危才是。只是,今日在下的确是过于自信了,未料那人除了引来蛊狮之外,甚至还在林中埋伏了刺客。甚至,在下也的确不曾料到,本以为那人的目标会是百里鸿昀,却不知,那人今日,竟是当真想疯狂的杀了瑶儿你。”
仅是片刻,他那低沉厚重的嗓音缓缓扬来。
思涵满目幽沉的凝在前方,并未回头,仅是沉默片刻,才低沉道:“没想到东临公子也会有失策之时。只不过今日之事,便是本宫有意见,自也不能反抗什么,毕竟,孤身一人在这大英国都,人之屋檐下,本宫自然是不得不低头。”
“瑶儿,在下并非是有心针对你,的确是今日失策在先,未料百里鸿昀不按常理出招,是以才会……”
不待他后话全数道完,思涵便淡然无波的出声打断,“东临公子不必再着急解释什么了,多说无益,有些事,本宫自然明白。只是,凭东临公子如此之言,莫不是认定了今日猎场之事,是卫王在兴风作浪?甚至本宫这条性命,也是卫王执意要取?”
嗓音一落,终是稍稍转身过来,满目深沉的凝他。
东临苍却是自然而然的垂眸下来,恰到好处的避开了思涵的视线,仅道:“今日狩猎之事是卫王提议,各处守卫皆是卫王安排,若不是卫王兴风作浪,还有谁人?只是,在下以为,卫王今日邀所有国都青年才俊一道狩猎,是有意拉拢那些年轻之人,甚至也想变相在百里堇年面前示威,却不料,卫王今日所行之事,却是意在一箭双雕,其一,是要将今日蛊狮杀人之事嫁祸给百里堇年,其二,是想要瑶儿性命。”
这番话入得耳里,正中思涵心思,是以她满面淡定,无波无澜,心境也并无半许起伏。
是了,本也是以为卫王意在国都的青年才俊,从而给百里堇年难看,却不知,卫王竟是干出了这一场腥风血雨之事。蛊狮来袭,无论百里堇年有意还是无意,都脱不了干系。而想必那卫王也是猜透了她颜思涵身份,是以,或许又见她与东临苍亲近,但东临苍又与百里堇年交好,是以,那般擅疑之人一时也不知她颜思涵究竟是那边之人,从而因担忧她对百里堇年略有亲近,是以便先下手为强,以图在这场狩猎之中将她除去,从而死无对证,又可将她死亡之事加注在百里堇年身上,甚至也可惹得城外的蓝烨煜暴怒,大肆缩短攻城的时间,而后他百里鸿昀啊,自可趁两国交战之际而隔岸观火,肆意在蓝烨煜面前抨击百里堇年与大英太上皇,这般一来,他百里鸿昀,自然是铲除了所有麻烦,只用坐着收拾残局,主动登基了。
再者,他自然也是知晓蓝烨煜对她颜思涵的情谊,她颜思涵一死,蓝烨煜虽会震怒得为她屠城,但腥风血雨之后,他悲痛难忍,萧条颓废,自然也再无精力兴风,那般一来,卫王无疑是更加春风得意,无人能克,那时候大英天下,自然落入他手,甚至许是还会野心磅礴的趁着蓝烨煜伤心颓废且大战之后来不及喘息之际,一举将蓝烨煜除掉,那时,他再无需看任何人脸色行事,奋起称霸。
思绪翻转,越想,便越是想得远了。
也因思绪太过专注,是以兀自失神半晌,都不自知。
“瑶儿?”
许久,东临苍才低沉沉的唤了一句。
思涵这才应声回神,目光下意识再度朝他落来,待得片刻,才强行按捺心神一番,低沉淡漠而道:“卫王如此生事,东临公子准备如何对付?今日狩猎之事,他可是为百里堇年捅了大篓子,东临公子身为百里堇年挚友,欲如何解百里堇年之危?”
“既是蛊狮来袭,自然,是要率先查出蛊狮养殖之地的细作。再从那细作身上下手,找出证据,还皇上一个清白。”
这话入耳,思涵便冷笑一声,“东临公子此法虽好,但却无疑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呢。那卫王可不是省油的灯,东临公子知晓去寻那养殖之地的细作,难道卫王不会率先将那细作除去?”说着,嗓音一挑,“东临公子心思太多,顾虑得太多,是以,注定诸事都要失策的。毕竟啊,你仅是常人,并无通天本事呢,就如今日,东临公子一边要防着卫王兴风,一边又要顾及百里堇年与本宫安危,甚至到了此际啊,东临公子明明已是焦头烂额,却又不得不亲自将本宫送回东临府来,待确保本宫全然无危之后,才能去查那养殖之地的细作,只可惜,如此之举,东临公子虽能顾上本宫安危,但却顾不上那细作的性命呢。若卫王反应过来,先东临公子一步差人去除了那细作性命,东临公子还如何为百里堇年洗脱罪责?”
嗓音一落,便唇瓣一勾,露出一抹清冷笑容。
随即也不再耽搁,顿时转身过来,继续接干脆的踏步往前。
东临苍脸色已是云涌不定,起伏沉沉,待得思涵前行几步,他便紧着嗓子出声道:“瑶儿且先回府,在下去去就回。”
说完,也再无耽搁,袖袍中的匕首猛的滑出,斩断了马车缰绳,随即在在场侍奴的惊愕之中陡然飞身上马,策马而去。
整个过程,思涵一言不发,脚步缓慢,待踏入东临府门时,她才稍稍回头一望,只见东临苍一人一马,早已奔出了老远。
“傻子。”
思涵神色微紧,面上露出了几缕清冷,忍不住唾了一句,随即便敛神一番,稍稍回头过来,继续往前。
回得院子,思涵便先行沐浴一番,而后小心翼翼的重新为伤口敷上了东临苍前几日所给的伤药。待得一切完毕,她才坐定的软塌,沏了杯热茶,开始缓缓而饮。
东临苍直至黄昏才归府,满面凝重阴沉,浑身掩饰不住的迸着冷气,仿佛要将人冻伤一般。
府内小厮惊得不轻,着实不曾见过自家这历来温润如风的公子竟是这等脸色,众人心有震愕,但却不敢冒犯,仅得将东临苍扫了两眼,随即便垂头下来,紧绷着身子,极是恭敬的招呼。
东临苍一言不发,脚步极是迅速,也极为厚重,待得片刻,他便已径直入了思涵的屋门,随即反手合门,足下一定,那双起伏深沉的瞳孔,便径直锁向了思涵。
思涵正坐定在软塌,修长的指尖正端着略是温热的茶盏,眼见东临苍如此阵势而来,她端茶的指尖微微顿住,指腹略是在杯盏上摩挲几下,随即便淡道:“东临公子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外出了一趟罢了,怎归来竟是这般想要吃人的模样了。”
她这话问得随意,语气漫不经心,只是尾音还未全然落下,东临苍便已继续踏步过来,居高临下的站定在了她的面前。
“那人死了。”
仅是片刻,他阴沉沉的道了话。
思涵眼角微挑。
他则继续道:“在下终是慢了一步,刚策马至蛊狮养殖之地,便闻那人突然被发狂的蛊狮咬死了。”说着,嗓音越发一沉,“那人乃蛊狮养殖之地的副管事。这两日,那养殖之地的总管事家中有事,告假三日,是以,那养殖之地便全全由副管事掌控。而昨夜之际,那人突然着急养殖之地的人喝酒,所有人皆醉得不省人事。今早,那些人也是日上三竿之际才醒来,后见那副管事要去视察狮群,众人皆并未在意,但后来才知,那副管事被一只突然发狂的狮子咬死了,且身子残缺破烂,已无全尸。”
是吗?
思涵心底略生起伏,一道道复杂冷冽之感,油然而生。
本以为卫王百里鸿昀不过是喜欢得瑟表露之人,却不料,那人狠起来,也是极有深度,令人猝不及防,更来不及防备的。
她面色也跟着沉了半许,片刻之后,低沉道:“卫王下手果然是快准狠。如此一来,证人已亡,死无对证,想来百里堇年这回,该是当真难以摆脱罪责了。”
第4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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