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是不久,门外突然有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气氛略有骚动。
思涵这才应声回神,瞳孔微缩,整个人下意识起身朝前,待站定在雕窗旁时,便见屋外几名侍奴正被一只黑鹰抓衣挠痒头,身上的衣袂早已是凌乱不已,头发也已成片散乱,一个个瞧着倒是狼狈之至。
“哪儿来的死鹰!”
因着被黑鹰虐得太过厉害,侍奴们终是怒得不轻,大声怒唤,这话还未全然落下,有侍奴便已举了扫帚,当即要朝黑鹰袭去,但那只黑鹰却是极为灵敏,又许是真正被那侍奴手中的扫帚激怒,它双眼蓦地朝那侍奴瞪去,森然突兀,仿佛要吃人一般。
那侍奴陡然倒吸了口冷气,足下一顿,手中的扫帚也蓦地僵在半空,却是正这时,那黑鹰陡然跃起,犹如离弦的箭似的猛朝那侍奴冲去,瞬时,侍奴大惊,嘶声裂肺急吼,思涵瞳孔越发一缩,面色一变,当即扯声而道:“黑鹰停下!”
短促的四字,极为难得的略显仓促。
却是这话一出,那黑鹰竟蓦地扭头循声一望,待得目光扫见思涵,它那略微庞大的身子顿时在半空翻了一圈,而后便猛朝思涵冲来。
“姑娘小心!”
刹那,在场的侍奴们吓傻了眼,纷纷嘶哑惊吼。
思涵则立在窗边浑然不动,目光静静凝着那黑鹰,神色沉寂幽远,淡定自若。
那黑鹰速度极快极快,眨眼便已靠近了思涵,只是它收势也收得极快,顷刻之际便已减下了速度,而后便恰到好处的停站在了思涵的肩膀,随即犹如老友相见一般,极是亲昵欣悦的将脑袋迈入思涵脖颈处的头发,肆意摩擦。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在场之人皆双目圆睁,浑然反应不过来。
待得思涵略微干脆的合上窗后,他们这才回神过来,目光朝风瑶紧的雕窗扫了好几眼,众人才纷纷后怕惊软的瘫在了地上,浑身发颤发抖,抑制不得。
他们着实不曾见过那么大的黑鹰,也着实不知那黑鹰怎突然出现在东临府了,甚至于,那黑鹰看似极为凶猛,攻击极强,他们几人都差点丧命在它手里,却是不料,那种凶悍之物,竟也会听得懂人话,甚至对屋内那长公主也是极为温柔,这倒是怪事了。
难不成,如黑鹰那种东西,竟也会对人有情?又或者,那黑鹰本就是这东陵长公主养的?
越想,在场之人心底越的疑窦。
待得半晌,终是有人强行振作的站了起来,随即紧着嗓子朝那不知何时已然闭上的屋门唤道:“长公……姑娘,黑鹰凶猛,恐不可与人多处。姑娘此际可要奴婢们帮忙,将黑鹰驱逐出去?”
她问得极为谨慎紧张。
只是这话一出,屋内却无声无息,无人应话。
侍奴脸色一变,蓦地与其余几名侍奴对视一眼,面露担忧,正要再问,不料正这时,屋内突然扬来一道低沉无波的嗓音,“这黑鹰我曾养过,不足为据。尔等在外守着便好,不必心忧。”
这话一落,屋内便再无声响。
侍奴们这才稍稍松神一番,纷纷起身行至门外不远站定,不再言话。
此际,屋内气氛极是沉寂清幽,隐约之中,略生压抑。
黑鹰自入得屋后,便一直站在思涵肩膀,无论如何,都不愿下来。
思涵先是就着桌上的水稍稍喂它,它极是乖巧的垂头饮了几口水后,便脑袋一偏,抑制不住的打起盹儿来。
大抵是飞行极累,是以这历来谨慎戒备的黑鹰,也会这么快就在她肩膀上打起盹儿来。思涵目光微沉,心底了然,随即缓坐在软塌,不再耽搁,开始伸手去取它脚上挂着的信筒。
信筒内,仅有一只极小且成卷的信笺,信笺略染浅浅墨香,这味道,蓦地撞动了思涵记忆最深的熟悉。
她面色抑制不住的变了变,捏着信笺的指尖也蓦地发紧,甚至展开信笺的动作,也略微的小心翼翼,郑重之至,而待纸笺全然展开,入目的,则是一行龙飞凤舞极是大气的楷字:国都二十里,穷山恶水,正待攻城。
这排字迹,她极是熟悉,一时之间,一道道复杂与惆怅骤然涌上心头,待彻底将她的心境搅得天翻,地覆后,一股股突然衍生的欣慰之色,也开始在起伏不定的心底蔓延。
是蓝烨煜的字。
他没死。
他终还是,安然尚在的。
也是了,如他那样英猛之人,处处算计,何来会被群狮与黑袍之人们威胁了去。倘若他这么容易就被打败,这么容易就丧了命,他便也不是她所认识的蓝烨煜了。
思绪至此,怅惘欣慰。
却待沉默片刻,一道道担忧之感也再度肆意浮起。
国都二十里之距,并非太远,且本就是在大英之人的监视范围,如此,那厮领着几万人马在国都二十里外驻扎等待,可会安全?
毕竟,几万人马一道驻扎,目标太过庞大,稍有不慎便会被发觉,若非蓝烨煜所藏之处地势极为险峻易躲,若不然,他领军驻扎在离国都那么近的距离,无疑是给大英之人机会来打草惊蛇。
越想,心思越发厚重。
手中的信笺,不知何时已被捏成了一团。
待得终于回神过来,屋外天色已是全然沉下,屋内光线也已然漆黑压抑。
她终是强行按捺心神一番,亲自起身点燃屋内烛火,待将手中信笺全数烧毁之后,便开始吩咐侍奴传晚膳过来。
侍奴们极是忌讳担忧的朝思涵肩膀上那正打着盹儿的黑鹰凝了凝,眉头紧蹙,欲言又止,却终是未道出话来,几人动作也是极快,不久之后,便已将晚膳全然端来。
思涵并无太大胃口,随意吃了几口,便再无动作,反倒是肩膀上的黑鹰闻了肉香,当即睁眼醒来,随即便自思涵肩膀跳到桌上,开始张嘴大快朵颐。
整个过程,思涵不言话,仅是静静将黑鹰打量几眼,随即便起身至不远处长桌,执笔写了一张纸条,卷好后便塞入信筒,而后仔细的套在了黑鹰脚上。
大英国都戒备森严,是以,她是有心让蓝烨煜再城外稍稍等候的,甚至于,她的意思,是她先在国都站稳脚跟,从而再与蓝烨煜一道里应外合,顺利让他攻城而来。
是以,信笺上书写之字,苦口婆心,大多此意。甚至于,此番之际,她心底对蓝烨煜上次再度的不告而别仍是并无任何的恼怒与记仇。她仅是担忧他,甚至,紧张他,忧他所忧,从而,便也想尽自己最大之力,解其之忧。
他此生太过不易,活得也太过不易。
她颜思涵帮不了他大忙,是以,便也想好生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黑鹰的胃口极好极好,几盘菜肴中的肉,全然被它一吃而空。
待得饱腹后,它跃到软塌打了几个跟斗,极是满足的躺了片刻,随即便飞至窗棱,扭头可怜巴巴的朝思涵望着。
思涵神色微动,兀自上前站定在窗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随即面色一沉,幽远复杂的道:“愿你主子,能当真听进我之话,能再度耐着性子稍稍等候。也望,命运善待,如他那般人物,的确承受得太多太多。”
说完,不再观黑鹰那双圆瞪而又亮晶晶的眼,她抬手而起,略微平缓的推开了面前的雕窗。
瞬时,冷风迎面而来,惹得思涵浑身发凉,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黑鹰则再度跳到了思涵肩头,脑袋再度在思涵脖颈的头发里蹭来蹭去。
思涵满目幽远,抬手摸了摸黑鹰的毛羽,缓道:“路途之中,小心些。待得诸事尘埃落定,那时候,一切都可全然大好。”
这话一落,不再言话。
黑鹰似是通人性的抬起头来,圆圆的眼睛朝风瑶凝着片刻,而后才轻鸣一声,随即便再度耽搁,振翅飞身,待然消失在夜色深处。
瞬时,肩膀处再度力道按压,空空如也,一道道惆怅之感,越发涌上心头。
思涵眉头一皱,目光在黑鹰消失的方向凝望半晌,随即才回神过来,转眸一望,则见窗外廊檐上那几名侍奴,也正仰头瞧着黑鹰消失的方向,神色各异,不曾回神过来。
“你们其中一人,且去礼堂打探打探,看看夜宴何时结束。顺便再给你们公子传句话,就说,我在此处等候他,一直会等,他若不来,我便在此等他一宿。”
这话一出,有侍奴回神过来,恭敬而应,随即小跑离开。
这回,那侍奴并非如今日江云南与那最初的侍奴一样一去不返,而是一盏茶的功夫后,那侍奴便已小跑归来。
思涵正坐于软榻,而闻那侍奴归来的动静,她眼角一挑,面色蓦地复杂之至,随即片刻,便按捺心神一番,低沉幽远而道:“进来。”
短促的二字一落,门外侍奴并无耽搁,当即踏步入门,待站定在思涵面前,便垂头下来,紧着嗓子恭敬道:“奴婢已将长公……已将姑娘之言传达给公子身边的叶航了,叶航说他会将姑娘的话原封不动的传达给公子,让姑娘放心。”
是吗?
她的话,终是不曾及时传达到东临苍耳里,其间还得假借叶航的传递?
一时,心底略有波澜,着实不满。
只是如今之际,发怒绝非明智,待得沉默片刻,她便再度敛神一番,低沉清冷而道:“我已知晓。出去。”
侍奴眉头一皱,静立在原地,满面为难,却是一动不动。
思涵目光顺势在他身上扫视两圈,低沉而道:“怎么,还有话要说?”
侍奴急忙点头,低道:“奴婢今日归来时,皇上身边是侍从拦住了奴婢,然后,然后给了奴婢一只锦盒,命令奴婢务必要将这锦盒交给到姑娘手里。”说着,缓缓将袖袍中的锦盒滑至指尖,随即便下意识的朝思涵递来。
思涵满目深邃,淡然将那锦盒打量。
待得权衡一番,淡道:“退回去。就说,我谢皇上心意,但礼物却不可收。”
侍奴眉头越发而皱,似被思涵这话吓住,当即跪身下来,紧张道:“姑娘,此番许是不可。今儿皇上身边那侍奴已是吩咐过让奴婢务必要将这锦盒送至姑娘手里,倘若奴婢未能将此事办好,且还将锦盒退还回去,奴婢这双手许是就要不成了,望姑娘体恤怜悯。”
说完,全然俯身趴下,恭恭敬敬的朝思涵磕头。
思涵面色冷冽,一言不发。
饶是这婢子看似可怜,但那大英皇帝的东西,她仍是不可收。
今儿不过是捡了一只玉佩便已惹祸上身,倘若此番再收得那人的礼物,指不定又得惹出风雨。
是以,既是有些事防不胜防,她宁愿提前不去参与和招惹。毕竟,那大英皇帝此人,看似纯透无暇,实则,定也是算计重重,圆滑狡黠。
思绪至此,思涵面色越发森然淡漠,正要清冷的朝侍奴冷声呵退,却是正这时,到嘴的话还未全然道出,突然之际,门外不远,陡然有几道脚步声缓缓而来。
夜色太过沉寂,烛火摇曳之中,那几道脚步声虽是并非厚重,但却是被这寂静的夜放得极为大声。
思涵瞳孔一缩,下意识循声而望,则是不久,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便彻底停歇在了屋门外,随即,一道刚毅而又略微呆然的嗓音响起,“长……姑娘,公子来了。”
或许是东临苍已有吩咐,不得院内之人再唤她长公主,是以一时之间,不仅是侍奴几番差点喊错,便是那门外的叶航,也差点喊错。
思涵心头了然,目光摇曳半许,随即便道:“进来吧。”
这话一落,随即,不远处的屋门便被推开了,刹那,有冷风顺着越来越宽的门缝灌了进来,瞬间扰乱了周遭沉寂,也差点吹灭了屋内的烛火。
那满身长袍的东临苍兀自踏步入门,笑意清浅,而那夜航便留在门外,恰到好处的合上了屋门。
一时,冷风骤然被阻,周遭烛火也顺势恢复了平静。
而那东临苍浑身似是稍稍携带酒气,一入得屋子,一股股略微明显的酒味便自他身上散发,骤然便在屋内的各个角落全然充斥。
思涵眉头一皱,清冷观他。
他则垂头朝地上磕头的侍奴一扫,轻笑慢腾的道:“怎就跪下了呢。莫不是这婢子得罪瑶儿了?”
他笑盈盈的问了这话,嗓音极是平缓随意,犹如随口一问似的,待得这话落下,他便已恰到好处的坐定在了软塌斜对面的摇椅上,整个人似如累了般全然斜躺,那双瞳孔也朝思涵斜扫而来,继续道:“瑶儿且说说,这婢子如何得罪你了,若情节严重,我替瑶儿好生惩治惩治她。”
“公子饶命,姑娘饶命……”
这话一出,倒是将婢子吓得不轻,她浑身都蓦地一颤,忍不住再度砰砰撞击地面的磕头,嘴里不住的祈求。
思涵终是有些看不下去了,沉默片刻,便低沉而道:“行了,且将锦盒放置矮桌,便立即出去。”
这话,她说得淡漠清冷,无波无澜,并无任何情绪,只是这话入得婢子耳里,却无异于清泉跫音般入耳动听,随即她如释重负的应了一声,当即将锦盒放置思涵软榻前方的矮桌上,而后便当即转身出屋。
思涵目光再度落在了锦盒上,细致打量,淡道:“此番周遭无人,无需做戏,东临公子脱口的称谓,可要换换了?”
东临苍勾唇而笑,慢腾腾的道:“天下并无不透风的墙,便是东临府,也是如此。瑶儿莫不是以为,此番你在屋内,便是极为安全的了?”说着,眼见思涵眼角一挑,他面上的笑容越发深了一重,继续道:“不知那厮往日是否将他所有身世都与你说过,但凭我直觉,那厮该是将他身上所有难以启齿的秘密都告知于你了。是以既是如此,我便也无需在瑶儿面前改口了呢,毕竟,论及辈分来,那厮的确该唤我一声表哥,瑶儿又乃他的人,自然也该跟着他唤我一声表哥,而我回敬你一句瑶儿,倒也并无不妥。”
这话入耳,思涵微微一怔,着实未料此人不仅不愿改口,竟还理所当然的找了这些借口。
只是,瑶儿瑶儿的唤,无疑是活生生的唤轻了她颜思涵满身的威仪与刚毅,甚至强行在她颜思涵身上增添了几分脆弱怜然之意,却又是恰巧这种脆弱与柔弱,全然非她所喜,是以声声入得耳里,声声突兀刺耳,极是抵触。
“东临公子之言虽是有礼,但这脱口的称谓,着实非本宫所喜。”
待得片刻,她缓缓将目光从锦盒上挪开,径直朝他望来。
他则笑得温和,也不知是否是略微醉了,他瞳孔也略微有些迷离之色,掩饰不住。
“瑶儿莫不是忘了,此处乃大英,乃大英国都。纵是你如今身在东临府,但难免不被旁人监视,从而大露身份。如今守在你院中之人,皆为我之心腹,但即便如此,也不排除其余之人会监视这东临府,从而,将你身份全然公诸于众。那时候,瑶儿你且好生想想,你之后果该是如何。”
第3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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