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们不敢耽搁,顿时应声而动,将纸墨全数放在了东方殇面前的矮桌上。
东方殇稍稍坐直身子,提了墨笔,犹豫片刻,随即便手腕一挥,顿时在纸上落笔。
待得一排墨字而成,东方殇将纸笺折好,低沉幽远的道:“差信使,送去国都外的大周营地。”
副将们纷纷应声,片刻之际,便有副将主动上前拿走了那叠好的信笺,极快出殿。
奈何,信笺被信使刚刚送入大周营地,东陵信使便被捉了,信笺落入伏鬼之手,待刚刚送入蓝烨煜帐篷,蓝烨煜眼皮未抬,懒散随意而道:“撕了。”
短促的两字,漫不经心。
此际他正满身白袍,温润清雅的坐定在长案旁,修长的指尖正握着另一张信笺,仔细审视与评判,似是对东陵太子差人送来的信笺,全然未放入眼里。
伏鬼眉头稍稍而皱,面露几许难色,犹豫片刻,终是恭敬出声,“皇上,此际大周与东陵即将开战,事态紧急,皇上为何不看看东陵太子的信?万一,东陵太子欲在信中主动告饶呢?”
这话一出,蓝烨煜神色微动,漆黑如墨的瞳孔慢腾腾的落在了伏鬼面上。
他历来如此的淡定从容,懒散温润,那双深邃的眼似如悬崖深渊,欲将旁人全数吸入他那双深渊里,从而,威胁着,禁锢着。
伏鬼朝他对视了一眼,便目光一紧,随即下意识垂头下来。
却也正这时,蓝烨煜薄唇一启,漫不经心的出了声,“东陵的战将,历来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倘若此番大周兵力压境,东方殇不战而降,如此,他就不是东方殇了。”
伏鬼犹豫片刻,低声道:“东方殇虽为东陵战将,但他前些日子在楚京受的伤并未愈合,且此番我军又挟了东陵先帝尸首与东陵大公主,是以,此番双重施压之下,东方殇许是也会妥协。毕竟,属下认为,东方殇也该是性情中人。”
蓝烨煜勾唇轻笑,“东方殇虽是性情中人,只可惜,却仍旧是个想叱咤风云的莽夫。”说着,嗓音一挑,慢悠悠的继续道:“他若当真有意告饶投降,此番这信,自然也该他亲自送来,只可惜,他未来,自然,也未有主动告饶之意,如此,这东陵的国都,朕与我大周儿郎,自然得好生驰骋,酣畅淋漓的,杀个尽兴了。”
懒散随意的嗓音,卷着几分云淡风轻的优雅。
只是那脱口的话语内容,却是生杀予夺,狰狞重重。
何谓杀个尽兴?
是要屠尽满城?
伏鬼瞳孔发沉,起伏不定。纵是一路跟着自家皇上风雨而来,却也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屠尽满城的百姓。
便是往日拼杀,杀的也都是该杀之人,但如今,黎民众生,终归是,何其的无辜。
破天荒的,伏鬼心有震颤,也头一次生了半许恻隐,却是片刻后,他强行按捺心绪,低声恭敬的道:“属下知晓了。只是,那送信之人要如何处置……”
“自古有言,先礼后兵。东方殇既是为朕送了信笺,朕自然得回他一份礼。你说,人头之礼,如何?”他再度从容懒散的出声。
伏鬼神色微变,心头了然,待沉默片刻,低沉道:“人头之礼,许是也可。只是,两国交战,历来不斩来使……”
“朕要颠覆他整个东陵,又何惧斩其来使。”说着,嗓音一挑,话锋也漫不经心的一转,“战场之上,最忌讳的便是心软与恻隐。伏鬼你且莫要忘了,纵是此番不吞东陵,东陵也会反过来吞了大周。天下之中,诸国鼎立,本就是尔虞我诈,群雄角逐,谁若心软,谁便,万劫不复。再者,开弓历来无回收之箭,你我,从来都不曾有任何退路。”
伏鬼瞳孔蓦的一颤,心口隐隐发沉,紧张难耐。
自己的心思历来是瞒不过自家主子的。
伏鬼将头垂得更低,强行按捺心绪,恭敬道:“皇上明鉴。属下这便去割了那来使的脑袋,用锦盒装着送给东陵太子。”
他语气也突然狠硬开来,尾音一落,便要转身就走。
“慢着。”
正这时,蓝烨煜那清风儒雅的嗓音再度响起。
伏鬼下意识一怔,稳住身形。
蓝烨煜继续道:“今日苍鹰,仅带回了这一张纸笺?”
伏鬼恭敬点头,“的确仅有一张。”
蓝烨煜神色微动,修长的指尖肆意懒散的摩挲着手中的指尖,随意把玩。
伏鬼静立原地,兀自而候,待得半晌,终是忍不住问:“皇上,可是信笺出了问题?”
蓝烨煜懒散摇头,瞳色沉寂幽远,从容得当。
“信笺倒是无问题。只不过,信笺上的字,出了问题。”仅是片刻,他出了声。
伏鬼猝不及防怔了一下。
蓝烨煜双眼稍稍一眯,斜眼懒散睥睨着指尖上的信笺,凝了片刻,继续道:“‘祸害遗千年’这几字,倒是出自她的手。只不过后面‘江云南得长公主心仪,大宠’几字,则明显是那人附加上去的。”
伏鬼沉默片刻,缓道:“许是长公主写的不尽细,那人便将与长公主有关的要事一并写给皇上了。”
蓝烨煜摩挲着信笺的指尖蓦的顿住,懒散摇头,“那人是聪明人,但凡不曾百分百确定的消息,定不会报给朕。但如今,那人专程在信笺上写下江云南得宠,想来,是他确定之事了。只不过,凭思涵如今之性,何能对一人如此容易上心?毕竟,满心破碎,甚至对情爱之事极为抵触厌恶,任凭江云南媚术滔天,也无法真正取得思涵喜欢呢。”
伏鬼顿时明白过来,面色一变,“皇上是说,那人后面添上的字,是在故意欺瞒皇上?”
蓝烨煜并未立即回话,唇瓣微微而勾,却是极为难得的勾出了一抹淡笑。他指尖微动,开始将手中的纸笺撕成了两半,将思涵所写字迹的那一半指尖好生叠好,揣入袖中,随即将另一半纸笺随意仍在面前的长案,漫不经心的道:“欺瞒自是必然。且那人,是敌是友很快便可见分晓了呢。”
说着,嗓音一挑,“埋伏在东陵城外营地中的大周精卫,有多少?”
伏鬼正了正脸色,恭敬低沉的道:“五千六。”
“差人领朕口谕入东陵京郊营地,令蛰伏于东陵营地的精卫暗入东陵京都,烧了平乐坊。”蓝烨煜神色幽远,平缓无波的道。
伏鬼怔了一下,面色起伏不定,“皇上三思。容倾势力不小,且我等还未查出他背后势力,此番若冒然行动,许是容易打草惊蛇。”
“不必查了。往日江云南被岳候送入宫中,朕便已是怀疑他作祟,虽不曾拆穿他亦或是对峙,但自然,也不过是无心打草惊蛇,只可惜如今,那人竟胆敢盯上朕之软肋。如此,相识一场,自不过是场作戏隐瞒罢了,又或许,那容倾,早就知晓朕与大英的关系,毕竟,百晓生威名,四方皆扬,并非摆设。呵,他既是有心试探朕,朕自然,要还他一份回礼。”
他嗓音依旧懒散,平缓之中,卷着几分随意的雅致。
伏鬼却是心口一紧,顿觉事态严重,当即道:“兹事体大,倘若容倾当真猜出皇上与大英的纠葛,自会对皇上亦或是长公主不利。如此,倘若当真要杀容倾,差此地的兵卫奔去东陵营地传信无疑是慢了些,且军中本有苍鹰……”
蓝烨煜缓道:“伏鬼莫不是忘了?近些日子那容倾,最是擅长捉朕的苍鹰?”
伏鬼后话一噎,面色一变,顿时会意过来。偌大的东陵国都,街道上再无往日繁华热闹之景,宽阔的道路极是空旷清冷,人烟不见。乐文值得您收藏
整座城池,无疑是戒备重重,谁人都不敢掉以轻心,生怕突然之间,那城门外驻扎着的大周精卫便冲入城门来了。
却是如此紧烈的气氛里,突然,有人策马而来,稳稳停在了城门外,待得东陵守城兵卫齐刷刷的将箭羽对准那马背上的人时,那人则将身后背着的锦盒取下举至头顶,“我大周皇上,有回礼送给东陵太子。”
威仪冷冽的嗓音,直白得毫无惧意。
在场东陵兵卫皆是朝那马背上的人细致打量,待确定无恙后,才有守城将领阴沉吩咐,“放篮子下去,让那人将锦盒放到篮子里。醢”
如今两国即将交战,双双对立,是以此番自然也是不能随意开得城门。
守城之将心底终是绷着一根警惕戒备的弦,全然无心放那城楼下的精卫入城,甚至待得兵卫们用篮子将那精卫手中的锦盒拉上来后,他也是心生戒备,欲差人打开检查,不料那精卫似是猜到他行径一般,突然威胁清冷的出声道:“我家皇上吩咐了,这锦盒是专程送给东陵太子的,自然也得东陵太子亲自打开。”
这话说得仍是直白,只是语气中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叫嚣与蔑视缇。
守城之将何曾被一个小卒如此威胁过?当下面色一沉,目光朝那精卫一落,咬牙阴狠的道:“送入我东陵过门的东西,本将军自然要先检查检查。毕竟,东陵比不过大周的尔虞我诈,心狠手辣,便也只能多防备。”
嗓音一落,冷笑一声,挑衅的朝那城楼下的精卫一扫,随即嗓音陡然一沉,威仪命令,“将锦盒打开。”
捧着锦盒的兵卫不敢耽搁,正要动作,奈何城楼下那策马驻立的大周精卫竟陡然调转了马头,驰骋走远。
那精卫跑得太快,瞬间便已消失在了前方密林处蜿蜒的官道尽头,在场之人面色皆是一变,心口莫名发紧,不知何故。
“打开。”
那年月五旬的守城之将冷哼,只道是大周小儿刻意故弄玄虚罢了,是以面色虽有讶异,但更多的则是恼怒,是不悦,甚至,是轻蔑。
终是东陵的地盘,那大周的大军盘踞在国都外一直驻扎着不动,他们所携的粮草不多,如此下去,定也是支撑不了多久的。
是以,满军之中都是饥荒之士,许是到时候连剑都拿不起来,更别提,与东陵斗。
再者,便是大周要与东陵强斗,大周之军一路舟车劳顿过来,军队之能早已折损大半,精力也是全然不足,许是便是两相强攻,也不一定是东陵的对手。
守城之将心有坚定,着实也未将大周兵力太过放于眼里,奈何,本也是一副镇定傲然的姿态,奈何待得兵卫将锦盒打开,他目光瞬时朝锦盒内一扫,顷刻之际,他瞳孔陡颤,浑身都抑制不住的抖了几下。
“啊……”
捧着锦盒的兵卫也目光一滞,惊得不轻,两手蓦的一软,手中锦盒跌落在地,锦盒内那颗血淋淋的人头,自锦盒内狰狞的翻滚了出来。
满是鲜血的人头。甚至于,人头下方喉咙出的刀口却是全然不整齐,不用多想便知此人死前遭受了非人对待,甚至还是一点一点的在剧痛,在鲜血淋漓中满目的死亡。
森然阴沉的气氛里,在场之人大多面色骤变,一些略微胆小的,抑制不住的倒吸了一口气。
守城之将强行镇定,满目起伏的朝地上人头打量了几眼,瞳孔一缩,低沉沉的问:“尔等可认得此人?”
这话刚落,有兵卫紧着嗓子小心翼翼的道:“将军,此人便是今日携着太子信笺出城的信使。”
竟是信使!
守城之将恼怒骤起,抑制不住的唾骂道:“他娘的!竟敢斩杀我东陵信使,大周今儿倒是无法无天了。”
说着,满面怒沉的转身从城楼上离开,随即直奔不远处那国都的校场。
此际的东方殇,依旧静坐于校场的主堂内,他幽远的瞳孔一直顺着那两道打开的屋门朝外落着,幽远深邃的凝着。
直至那守城之将风风火火的钻入他的眼帘,他神色微动,眼角稍稍一挑,骤然之际,一道道复杂决绝之意,漫遍全身。
此番来人,仅是守城之僵,却无信使。如此,不必多想,也知那信使如何了。
东方殇心如明镜,本也是知晓那人手段,只是他终是不曾料到,那人如今,竟已嚣张轻狂到这等斩杀信使的地步。
不求合,便只能,硬行而攻了。
许是今日,刀光剑影,两相厮杀,免不了了。
他沉默了片刻,稍稍垂眸下来,这时,守城之将已站定在了他面前,紧着嗓子恼怒不堪的道:“殿下,那大周……”
不待他后话道出,东方殇低沉沉的出声打断,“不必多言,事态如何,本殿大概已是猜到。”
守城之将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到嘴的话下意识噎住。
东方殇目光再度幽幽的落在了门外远处,话锋一转,“城楼之处,可准备足够的火箭了?”
“已是准备十足。”守城之将回了话,说着,再度抬眸朝东方殇扫了几眼,忍不住继续道:“殿下,城楼处已是戒备森严,且兵力与兵器皆准备十足,保准让那大周崽子们入不了城。”
这话入耳,东方殇面色分毫不变,幽远沉寂的瞳孔,却是抑制不住的越发深邃。
倘若是对付其余之人,他尚且还可信东陵国都防备十足,抵挡得住敌军,但终归,此番要迎对之人,是蓝烨煜。
一个能在东陵蛰伏如此之久,甚至一边得父皇青睐,一边又突然跃身成大周帝王的人,何能小觑?今日纵是城楼处兵卫重重,兵力兵器皆已到位,但他仍是不放心。甚至心底的不详感,层层翻涌摇曳,肆意的想要扰乱他的心智,击败他骨子里最后剩下的魄力与英勇。
他并未回话,整个人安然而坐,兀自沉默。
待得半晌后,他才缓缓起身,开始踏步往前。守城之将怔了怔,犹豫片刻,也开始转身在东方殇身后跟随,待得二人一道出得大堂,守城之将紧着嗓子道:“殿下,我军此际该如何行事?是继续与大周对峙,还是,先找机会差人去偷袭大周营地?”
“许是,来不及了。”
东方殇头也不回的出了声,这话虽是揣测,但心底的不详之感层层翻涌浓烈,似在全然昭示着他方才的这句话本是属实。
奈何,待迅速领着校场剩余的兵卫层层抵达国都的城门时,则见,城楼四方狼烟大起,紧蹙的号角大肆而吹,森冷阴沉的寒风里,那一门之隔的城门外,竟有大批的烈马踢踏声由远及近,阵状浩大,轰然壮观,那一道道厚重震撼之声,似要将城楼都要全数震塌一般。
果然是来不及了。
东方殇面色陡变,纵是心底有急,但面上仍是淡定。
他仅是缓步朝石阶行去,一步一步威仪镇定的朝城楼登去,他此际不能慌,军心不可动摇,一旦军心大散,今日的东陵,便是当真破国了。
只是,明明心头对一切都是了然,也依旧还可镇定自若,却待全然登上城楼,垂眸见得楼下不远有密密麻麻的精卫策马聚来时,饶是他再怎么淡定,此际,面色都抑制不住的摇曳震颤开来。
那些密集的精卫,多如黑蚁,密集狰狞得令人心口发麻。
第2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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