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厮什么意思!
什么事仅仅为了他而留在这楚京!
他这话无疑是朦胧幽远,复杂厚重,听着也绝非玩笑之言。是以,这蓝烨煜如此而问,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为刻意的扰乱她心智,令她多想,还是,其它?
思绪越发翻转,越想,便越是难以理清。
如此沉寂压抑的气氛沉寂良久后,蓝烨煜才突然微微一笑,缓道:“长公主不必着急回话,后面两日再回答微臣也不迟。而今夜色已晚,微臣明早还得上朝,是以此际,微臣便先告辞了。”
他这话说得平和随意,脱口的语气,也再无方才那般幽远厚重。
思涵满目深沉的凝他,森冷复杂,却是片刻后,竟突然鬼使神差的嗯了一声。
蓝烨煜不再耽搁,甚至也未回头朝她望来一眼,便已缓步离开。
直至他彻底消失在殿外远处,待得冷风顺着那打开的殿门迎面拂来,思涵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却也正这时,思绪才陡然回拢,整个人,也终归是彻底回神过来。
蓝烨煜离去不久,便有御医小跑而来,言道着是皇上吩咐,特意过来为思涵治胃,甚至还要把脉拿药从而为思涵调养身子。
思涵兴致缺缺,淡漠清冷的挥退御医,待唤来宫奴将屋内的狼藉全数整理,才屏退宫奴,自行拖着颤抖脆弱的身子入榻休息。 夜凉如洗,周遭迎来的风,肆意浮动,不住的将周遭树枝卷腾摇曳,簌簌作响,无端衬得周遭越发的清净孤寂。
行宫那一条条的小道上,灯笼稀疏,是以光影也并非太明。周围之处,无疑是光影暗淡,影子绰绰,再加之夜色凉薄,天空漆黑如墨,一时,倒也觉这偌大的行宫,奢靡万千,却也终归还是个清寂孤独之地撄。
蓝烨煜满身疲倦,赤色的瞳孔幽远的落在前方那朦胧的光影里。
风来,他指尖微动,下意识的稍稍拢了拢衣袍,却也正这时,身后的伏鬼,突然低声而问:“皇上,长公主如何了?”
这话,伏鬼问得有些紧然,甚至小心翼翼。方才一直立在泗水居殿外,是以全然不知殿内究竟是何情形,但好歹也跟随自家主子数十载,是以眼见自家主子不苟言笑的出来,自也是知里面的谈判许是并非畅然。
这话一落,伏鬼便微微抬眸,静静的凝在了蓝烨煜后脑勺。
蓝烨煜足下缓慢,脊背则挺得笔直,却是并未回话。
直至,一行人抵达寝殿外,他才终于驻足,待屏退随行的宫奴后,便稍稍转眸,目光朝伏鬼落来,“女心之心,可是难猜?”
他嗓音幽远沉寂,无形之中,还极为难得的卷着几许复杂。
伏鬼顿时一怔,眼角微抽,神色也猝不及防的变了几许,着实不知自家主子竟会突然这般问偿。
只是,那女人之心究竟是否难猜,他伏鬼自也是不知。他以前只知,女人如衣,蛇蝎柔魅,虽看似娇柔,实则却极为蛇蝎,就如往日摄政王府内后院的那些女子,莺莺燕燕,个个皆光鲜亮丽,但他却是知晓,那些繁荣莺燕不过是表象,实则,却是明争暗斗,层层不息,说不准前一刻还相处得一派从容谐和,后一刻,那摄政王府后院的某个枯井内,或是那只湖内,又或者哪个花圃内,突然便会出现一具侍妾尸首。
是以,女人于他伏鬼而言,自是印象不好,但直至与那东陵长公主交道几月后,才知,原来也有女子,能巾帼不让须眉,能容色倾城无方,端庄大气,也能在城楼上一跃而下,生死无惧。
那般女子,无疑是极为特别,性子特殊,先不言自家主子多年前便受过她恩惠,就论那女子明艳夺目,威仪大气,便也足矣,能让自家这不近女色的主子心生好感。
而结果证明,自家主子的确是心动心了,亦或者,陷了进去。
遥想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威风凛凛,甚至不怒自威,心狠手辣的主子,虽大气磅礴,但终归是孤寂硬烈,此番突然碰上一人能与他对抗,甚至几番救他性命的女人,不止是有性命之惠,更还有谐和而处,久而久之,自家主子并非圣人,终归,还是动心了的。
思绪翻腾,伏鬼面色极为厚重,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蓝烨煜兴致缺缺的扫他两眼,漫不经心的勾唇而笑,随即不再多言,转身入殿,却是足下刚行半步,伏鬼便急忙出声,“皇上。”
短促的嗓音一出,蓝烨煜下意识驻足。
伏鬼瞳孔微缩,厚重而道:“女子之心,自是极难猜透,但长公主并非蛇蝎圆滑之人,她的心思,自也容易猜透。”
蓝烨煜眼角微挑,似在认真的默了片刻,随即轻笑一声,“她那心思的确容易猜,但却转不过弯儿。这大好的楚京城池,她不呆,非得要回东陵去心惊胆战,焦头烂额。这世上的女人,不皆是贪念富贵权势,珠玉金银,怎她,竟会不喜这大周。”
伏鬼眉头一皱,忙道:“许是长公主不是不喜大周,而是放不下东陵罢了。”说着,神色一变,心底突然想到了什么,当即有些微急的问:“皇上答应让长公主回东陵了?”
蓝烨煜懒散而笑,并未回话,仅是稍稍转眸,朝远处的灯火朦胧之处眺望。
眼见他如此,伏鬼心口一紧,心绪越发的起伏上涌,紧张莫名。
天下局势紧然,自家主子又有磅礴野心,倘若东陵长公主当真离开楚京,与自家主子再无瓜葛的话,他不确定,自家主子是否当真会茕茕孑立,从而心无旁骛,开始一心一意的对付这天下诸国。
他伏鬼自也不算好人,但也仅是担忧自家主子安危,甚至担忧其被诸国联合攻击。
再者,那大英也非小觑,此番一旦那人确定自家主子真正身份,定会大肆举兵而来,那时候,大英一旦出山,威力,自是远远雄于东陵,到时候一旦两国开战,这大周要对付大英,定也不会比对付东陵来得容易,甚至稍有疏忽,整个大周,定毁于一旦,而自家主子苟且活命且拼搏半生的心血,定也会分崩离析,彻底崩塌。
越想,心思越发的蔓延幽远,而待回神过来,伏鬼浑身紧绷,连带指尖,都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大战一触即发,天大大乱,生灵涂炭。那时候,天下四方破败,满目疮痍。只是,这些皆不是他伏鬼真正震撼担忧之处,他则是担忧,一旦自家主子雄心为全,从而被大英灭得一败涂地,那时候,他全然不敢去相信自家这极为要强的主子该是何等结局。
伏鬼满目起伏,浑身越发紧绷,也不知是否周遭的风突然烈了几许,竟也吹得他浑身发冰发凉,竟是莫名的想打冷颤。
蓝烨煜依旧满目幽远,兀自沉默。
他甚至不曾朝伏鬼望来一眼,更也全然无心揣度伏鬼心思,他仅是幽幽的望着那远处的夜色朦胧之处,待得沉默半晌后,才薄唇一启,懒散出声,“朕本以为,起伏狰狞的命途,早已令本王心硬如石,刀枪不入,不料,那人,终归是特别的,竟还能对朕撼动分毫。虽想将其攥在掌心,但又怕用力太过,捏碎了那人骨头。女人这东西,的确娇贵得紧。”
这话一落,他终于转眸再度朝伏鬼望来。
“她以绝食而威,誓要离开楚京。朕,自然应她之意,不再留她,也算是还他恩情。日后相见,定仇敌而为,她既是选择离开,便该知晓,离开的后果。东陵虽破败狼藉,但终归是口肥肉。不仅那东方殇想要,朕,自然想要。”他目光迎上伏鬼,再度补了一句。
伏鬼心底越发一颤,连带目光都有些不稳。
仅是片刻,他紧着嗓子道:“为了那所谓的大计,皇上如此牺牲可是值得?皇上,先后已亡,便是再有遗憾,皇上定也不可为了先后的遗言……”
“放肆。”
未待伏鬼将话道完,蓝烨煜突然清冷出声。
伏鬼面色一白,顿觉说错话,当即干脆的朝蓝烨煜跪身下来,刚毅磕头而道:“属下仅是在担心皇上。属下知皇上在意长公主,也知皇上有意顺着长公主,皇上既是都做到了这般程度,且长公主对皇上也已极为特殊,难道这时,皇上便要彻底放弃,甚至与长公主为敌?东陵是长公主的命,一旦大周针对东陵,长公主定与皇上两方对立。望皇上三思,长公主也有和平之心,且依属下之见,那东陵无论谁去灭它皆可,但独独,不可是皇上,不可是大周。”
蓝烨煜冷笑一声,“你今夜倒是几番为她问话与求情!朕可是记得,当初你见她时,戒备重重,狰狞对立!”
“以前不知长公主心性,是以敌对。但在属下眼里,长公主对皇上,极是特别,甚至于,极为上心。”
“你又知晓?”
“属下乃局外之人,看得出来。且依长公主那般铁硬心性,若非对皇上心存好感,定也不会下嫁于皇上。”伏鬼紧着嗓子,回得迅速。
这话一出,蓝烨煜瞳孔微缩,并未立即出声。
伏鬼再度磕头,“望皇上,三思。仇恨虽为大,但皇上的幸福与安危,才该是最为重要之事。”
“你错了。”
半晌,蓝烨煜突然森然幽远的出了声,短短三字,却是复杂厚重,压得有些人喘不过气来。
伏鬼一怔,眉头皱得极紧,并未言话。
蓝烨煜抬眸望向远方,任由夜风肆意扬摆衣袍与墨发,“朕这条命,终归不是攥在自己手里,而是攥在仇恨手里。这么多年,苟且偷生,踩着人头一步步攀上,绝非是为了安然而活。”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可知朕母后如何而亡?”
“是,是被董鄂妃害亡。”伏鬼心底越发陡跳,心绪不稳,脱口的嗓音破天荒的颤抖。
“可知害亡的惨状?”他又问。
伏鬼神色一滞,浑身紧绷难耐,连带额头都增了一层薄汗,“被,被抠了眼珠,断了四肢,五马……五马分尸。”
他嗓音颤抖不堪,语气也震撼摇曳,全然不稳。
奈何这话一出,蓝烨煜则突然轻笑一声。
那笑声太过幽远,厚重,甚至孤寂,而待仔细一听,却又不难听得他语气中夹杂的几许厚重与悲戚。
是了,悲戚。
在他伏鬼印象里,是从未有过的绝望与悲戚。
“当年那殿中五马分尸之人,并非是她。而当年被剜掉了眼珠之人,才是她。只不过后来,她被亲随冒死偷运出城,才免于一死,却待携着朕渡河前往青州之地后,两名随从伤重而亡,徒留她拖着年幼的朕,在青州乞讨。那些年的青州,穷乡僻壤,并非富足,家家皆食不果腹,青州河内游鱼不多,也难以养活青州之人。而朕的母后为了养活朕,在乞讨无法之下,瞎着眼,在夜里偷船下河网鱼。”
仅是片刻,蓝烨煜幽远沉寂的出了声,这话依旧厚重复杂,却又悲凉尽显,而待话刚到这儿,他便全然噎住,不再不出声。
伏鬼浑身发紧,死死垂头,不敢多言半句,额头的冷汗不住的层层上冒,似还有汗珠即将滴落之势。
他全然不敢言话,更也浑身紧张,不敢多动。
自他跟随自家主子时,自家主子便已是孤儿,他也的确不知先后是如何亡的,仅是后来陆续知晓一些,但如今听自家主子这般言道,才觉醍醐灌顶,惊愕莫名。
他低低的垂着头,浑身僵着,沉默着。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半晌后,便闻头顶再度扬来一道幽远厚重的嗓音,“朕还清晰记得,她踉跄摇晃的牵着朕出船,后来,船行河中,她在淡光里开始摸索着撒网捕鱼,却是足滑坠落在河,溺水而亡。那夜,朕清晰听得她狰狞拍水之声,犹如濒临死亡的癫狂之人,朕也一直想要伸手拉她,只可惜,当年的朕啊,怕死,怕死极了,整个人缩在船角惊恐不动,就那般眼睁睁的,看着,甚至听着,她逐渐在江中失去挣扎,沉亡在江中。直至今日,朕都不曾真正得她的尸首,便是那青州河的山上埋葬的,也不过是她的衣冠冢,并无尸骨。”
这话,幽长而又厚重,悲凉而又沉寂压抑,只是,脱口的嗓音却稍稍有些轻,待得话语一出,便瞬时被周遭的冷风刮散了。
伏鬼浑身微颤,心思层层起伏狂涌,想说点什么,奈何却不知该如何言道。
此番之话,敲击在心,无疑是震撼厚重,难以平息,他曾以为先后惨亡之际,自家主子早已被人带出此地,却是不料,自家主子,竟是目睹先后溺亡。
“当年朕心惧懦弱,不曾救他,而今这些年,心底时常备受煎熬,不得消停。如此,当年朕已是负她性命,而今,朕自是不会负她心意,她历来便想让公孙一族光复强大,朕,便是与天下之人为敌,甚至令天下生灵涂炭,只要能圆她心意,朕,在所不辞。”
周遭,气氛沉寂冷冽,寒风而来,森凉刺骨。
蓝烨煜这话,幽幽而起,绝然冷狠,待得这话道出后,不待伏鬼出声,便已强行按捺心绪,眸色幽远的朝殿中一落,低沉而道:“速差阁臣与大周将帅过来商议,大战东陵之事,不可再拖,需及时挥军而出。”
这话一落,不待伏鬼反应,便已缓缓踏步入殿。
伏鬼一直跪在原地,浑身发僵发凉,待得许久,才稍稍回神过来,开始破天荒的手脚并用的从地上挣扎而起,踉跄两步站定,随即才强行按捺心绪,转身朝夜色深处而去。
天空,漆黑如墨,四方幽冷沉寂。
偌大的泗水居主殿,光火通明,焚香隐隐,奈何气氛太过清幽空荡,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
思涵仰躺在榻,辗转反侧,全然失眠。
待得清晨之际,门外突然有一连串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片刻,那些脚步声彻底止在了殿门外,而后,一道恭敬小心的嗓音扬来,“长公主可是醒了?”
这话着实是问得小心,甚至担忧畏惧。
思涵眼角一挑,略微疲惫的瞳孔下意识朝不远处的殿门望去,并未立即出声。
彻夜失眠,此番精神着实有些萎靡,浑身上下也略微厚重,只是胃中的不适倒是稍稍减却,心口也不再揪痛,是以此番身子状态,倒也的确比昨早好了不少。
“长公主许是还未起,您可是有何事?不若您先与民女说,待得长公主醒了,民女再知会长公主。”
正这时,徐桂春那略微拘谨的嗓音微微而起。
宫奴回道:“不可,皇上有令,奴才们需亲自通报长公主,既是长公主未起,奴才们在此等候便是。”
这话入耳,思涵满目阴沉,心头冷嗤一声,并未言话。
却待许久后,门外依旧不曾扬来脚步离去之声,她极为难得的犹豫片刻,终归是稍稍起身,缓步朝不远处的雕窗而去。
此番行走,足下略微踉跄,身形也略有不稳,这种头重脚轻之感极为明显,虽也使得行走有些艰难,但待强行忍耐与克制,倒也不至于令自己摔倒。
第284章 目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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