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薄唇一启,开始紧着嗓子的宽慰,只是那微紧微颤的语气,却是不留情面的将他心底最深最急的恐惧与狂怒映衬了出来。
整个过程,思涵满目深沉的凝他,不再言道半字,只是心底的凉薄与森冷之意,却是越发浓烈。
这偌大的大楚行宫,别处不着火,偏偏是她所住的月牙殿着火,自是怪异。再者,东方殇焦急狂怒的反应似也不像作假,难不成,今日之事,并非他差人所为?而那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越想,越觉今夜之事不简单。
她颜思涵自诩不曾得罪过大楚之人,也不曾与大楚何人结仇,而今不过是刚入大楚的月牙殿,便遭此横祸!倘若今日她因舟车劳顿而极早睡下,又或因夜色冷而不愿外出,如此,若没有这些变故,她颜思涵,是否就被这突然迅猛而来的火势给包裹了?
思绪翻腾摇曳,心底的疑虑与紧蹙感,也越发的升腾,待得回神过来,她目光朝周遭一扫,却见周围之人,皆神色各异的朝前方那火势凶猛的月牙殿望着。
这些人当中,可有真正的凶手?
又或是,那所谓的凶手,在阴暗之处,肆意的窥探着她?
“长公主。”正这时,不远处扬来一道刚毅紧蹙的嗓音。
思涵蓦的回神,循声一望,便见单忠泽正提着水桶速跑过来。因着跑得太过急促,他桶内的水洒了大半,待站定在思涵面前时,便担忧而道:“此处火势太大,长公主且先去别处劈劈,这座月牙殿,大多以木头为架,属下担忧着月牙殿会突然倒塌伤人。”
思涵满面沉寂,目光幽远的朝前方月牙殿一扫,“无妨,你且与楚军一道救火便是。本宫这里,无需你担忧。”
单忠泽眉头皱得厉害,犹豫片刻,眼见思涵坚持,则终归是未再言话,仅是招来了几名东陵兵卫在思涵身边守候,随即便兀自提桶离去。
夜色凉薄,冷风肆虐,而那月牙殿的火舌,则被大风刮得摇曳不定,大有朝旁蔓延的趋势。
周遭之处,场面凌乱不堪,破水声与叫喊声此起彼伏,阵状极大。
思涵静静立在原地,一言不发,瞳孔,深邃无底,煞气浓烈。
许久许久,待得周遭各人的议论声消停,待得思涵双腿发僵发酸之际,那偌大月牙殿上的明火,终归是被全数扑灭。
空气中,烧焦的味道厚重得令人作呕,月牙殿上,一股股偌大的水汽与青烟顺势上浮偿。
而那方才被火光点燃的天空,此际也已骤然的消停了下来,漆黑厚重,徒留几枚零星点点的星子,正散发着极暗极暗得光影。
今夜这出大戏,终归是,平歇了下来。
思涵回神,忍不住稍稍活动僵硬的双腿,却是片刻之际,身旁的东方殇突然而吼,“来人,将在场之人,全数围拢,一人都不得离去!”
清冷的嗓音,威仪肃肃,那语气中的冷冽与强硬之感,不曾减却分毫。
这话一落,也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大队铠甲兵卫,竟层层而裹,刀剑相向,瞬时之际,便将在场看热闹之人全数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是何人?竟敢差人围着本王?你可知本王是……”
刹那,人群之中顿时沸声一片,那名离思涵不远的青胡之人当即怒吼,奈何后话未出,则有人急忙提醒,“王爷,那是东陵的太子。”
这话一出,那吼话的青胡之人顿时噎了话,目光当即有些摇曳不稳,随即悻悻的朝东方殇凝了几眼,不说话了。
一时,周遭气氛也莫名的沉寂下来,东方殇满目阴沉,上前一步,待站定在前方那道阶梯之上后,便放眼朝在场之人一扫,“月牙殿无故起火,差点殃及东陵长公主。此事非同小可,这入住在大楚行宫之人,皆有嫌疑。”
威仪层层的嗓音一出,顿时惹得在场之人越发无奈。
他们不过是见或是冲天,特意过来看热闹罢了,怎这兜兜转转的,自己竟成了嫌疑之人。
在场之人无一不吹胡子瞪眼,亦或是眉头紧锁,无奈至极,那一股股细微的议论声,便也再度开始密密麻麻的摇曳而起。
仅是片刻,便另外有人开始好声好气的道:“东陵太子,这月牙殿起火,我等也是讶然,但你要找凶手便找,何故将我们这些人围在此处作何?我大齐之人与东陵从无交集,也犯不着如此大费周章的烧东陵长公主入住的月牙殿。”
“如此说来,我楼兰之国也是无辜,我楼兰也与东陵并无焦急,怎会无缘无故害东陵。”
此起彼伏的嗓音,开始升腾而起,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却纷纷在撇清关系。
整个过程,思涵皆看在眼里,一言不发,目光,则开始在人群中仔细打量。
此番人多势众,东方殇若要这么查凶手,自是查不出来,甚至于,一般凶手,若在这月牙殿放火了,早会逃之夭夭,又岂会还不顾危险的留在这案发之地看热闹?
是以,东方殇若这般查,许是查到明日,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思涵满面阴沉,心生冷讽。
则是片刻,便有人抵触东方殇独大与蛮横,开始阴沉而道:“那东陵之国,鲜少与世争端,是以其余四国与东陵,着实无太大交集。但要说与东陵交集与血仇最大的,也是你东陵才是。你东陵之国先前才灭了东陵先帝与先太子,而今东陵长公主在此,就不知你东陵之人,有无斩草灭根之意了。”
这话入耳,思涵眼角一挑,阴沉的目光朝东方殇落去。
东方殇则恼得不轻,目光朝那言话之人一落,“你是何人?”
那人并未言话,仅是慢腾腾的上前几步,整个人,也缓缓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周遭光影,顺势打落在他身上,思涵转眸,定睛一望,才见那人满身绛紫大氅,头顶金冠,整个人满面嬉笑,着实有股玩世不恭之意。
“本王,大楚二皇子,御封的誉王,萧楼。”那人薄唇一启,开口便道,嗓音颇有几许傲然风骨,似是对东方殇无声挑衅,全然无畏。
东方殇瞳孔一缩,“你便是楚王次子,那喜好风月,常日留恋花街柳巷的大楚二皇子,萧楼?”
他这话,着实称不上好话,楚王有个声名狼藉的次子,那是天下皆知之事。
奈何这话一出,萧楼面色浑然不便,大抵是厚脸皮惯了,反倒是嬉笑一声,一本正经的开始纠正道:“东陵太子这话,本王倒不爱听,本王并非留恋花街柳巷,而是留恋花街柳巷的人儿。这楚京的北面,有条夜里极是热闹的巷子,不若哪天,本王带东陵太子前去瞧瞧?没准儿到了那里,红酥手,缠指柔,任你金戈铁马旷世硬汉,到了那里,都是牡丹花下醉,死了都值。”
萧楼这话说得着实露骨,待得尾音落下,惊了一片人。
无论如何,此番终归是楚京,此番这萧楼作为楚京的东道主,无论如何,都改秉持礼法,好生招待,但令他们全然未料的是,这萧楼不曾顾及楚国之威,大肆当众的宣扬淫秽,此举无疑是玩笑过头,令一些略微上了年纪的各国臣子抑制不住的摇了摇头。
也难怪这大楚的二皇子如此声名远扬,也难怪那大楚太子突然暴毙之后,楚王不曾考虑这大楚二皇子继位东宫,反倒是择了大楚三皇子萧鸿。
如大楚二皇子这种人物,无疑是,难成气候。
“二皇子的喜好究竟如何,本殿自是无心探究。本殿只问,此处大楚的行宫仅用来招待各国来使,二皇子你,又如何出现在这行宫里了?”
仅是片刻,肃肃冷冽的气氛里,东方殇再度阴沉沉的出了声。
萧楼面露几许埋怨,慢悠悠的道:“还能因为什么?不过是犯了点事,让我家老头儿将本王赶出楚宫罢了,而今本王无处可去,总不能流落街头,这行宫之中,也有本宫所住之处,本王,自然来这里落脚了。怎么,难不成本宫出现在这行宫里,东陵太子如此质问,莫不是以为本宫便是今儿那防火烧月牙殿的凶手?”
他态度着实有些懒散,更也有些轻蔑与讽刺,这话一出,不待东方殇反应,他倒是径直转眸朝思涵落来,纵是夜色凉薄,光影暗淡,且思涵身边还立着不少人,但那萧楼,却能一眼径直的盯上思涵,薄唇一勾,慢腾腾的道:“东陵长公主瞧着倒是婀娜多娇,但就是面色冷了些,本王倒是好奇,东陵长公主怎就将东陵太子给收服了。你瞧瞧东陵太子那着急的模样,着实是想为了长公主而将在场之人都吞了呢,此际,长公主就不准备说点什么?”
思涵瞳孔一缩,面色也沉了半许,此番灯火之下,光影本为暗淡,这萧楼若非最初便察觉到了她,识别出了她,自也不会突然便一眼朝她精准的望来。
再者,今夜之事,她颜思涵也不过是受害之人,而今这萧楼如此言话,无疑是将所有的针锋,全数推到了她身上。
亦如,她今夜若不开口为这些周围之人解围,定会将周围之人全数得罪,倘若她开口为周围之人解围,那今夜这月牙殿失火一事,定也会成为悬案,不易翻案,而她颜思涵,便也是吃了一场哑巴亏,说理都无处去说。
不得不说,这萧楼看似风流如痞,实则,却是下得一手好棋。
她心底了然至极,满目深沉清冷的望他,并未言话。
萧楼饶有兴致的望她,半晌后,勾唇而笑,“看来,东陵长公主是不愿为我等在场之人解围了。也罢,听说东陵早已将和亲文书传至东陵,力求东陵长公主和亲,而今东陵长公主与东陵太子倒是联手而来,肆意逼人,先不说这月牙殿失火一事是否是二位联手而为,就为了栽赃陷害,就说要捉拿那所谓的凶手,万一是贼喊捉贼,我等被你们围在当场,岂不是冤之甚冤?”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面色越发一变,当即有人被他这话煽动,恼怒道:“东陵太子,东陵长公主,尔等莫要太过分。此番列国皆在,尔等如此之为,是想与诸国作对?”
东方殇扯声冷道:“放肆!我东方殇,断不会用这等伎俩来为难旁人。”
“东陵太子不会,但不代表东陵长公主不会。所谓最毒妇人心,说不准连东陵太子你,都被东陵长公主给蒙骗了。”
“是啊是啊,前几日这月牙殿都还好好的,怎今日东陵长公主一入驻,便突然着火了。”
“这还不简单?此番铁定是东陵长公主刻意放火,从而与东陵太子联手摆我们一道。他东陵早有称霸的决心,东陵也未东陵的附庸之国,这两国本为一家,自行作戏,不过是要我们这些其余之国好看罢了。”
“……”
嘈杂纷繁的嗓音,凌乱而起。
阶梯上,那满身颀长修条的东方殇已是怒不可遏,满目起伏。
仅是片刻,他便扯声而怒,“住嘴!”
威仪烈烈的嗓音,不曾掩饰的夹杂几许内力,待得这话一出,似连周遭空气都震荡了一番,威力逼人。
刹那,在场之人浑身一紧,当即噤声,独独那萧楼懒散而立,邪肆痞笑,那双修长的桃花眼,仍旧是兴味盎然的朝思涵望着。
今儿这出大戏,无疑是精彩纷繁。
她颜思涵这受害之人,而今,竟兜兜转转的成了自导自演的放火凶手。
她无心在楚国便与其余几国列强为敌,但事到如今,却并非是她愿安生,就能安生的了。
漩涡已成,陷阱已下,如今她倒是莫名发觉,这满场之人中,独独这口舌生花的萧楼,最是嫌疑。
“一般,作恶之人,并不会亲口承认,而是会责怪旁人,肆意将罪责推卸干净,也不知今夜大楚二皇子如此置身事外般咄咄逼人,行为明显高调有过,是为何意?再者,今日月牙殿的火,着实并非本宫而放,本宫便是再毒,也断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拿自己所住的月牙殿来玩笑。倘若旁人肆意武断而讽,随意猜忌,本宫的东陵之国,虽不能与诸国拼,但也可让诸国,不得安生。亦如,这世上,再强之人,会有软肋,再弱之人,也有强项,尔等若要肆意诋毁侮辱,我颜思涵,定当,绝不放过。”
幽远无波的嗓音,沉寂清冷。
然而这话一出,萧楼却轻笑一声,“东陵长公主这是要发威了?又或是,恼羞成怒了?”
他这话着实称不上恭敬,更称不上尊重。
思涵淡漠清冷的朝他望着,也未怒,只道:“二皇子便这么关心本宫是否发怒?”
她问得漫不经心。
萧楼双臂环胸,目光露骨的在思涵身上扫视,“东陵长公主好歹也是倾城佳人,佳人发怒,本王这东道主,自得关心。”
“二皇子方才不是还怀疑本宫是放火烧月牙殿凶手,而今,便不担心本宫恶毒,会突然对二皇子下手?”
“本王命硬,到处都硬,美人儿随意捶打两下,不过是挠痒痒罢了,呵,便是东陵长公主这手沾了血,放过火,本王,也是喜欢的。谁说要对蛇蝎之女避之不及?蛇蝎之女,更是风情万种,酥人骨头的。”
“你放肆!”
一旁的单忠泽终于听不下去了,顿时怒喝一声,尾音未落,便已抽了腰间配剑,转瞬便要朝萧楼刺去。
萧楼顿时转身,拐弯儿小跑的跑到了几名楚国兵卫后方,大肆兴味而喝,“尔等瞧瞧,说她是蛇蝎之人,说她放过火,她就恼羞成怒了啊。今儿这场闹剧,真相究竟如何,已明知之昭昭了,东陵长公主与东陵太子串通一道,是想将我等全数安上杀人纵火之罪,困死在这月牙殿前啊。”
兴味盎然的一席话,煽动的意味极为明显,瞬时之际,在场之人面色越发陡变,人心各异。
四下抗议一起,怒斥而来,一些人顿时开始推怂外圈的东陵兵卫,俨然要强行冲破东陵兵卫的围堵,扬长而去。
一时,场面混乱不堪。
阶梯上的东方殇,面色冷冽得厉害。
他常年行军打仗,虽身为东陵太子,也能处理国之政务,但这等场面,他着实不曾应对过,也不好用军队里那种严厉的律法来镇、压与喝止。
正当场面无法控制之际,不远处,突然扬来近卫刘巍的呼声,“太子殿下,凶手已是抓到。”
刘巍的嗓音极大极大,甚至都已全然盖过了周遭的喧闹。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下意识一怔,却是片刻,那满身劲装的刘巍与傅九竟同时按压一人朝东方殇迅速而来。
思涵定睛一望,便见那刘巍与傅九押着的人,乃一名衣着铠甲的男子,而那男子,眉头紧蹙,面容悲戚绝望,待被刘巍与傅九押着跪在东方殇面前时,他便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刘钰?”
东方殇蓦的一惊,而那立在楚卫身后的萧楼,也忍不住愕了一声。
第233章 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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