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奈何,那人并未起身,更未离去。
反倒是片刻之后,他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声,懒散平和的嗓音扬扬而起,“微臣昨日出发前往道行山,昨夜又连夜返回,对长公主之令,微臣也在尽力完成,并无懈怠。而国师,虽为跟随微臣入京,但也并非是微臣未请动国师。”
这人竟还在拐弯抹角的圆话呢。
思涵心底有数,面色淡漠,依旧垂头,未理会于他。
他再度叹了口气,继续出声,“国师这两日,需闭关。待得出关之后,便会下山入京,不知,微臣这般言道,长公主可还生气?”
思涵瞳孔几不可察的缩了缩,也终归是抬眸朝他望来,“摄政王之意是,国师后几日便能下山入京?”
他面上的笑容深了半缕,懒散点头,眼睛周遭的黑眼圈着实有些损他儒雅俊美的面容。
思涵心底也稍稍释然半缕,深眼凝他,低沉而道:“既是如此,摄政王方才何不早说?”
他勾唇而笑,“长公主未听微臣说完,便武断的出言责怪,怎还是微臣之过?”
说着,嗓音一挑,“如今,该解释的已然解释,长公主可该赏微臣一口茶了?”
思涵凝他两眼,未再拒绝,仅是开口唤了宫奴上茶。
蓝烨煜则在旁出声加道:“要凉茶。但微臣如今身子困顿乏力,若能再送两个靠枕过来,便再好不过了。”
思涵并未将他这话太过听入耳里,仅是让宫奴备谅察,而靠枕之事,便全然忽略。
他仅是勾唇笑笑,也不恼,待宫奴将凉茶端来之际,他伸手接过,似如当真渴了一般,扬头便喝了几大口,而后才朝思涵缓道:“多谢长公主赐茶。”
从这人口中道出来的‘谢’字,着实有些掉价,更不诚恳。
思涵淡扫他一眼,只道:“茶既是喝了,国师既是也请了,就不知几日之后,国师是否真会入京了。”
他缓缓放下茶盏,平和而道:“几日之后,若国师不曾下山,那时候,微臣任由长公主处置。”
是吗?
思涵瞳孔微缩,漫不经心的道:“这话,说得倒是干脆潇洒,但就不知是否虚晃一招,故意稳本宫之心了。”
他面上溢出了半许无奈,只是眼睛中戏谑的笑意却是不曾收敛,“长公主便是如此不信微臣?”
思涵淡道:“摄政王你,不也是经常应付本宫?如此,应付得多了,说出的话太过圆滑了,本宫,如何信你?”
他眼角稍稍一挑,“长公主对微臣心有成见,想来微臣说什么,长公主皆是不信。但长公主也不必心急,待得国师下山入京了,长公主那时再对微臣改变成见,也不迟。”
平缓无波的嗓音,说得倒是有些认真,语气之中也略显自信。
思涵淡漠观他,思绪翻涌,也未再言话。
无论如何,便是这蓝烨煜故意搪塞应付于她,她也的确拿他无法。
如此,与其让自己恼怒,还不如,静观其变。
一时,殿中气氛蓦地沉寂下来,无声无息之中,透着几分难以言道的压抑。
片刻之后,思涵才稍稍敛神,低沉而道:“摄政王言辞凿凿的要让本宫对你改变成见,正好,本宫倒也等着摄政王让本宫对你改变成见。”
他勾唇笑了,“长公主乃我东陵巾帼之女,又为我东陵监国公主,想来长公主说出的话,也自是一言九鼎。是以,若真到了那时,长公主若还处处抵触微臣,对微臣成见颇深的话,想来也有些说不过去了。”
“只要国师下山,本宫对你改变成见,也非难事。”思涵淡道。
“如此便好。再者,昨日长公主还答应微臣若是能请动国师下山,便要应微臣一个请求。”他话锋一转,再度慢悠悠的出了声。
思涵淡道:“摄政王之求,本宫并未忘记,只是这些,皆得等到国师下山再说,不急。”
说着,再度放下手中的墨笔,沉寂无波的道:“国师之事,便先行压下,而今,江南水患迫在眉睫,本宫倒是要问问摄政王,群臣捐款之事,如何了?本宫若未记错,今日,摄政王便得将所有捐来的银两,充入国库了。”
这话一落,思涵瞳孔再度一缩,深沉的目光静静的朝他望着。
他面上并无半分变化,依旧从容淡定,随即薄唇一启,平缓而道:“微臣的府邸,金银堆积如山,府内管家也已数过了,数目大致与长公主所列的数目并无出入。”
思涵心底微紧,“当真?”
他笑得从容淡定,“自是当真。长公主若是不信,可亲自去微臣府中数数。”说着,嗓音一挑,“只不过,想来长公主日理万机,定也无暇去微臣府中详细数数才是……”
思涵神色微动,未待他将话道完,便出声打断,“本宫虽是无暇去数,但可差人宫奴过去好生数。”
说着,嗓音挑高半许,“遣五十宫奴过去,想必很快便可数完吧?但若是,数出的银两与江云南所列的那些少了一两,摄政王皆得自掏腰包,补上呢。”
他面上的笑容蓦地僵了僵,眼角也抑制不住的抽了抽,随即修长的指尖微微而动,只道:“捐献的银两数目巨大,数的人多了,也易出现差错。”
思涵极为直接的迎上他的眼,“摄政王心虚了?”
他慢条斯理的理了理略微凌乱的墨发,笑得从容,“微臣何来心虚,长公主既是心存疑虑,差人去微臣府中好生数数也是自然。”
思涵淡道:“摄政王如此识大体,本宫倒也欣慰。”说着,话锋一转,“国师与捐银之事,皆让摄政王费心了。而今已是无事,摄政王便先回王府,好生休息。”
他仍是未有起身离开之意,反倒是在那竹椅上坐得安稳,“微臣虽疲惫,但也不可荒了本职呢。听说,昨夜宫中失了大火,烧了淑妃寝殿。如此险情,微臣作为东陵摄政王,自该好生过问过问的。”
这蛀虫历来不是个热心肠的人,某些焦头烂额之事,也定不会主动对她分担,而今,他倒是强行忍着满身的疲倦来过问淑妃寝殿着火之事,别以为她颜思涵愚昧无知,不知他与淑妃那点关系。
思绪至此,思涵面色不善,连带语气都增了几许阴沉,“摄政王今日倒是主动得紧。怎么,怕淑妃烧伤?”
“长公主倒是误会了。淑妃与微臣,并无关系,微臣担忧她作何。微臣不过是在担忧淑妃寝殿失火之事,是否是人为的罢了,若当真是人为的话,无论凶手是否与淑妃有仇,从而故意针对,又或是为了其它,在未能将那凶手抓到之前,这整个皇宫,皆不安稳。”他慢悠悠的出了声。
“摄政王说的这些,本宫自然明白。昨夜,本宫便与他交过手了,但因江云南突然出现护驾,倒让他跑了。而今宫中,已加强了戒备,搜查之事也在紧急进行,想必不久之后,定能搜到凶手。”思涵低沉沉的出了声,也并未刻意隐瞒江云南救驾之事。
“仅是加强责备,怕是不成,凶手在暗,随时可动手,令人防不胜防。”他缓道。
说着,似是有些戏谑与诧异,嗓音一挑,“再者,微臣早闻长公主身手不凡,而那江云南也不过是风尘之人,何来本事护驾?”
思涵淡道:“只要有心,纵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可拼命护驾。而今论及江云南,倒无意义,本宫倒想知晓,摄政王振振有词的想要为国分担,就不知对于缉拿凶手之事,有何高见?”
思涵神色微动,将这难题抛给了他。
他并未立即言话,待默了片刻,才平缓而道:“淑妃寝殿着火,除了与淑妃常日结怨之人暗中放火,或是淑妃寝殿的宫奴无意失火,最后,便是有人,心思叵测,欲焚烧淑妃寝殿,而引长公主主意呢。而长公主方才也说昨夜与凶手交过手了,想来淑妃寝殿失火,并非寝殿内的宫奴偶然失火,而是,有人故意放火,且长公主与凶手交手时,那江云南倒是恰到好处的舍身救驾,这种种的一切瞧来,长公主可差人彻查那些与淑妃结怨的宫人,还有,便是……彻查江云南此人。”
冗长繁杂的一席话,说得倒是略微认真,而这些话入得思涵耳里,也蓦地卷了波澜。
这蛀虫,倒是分析得未错,淑妃寝殿失火,且凶手逃脱,如此一来,此事便绝非寻常之事了,若不将凶手揪出,举宫难安。
只不过,昨夜明明有凶手出现,是以,彻查那些与淑妃结怨的人的确乃当务之急,而那江云南……
昨夜那刺客,乱窜飞身入得太医院,江云南又正于太医院内养伤,许是听得了打斗,再蹿出屋来,从而为她挡了一掌,这一切的一切,看似也衔接得自然,只是怪就怪在,正是江云南突然对她护驾,那刺客,才得了机会逃跑。
思绪翻转,思涵兀自沉默,并无言话。
沉寂的气氛里,蓝烨煜缓缓出声,“长公主,可是也在怀疑江云南了?”
他似是能猜中她的心思一般,开门见山的便问了出来。
思涵眉头再度皱了皱,待稍稍收敛心绪后,便淡漠观他,只道:“昨夜江云南救驾,衔接自然,似是并无不妥。”
他顿时笑了,“虽是不妥,但长公主武功不弱,想来昨夜定是有机会擒住那刺客,但偏偏经江云南一搅和,刺客,便没了呢。”
思涵淡道:“摄政王又何必如此针对江云南?”
他并未立即言话,反倒是稍稍敛却了面上的笑意,略微认真的问:“长公主你,又为何如此偏袒江云南?甚至都不让人彻查他一番?”
说着,话锋一转,“微臣只是知晓,那江云南乃京都有名的风尘之人,勾人本事了得,却不曾真正见过。也以为长公主聪慧英明,定也不会被那等人蛊惑,但如今瞧来,微臣倒是的确高看长公主了呢。”
懒散无波的嗓音,却独独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冷嘲。
第28章 思绪翻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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