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暗的人造夜色中，脏孩子们悄无声息地来到工厂区里的空房间，拿起张兰约送给他们的轻质长柄叉，排好警戒队形，安静地出发了。
    末末收集了一些废弃的管道、墙壁碎片，扔进发育池里打了个滚，迅速变出一堆长武器。
    那些长杆可能不大结实，改造出的叉头也很迷你。但至少孩子们遇到事情，不至于赤手空拳地面对。
    “怎么这次他们不喊致敬张兰约了？从家里出发时也没喊呐！”末末纳闷呢。
    “……”张尘思考后敷衍道，“可能他们认为，尊敬要放在心里吧。”
    “喊一下有气势。”张兰约本人笃定地说。“哎，小朋友你几点起床，困不困？”
    “……”张尘思考后诚实地说，“爷爷让我早睡早起。”
    “早饭吃了吗？”
    “……吃了。”
    “吃了啥？”
    “……麻团。”
    张尘：废话真多啊你！
    “我这有食堂做的豆腐馅饼，共享给你尝尝？”
    “叔叔，你还是认真整理文件吧。我们抓紧时间。机会窗口不会永远存在的。”
    “是是，得令。”末末乖乖听命。
    新城区的文件整理是多种设备合作的事情。有大天使的脑子调配，用不着他操心。
    真人盯着，只是能起到个突发奇想和临时调度的作用。
    于是，他转头就对着兰泽抱怨：
    “爸，你从哪弄来的孙子？不怒自威啊。”
    下一句暴露了他的真实意图：“小孩子可千万不能宠。”
    “哦。他最近跟着霄霄做金星项目。”兰泽特意查过了，李屹霄名下确实有个构建金星磁场的预研项目，是航天部的金星发展规划司下面的。“小家伙性格沉稳人又聪明。做事情靠谱得很。我看比你有出息。”
    “爸，你是多嫌弃我啊……”
    这话兰泽没法答。不嫌弃又能怎么样？末末马上四十岁的人了。爸爸疼爱他，把他抱在怀里？……好恐怖的画面。
    “他多大了？”末末问。
    “马上快十七了吧。”
    “哦。那是有突变。我说呢，感觉心智有时候就是小屁孩，有时候又不大像。”
    “呵？你带过几个孩子？”
    末末唯一的参照物，只有曲小怜。
    “那这小子有什么愿望？我……和这小子对脾气。”
    “全太阳系的小孩能吃饱。”
    “……”末末呼吸有些急促。
    他努力把气喘匀了：“这小屁孩真有这么早熟吗？爸，不带这样的！”
    “真实愿望，不信拉倒。”
    兰泽看了眼张尘。孙子戴着控制头套，貌似专心，大概是听不见别人说话。
    但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切换成文字输入：
    【要不然，你准备点风干肉？】
    “哦，那个简单。”末末松了一口气。“搞两吨？”
    【别胡来。十斤就吃不完了。】
    “他不是让全太阳系小孩吃饱嘛。咱们到处送一点。”末末给了个合理的解释。
    【新月太空城和神州之间不通航。而且肉干没水，上面饮用水很有限。你别想了。】
    “……我还什么也没说。”
    “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兰泽的话，和张尘简直如出一辙，末末叹息一声，就去干活了。
    他的设备，在新城区不像在旧城区那么自由自在。
    找到的文件，只是翻看并记录了下来，并未挪动原位。
    如今，他根据整理影像后做好的医疗文件关系表，重新把文件关系比较完整的列了一个表。去发现它们的地方寻找原件。
    医疗部门和别处不同，这里人命关天，夜里也有人值班。
    而过去几年的病历和处方就算随便扔着，没有任何人关心，但分布位置却很分散。
    无声无息地带走文件，是非常需要耐心的事情。
    顺便，有的药剂拿来化验时消耗完了。因为一开始末末和大天使都没经验。他还得再拿点。
    一连几天，少量物品和不多的纸质档案，通过不同位置的通道门，从整洁严肃的新城区运送到相对安全的旧城区。
    在旧城区接应的脏孩子们，虽然对太空城的另一侧充满了好奇，但他们并不靠近通道口。
    人行通道有红外检测和身份手环验证，没有身份的人类随便靠近会被警告。物资通道的出入口，都在同样需要身份认证才能进入的房子里面。
    而末末的设备全都不是人，没有体温。搞定了开门权限，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出。
    脏孩子们全都没有身份手环。
    在前尘的带领和约束下，他们发挥出了狼群一样的天赋。手拿长叉，三四个人一组，守在一定距离之外，防止不相干的人靠近。
    脏孩子们个个都是小机灵鬼，在旧城区的接应和护送任务完成得很好。
    档案送出时已经按照逻辑关系整理了出来。恭·ash和他生物学母亲的相关文件全部找到了，放在了一起；为防太空城医院方面记录错误造成的遗漏，末末实际上把所有的ash和艾希都找了出来。
    其他孩子的医疗档案，按照完整程度依次叠放。
    其中有为数不少的孩子，在失去了自身的一部分之后，绝望地死在了医院里。因此，接受过一次以上移植手术的成年人，有时候他们植入的是不同供体来源的器官。
    提供过多次器官的孩子和接受多次移植的人，相关的病例、处方、手术记录，末末都尽可能找齐了。
    他还参考地球上的医疗数据，分析出了身体状况可能稍好的人。确凿证据送上国际法庭，说不定有机会逮到活的呢？
    只接受一次移植的人中，年纪比较大的，有更高的概率活得久。而年纪特别轻的，很有典型意义。
    这些人都得到了他的重点照顾。
    最终集中在旧城区发育池边上的，是一堆厚重的档案册。单页的纸质档案妥善保护进发育池制造出的文件护套中，标明了每一页的发现地点。
    这些档案册和装物证的密封箱一起，再次用设备搬运，跨越旧城区。在脏孩子们护送下，趁夜运到了低重力区货港的外面。
    末末再次用废弃隔热材料打了个包裹，然后跟早些时候藏在这里的另一个包裹捆扎在了一起。
    前尘带着脏孩子们，到了货港外不远的地方。孩子们安静地摆出防御阵型，前尘独自钻进墙洞，取出了它的那对脉冲爆震引擎。
    末末拆了两台早已备好的大个头设备，改装成引擎支架和控制器，框在了包裹外面。安装好前尘拿回来的大功率引擎，又在支架上加装了几个转向用的小型压缩气瓶。
    只是一个我送我自己的包裹而已。放飞这玩意，在技术上极为简单。
    但是，不是人类能做得到的。
    “你们回去吧。”前尘单手擎着大包裹，对跟着它的脏孩子们说，“我要去的地方，活人去不了。”
    “那……你还回来吗？”孩子们问。
    “回来呀。”
    “我们在这等你。”一个小不点怯怯地说。
    “哦，好。一会就回来了。”前尘浑不在意。
    理论上，前尘带着包裹，混进装卸区，找个出去的门，就可以到达没有空气只有辐射的外太空。包裹自己发动引擎就可以溜了。
    正常情况下，它们两个不是人的东西足够。
    然而，末末的探测器到处都有，就是外太空没有。他不大放心，多派了两台步行设备蹦在后面跟着帮忙。
    其他设备，留下来陪伴脏孩子们。它们有探测器集群的共享视野，有情况可以提前示警。
    “好安静啊。”张尘感慨道。
    货港之外的虚空中漂浮着无数器具，却没有一丝声音发出。
    他能感觉到，就连前尘也不由自主地飘了起来。
    “没有空气，哪来的声音？”末末吐槽。“哎小朋友，你能找准方向吗？找不准就松手，我来控制。”
    “好。”
    前尘松手，翅膀一挥，退回了出来时翻过的备用料口外。收起翅膀，用手扶住了边沿。
    包裹自己飘在空中，轻轻翻了个跟头，转了个身，一对引擎同时闪了一下，包裹立刻穿过杂物间的空隙，消失在了远处。
    “哎，你打算怎么回去？”末末问。
    “这里进不去的。”张尘回答。
    前尘跳到空中，四处望了望，把翅膀又伸展开了。
    “哎，等一下，把我带一下。”
    “啊？”前尘回过头，看见料口旁扒着的长腿机器。“另一个呢？”
    “没出来。”
    “你最好出来。这是单向通道。你懂的。”
    气密设计。末末明白。
    “……呃，来了。”料口翻开，又一只长腿探了出来。
    张尘让前尘抓住两只机器，展翅绕飞过半个货港，轻轻降落在卸货舱的大门上。
    无所谓方向。反正它是身体呈直角用鞋底吸上去的。
    左边两步有个小门。
    “叔叔，开门。”
    末末一愣：“我一没钥匙二没口令。”
    “呃……用你的工具卸下来。”
    “……也行。”
    “快一点！这是检修工具口。不知道今天有没有排班。”
    “你小子够拽的。”
    “那是。我进不去，大不了花个三年五载飞回长夏站，找我爷爷去。”
    “等一下，你就是一台人形装置啊！哪来的爷爷？”
    “呵，你还不是长腿爬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