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闲情逸致。”
她横他一眼:“五十步笑百步。”
今天,她们小组抽到的题目是贫困保障住房问题,要求依据给出的虚拟国家的国情,为政府设计一套方案。这个领域她不算太熟,组员除她外又清一色来自欧洲发达国家。最后给第三世界的虚拟国家政府设计出来的方案,难免是何不食肉糜的想当然,评委直白地指出“乌托邦”,将分打得很低。
开完会,麦茫茫干脆不睡了,到顶层看资料、改方案,倦了便泡会水清醒。
顾臻半蹲下来,拾起她放在泳池边的资料,其上列了四五个方案设想,无一不被她划上大大的叉。
麦茫茫戒备地看着他:“窃取机密。”
顾臻失笑:“我跟你既不在一个赛场,也不是一个题目,用得着吗?”
麦茫茫知道他们小组今天得分很高,当他是炫耀式好奇,不予理会,转过身去,双肘后撑,默然沉思。
“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吗?”她突然幽幽道,“我在想,人为什么要努力,如果可以毫无顾忌地下坠就好了。”
她自嘲一笑:“我爸爸去年就挤进了国内的富豪榜,如果我再选择嫁给临安,我可以从现在开始心安理得,根本不用这么辛苦。
“未来做些轻松体面的工作,像敏姨一样开画廊,为他打点人际关系。空余时间,开名车,住豪宅,买奢侈品,有无尽的闲暇,满世界旅行,看展看秀,附庸风雅......”
“比以后成天蓬头垢面地窝在实验室里强多了吧。”
“偏偏我选择了另一条路,这些年来,我几乎每一天,每一天从睁眼开始就要努力,拿更高的分、更多的奖,再绷紧着神经睡去,醒来,再重复。”
“可努力不是万能的,我越来越发现我能力的上限,我很多事情都办不到,做不了,我是普通人,我没办法像钟嵇那样,我要承认世界上太多太多人比我优秀、努力。”
“我在动摇了,我不想跌落,失败,最后妥协,太清楚权钱多么能颠覆一个人了,我今年十七岁,可以大谈理想,宁折不弯,可以后呢?做一个庸庸碌碌的研究员,还是变成和他们一样?”
“我很怕.......”麦茫茫从池里鞠了一捧水,覆在脸上,“如果不可以的话,如果没意义的话,那不如一开始就放弃吧。”
顾臻一直安静地听,时而低头写写画画,她说完了,无生气地消极着,意识到自己对他说了太多,“算了,和你说你也不懂.......”
“无意义是生命的常态和本质。”顾臻缓缓道,“实际上,我并不相信理性和意义。”
此时的顾臻与台前的他判若两人。
“不过你有听过一个故事吗?西西弗斯因为绑架死神受到上天惩罚,要他推巨石上山,每每快到山顶,巨石注定会滚落回地面,他需要日复一日,没有尽头地推,可永远也没有成功的那一天。”
“这是世界给予西西弗斯的荒诞命运,也是给予我们的,大多数人,可能包括你我在内,一生做的工作都是重复自我、重复他人、重复历史而已,这是生活还是无尽的惩罚?”
“荒诞如影随形,无法消解。茫茫,可若你清醒地认识了真相,若你做的每一件没有结果的事情都是主动选择的,那行为本身已经是反抗,不必奢求结果。”
顾臻讲述的声音同多年前床头温柔的女声重合,麦茫茫呆了会,半晌,才侧头打量他,艰涩道:“我妈妈也喜欢加缪......”
她岔开道:“你还适合他的《局外人》。”
“我不喜欢加缪,只是记得这个故事而已。”顾臻道,“很少听你提起你妈妈。”
麦茫茫道:“麦更斯不是什么都和你说吗?我妈妈很早就去世了。”
“抱歉。”
“我们都是早熟的怪物,对吧。”她低垂着头感叹,“早熟是要付出代价的。其实比起富裕的生活,或者理性、独立、荣誉、深夜失眠时的思考,我只想要我妈妈像以前一样,在被窝里给我讲故事,睡前亲亲我的额头......”
“但是没有了......”麦茫茫沉入水中,头发像海藻一样漂浮在水面,她小声说,“我不想做西西弗斯。”
她说的话变成了几个上浮的泡泡,再浮起来时,顾臻将手上的资料递给她,他笔锋有力地在新页上为她提供了另一个思路。
“如果你觉得影响因素太复杂的话,试试层次权重分析吧。”顾臻详细地解释,化繁为简,帮她建立判断矩阵模型。
麦茫茫豁然开朗,两人又讨论起世界各国的贫困保障性住房政策与融资模式,不觉已经五点一刻,她终于大概设计出终稿思路。
麦茫茫笑逐颜开,深深地看他一眼,从水里伸出手:“无论如何,谢谢你。”
“情绪大起大落。”顾臻点点她的脸,笑道,“这就高兴了。”
他正欲与她交握,她的手转换方向,扯住他的领带,从水里抬起半边身子,凑近他的脸。
麦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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