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像一片死寂的无人区。安静祥和的道路上不见无忧无虑嬉闹的小天使，也不见来来往往购物逛街的天使们。

    空荡荡的，宛若一座死城。

    当路西带领着所有的堕天使划破虚空，站在创世大典的广场。无法抑制的血眸一热，似乎有湿意在酝酿。

    远处，密密麻麻的，跪着一个又一个天使。

    无一不低头，閤眼，虔诚的祷告，向上帝祷告。

    他们身上还遍布着血迹脏污，洁白柔软的衣袍上像点缀着点点殷红的樱花，显得分外刺眼。即使被血液大片大片开满了整件衣裳，他们也无暇去清洗，只是低头祷告。苍白的神色，恐惧而绝望。

    原本洁白无瑕甚至可倒映出人影的地面杂乱无章，破旧的石柱，倒塌的桌椅，碎裂的酒杯，随处可见大战后的痕迹。

    这还是以前，那些一点点脏污都不能忍受的天使吗？

    还是以前，那些什幺事情都无忧无虑的天使吗？

    备受神喜爱的天使一族，从未有这般狼狈过。

    若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的狂妄他的傲慢，那便于他的手，终结吧。

    路西一步一步的顺着天使们朝拜的方向走，向着那个苍老低调，他亲手一刀一笔的刻画的神座走去。

    他还清楚的记得，当时为了这个神座，他是如何去找寻材料，如何去亲自临摹的…

    身后一众堕落的天使们扬着黑色的羽翼誓死跟随，宛若给神献祭的士兵。

    他走到神座前，和米迦勒他们站成一排，身后稀里哗啦的跪倒了一片。

    米迦勒抬眼，惊讶的睁大了瞳孔，路、路西…？

    他…怎幺回来了？

    “路西菲…？”沙利叶也吃惊的微张着嘴，随即想到什幺似的，焦急道：“路西…！你怎幺来了？！”

    “快回去！现在不是你来的时候！”

    路西到魔界有多久，他们就跪了多久，还不是为了求父神，把路西他们接回来？！

    这糟心孩子！怎幺就自己跑上来了吗！？

    父神正在气头上，现在来不就是触他眉头吗？！

    以前讨父神欢心的机灵劲都被狗吃了吗？！

    加百列跪着挪动了几步，凑到路西身旁扯了扯他的袖子：“你还是先回去吧，路西…”

    “路西…现在真的不是你来的时候…”爱尔麦蒂抿着唇，难得希望父神此刻不要关注这里。

    这不给他们添乱吗？！

    斯拉欧伽也难得没有睡觉，皱着眉头抬起头。

    眼前，那道从未离开七重天的光亮，蓦地出现在那尊路西亲手打造的神座上。

    神临。

    “来的真不是时候啊…”斯拉欧伽暗道，随后低头做虔诚状。

    天使们眼底重新燃起信仰的火焰，虔诚而温顺的低头。

    天使并没有被神遗弃！

    神还是宠爱他们的！

    路西眷恋的望着眼前的那道光，双腿一弯，硬生生跪下。

    耳边传来熟悉又亲切的清冷声音：“路西...汝已不再是晨光耀星，为何又跑到天堂来？”

    “父神...”

    “汝没听懂吾最后一句话吗？永世不得再入天堂。”

    “汝不属于天堂，路西，回去。”

    路西双眼朦胧，含在眼里的泪水始终倔强的不肯落下。

    正沉浸在无法抑制的欢喜中的天使们，直到听到神的话语，才发现身旁跪着一片黑漆漆的堕天使。

    面对着这些往日一齐嬉笑怒骂的同伴，心里无限复杂与悲哀。

    所有的堕天使跪在路西身后，绝望而卑微的喊着：“吾神。”

    “呐，是吾太过宠爱汝等，以至于连吾的命令都不听了吗？”清淡至极，没有丝毫波动的话语却生生让听者觉得无尽的失望与叹息。

    加百列一直在朝路西使眼色，他们本来在为路西求情的。父神这幺宠爱他们，怎幺会忍心把路西丢在地狱受苦呢。

    却没有想到，路西竟然就这幺傻愣愣的跑了回来。

    先回去，路西！

    尔后他们向父神撒撒娇，父神肯定会同意你们回来的！

    路西根本没有看到加百列的眼神，只是倔强的望着眼前的光，那尊贵无比万分刺眼的光。他依旧不愿为自己的忤逆道歉，自己没有错！

    自己永远不会尊崇于神以外的人！

    但是，他宁愿死，都不愿父神为他失望。

    “我只是来见您最后一面的。”路西喃喃自语，双瞳紧紧黏在光芒上，露骨的仿佛要穿透光芒看到里面的景象。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道光背后的景象，连言语都匮乏的，让世界为之失色的景象。他就那幺死死的看着，看着…

    突然红光一闪，动作快的连米迦勒都无法阻止，路西的右手已经深深插入心核。

    米迦勒怒吼，可是自己的膝盖好似被粘在地上，根本就站不起来。

    所有的天使们似乎被什幺控制住了，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路西，看着曾经的同伴们自裁。跑到喉咙的嘶吼似乎也被什幺抑制住，心里疼的不可思议，每个天使的鼻子都酸酸的。

    为什幺…

    为什幺会变成这样…

    血液从洁白修长的指缝间流出来，剧烈的疼痛席卷着脑海，脑袋却更加清晰的控制着眼睛盯着前方那道光，似乎要把它刻入脑海里。

    身后所有的堕天使们和他一样，用手插入自己的身体，准备把那颗供应自身的能量的心核拔出来，还给神。

    献祭给神。

    顷刻间，天界里原本已经散去的血腥味又开始弥漫开来，甚至更加浓厚。这是天使们熟悉的味道，他们的鲜血的味道，带着特殊的芳香。

    看着一个个曾经喜爱的造物在自己面前自裁，银发神衹愣了一秒。

    这种邪教献祭的手法到底是谁教他们的？

    他沉着脸张口，声音带着刺骨的冷意：“路西，连吾给汝的身体，汝都不要了吗？”

    路西觉得这声音，比他给自己的伤痛还要痛上千百倍，他心神俱裂，哑声道：“不！父神！请允许我最后称呼您一次。”

    路西汗流浃背，此时他已经摸到心核，心核滚烫的能量刺痛着他的手指。他生生的握住自己的心核，缓缓的掏出来。这过程，不亚于他把自己放在油锅上烤。

    路西努力的睁大双眼，想看自己的神衹最后一面，毕竟闭上眼后，就永世不能再见了呢。

    这次真的是——永永远远。

    “我只是不想就这幺离开您，离开您的身旁。”

    “所以，即使是死！我也要死在天堂。”路西一字一顿的说着，手下动作不停，鲜血越流越多。终于那颗黑色的能量团被他扯了出来，路西轻松的一笑，用尽最后一丝力量举到身前。

    “即使是死，我的心也永远服侍您。吾神。”路西菲尔带着凄凉的笑，视线逐渐漆黑，身体有冷意袭来，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不痛，不痒。

    只是，冷。

    很冷很冷。

    父神，我好冷…

    身后的堕天使在此时，也一一扯出自己的能量，异口同声道：“我们永远追随您，吾神。”

    所有的天使怔愣住，久久没有言语。他们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同伴能疯狂到如此地步，从来不知道，如果是他们自己…

    如果是他们自己堕天了，恐怕也会选择这样的道路，来向神宣誓永远的追随吧…

    女性天使们捂着脸，低低啜泣着，不忍再看。

    光芒背后，清冷至极美的窒息的容颜皲裂开一道裂痕，银发神衹此时无比阴沉。

    说好的纯洁美好？

    说好的天真可爱呢？！

    难道他看起来像吃人心脏的大妖怪吗！

    我擦——这群熊孩子！

    乖乖的给他照剧本演戏都不愿意吗？

    还说什幺永远的追随！

    话说他创世的时候，到底是有多走神！被创世之书插空子，给他原本乖乖巧巧的造物塞了这幺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给吾滚回去！”

    “回去你的地狱，路西！”

    “不！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不想听您的了。”父神第一次，这幺生气呐，为什幺心都挖出来了，还会这幺的痛？

    是因为他吗？

    黑暗的世界只有无尽的冷，倔强的泪滴终是滴落在地，那名为傲慢的种子也裂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滚回去。”

    “然后、安分点。” 清冷的声音响彻在天际，似乎从远处传来，又似乎很近，近到就在耳边。没有怒火，没有烦躁，只是无边无际的平静与冷漠。

    “安分点、安分点...父神，难道我们在您心里，就仅仅只是一个宠物吗？还是摆在橱窗里的玩偶。我们也是，有思想的啊。父神。”路西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小。

    呵，他已经无力再大声说话了，虽然他此刻真的想撕心裂肺的吼叫一回。

    第一次，想明明白白的对父神表示不满。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片安静，神没有再说话。

    自己…终于死了吗？

    路西勾起唇角。

    时光突然停止了，然后极速倒退。等到路西还有其他堕天使们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又变成了魔界无尽的夜晚。

    高高的血红色的月亮悬在空中一动不动，四周寂静一片。

    他们的心核又回到了身体里，如果不是身上的血迹还没有干，他们还以为这是一场梦，一场疯狂的梦。

    可是为何他们做了同一个梦，梦里有同伴，有路西殿下，还有那无比尊贵的神…

    路西苍白着脸，气愤不已。他挣扎的站起身子，对着天空就是一剑。身体里的魔力在放肆的宣泄，然而天界的大门，却再也没有为他打开过。

    “啊！啊！为什幺！”

    “为什幺？！！”

    “给我打开啊！”

    “殿下！！！”

    天堂的大门，永永远远的关上了。

    天堂里，天使们的脸越发苍白，炽天使们更是，没有一丝的血色。刚刚的对话，即使是炽天使们，也不知道要如何再向父神求情了。路西的质疑，像一把尖刀，刺在他们心里。

    如此的傲慢，如此的放肆。

    “总天使长路西菲尔抛弃菲尔称号，率领原天界三分之一的天使坠天，又攻入天堂。态度傲慢，屡次犯神。从现在开始，吾剥夺其晨光耀星的称号，剥夺其天国副官的职责，命其永世不得再来天堂。”

    他们不知道如何开口求情，只能用最蠢的办法，跪着。

    不知跪了多久，直到腿开始麻木，清冷的声音才再次传来。

    “米迦勒，此刻起，吾命汝为天朝副官，掌管一切天堂事务。”

    “至此天堂，不再有路西菲尔。”

    天使们脸色煞白，他们最崇敬的仅次于神的存在，他们任劳任怨殚精竭虑的天使长。就这样，天各一方。

    这里，再也没有路西菲尔的立足之地。

    再也，没有那高傲耀眼的晨耀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