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森严。这几日雪下的大,昼夜不停,整个关城都笼罩在白皑皑的大雪里。千里谷道处处落雪,周围重山叠嶂皆是纯白一片,通关大路亦是被雪盖的通透,当世之时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要想以人力扫除大道积雪,纯是痴人说梦了。
风雪肆虐,天地间一片纯白,守关的军将心也懈了,任谁都知道,金兵的骑兵在这样的天气断然没有出动的道理。
况且。流言纷传,自入夏以来,宋金停战,入秋之后金主完颜吴乞买病逝,庙号太宗,其侄孙完颜合刺继位后,几个主和派的宗室亲贵掌握了大权,甚得合刺信任。上下联手,将宗弼等主战派排挤在外后,便一意与宋言和。两国文书来往,宋已经有签书枢密端明殿直学士韩肖胃在金,主持和事。因皇帝一意要收复全部故土,两国谈和不成,一拖便到了年底。
这样一来,大战没有,边境也极少冲突,唯有襄阳宋军一部。因主将岳飞存了战场练兵的想法。时不时越境征战,万人以下规模地战斗时有发生。总的说来,整个靖康六年除了年初攻克太原一役。两国间漫长的边境线多半是在平静中渡过。
这一天已经将到傍晚,在关城中眺望远方的士兵却突然有所发现,号角一迭声的响将起来,呜咽成片,冰天雪地中,显的分外凄厉可怖。
负责守护关城的军官职份不低,是指挥一个团的正将。
新军制已经下达,在正将法后,又是一次大地变革。每军三万人,由一统制统领。每军分三师,师万人,由一副统制统领,每师三团,设正将、副将若干,再下设营、队,官职分明,与军衔配套。这样的军制,已经与后世三三制相同无二。而且设有军衔,更有大量的职业军士,还有讲武堂不停的培训军官。
与之相应的,则是武官地位的不断提高。枢密使本就与宰相同级,而在这个年头,枢密使的重要性还在宰相之上。其余各级将领,在俸禄、赏赐、爵位,以及田产的颁给,服饰的改制等种种细微处上,都已经不在同级的文官之下。
到得年底时,军中得到消息,在长安城中兴建忠烈祠,与以往专供奉大将不同,日后只要为国捐躯,牌位便可入得祠中,永受香火供奉。
如此种种,军心大振,很多事情不需要将领下令,自有下级军官与经验丰富地士官上前。
听得关城上号角声大作,守在城池背风处地一小队骑兵早就准备停当,一等守关正将的命令下来,立刻开启关城,马蹄得得,向着远处的来客们奔驰而去。
小半个时辰之后,这队出城盘查地骑兵打马返回,为首的都头下得马来,便又立刻奔行到关城之上。
入得敌楼之内,却见原本向火取暖的几个长官都肃立不动,两个青年将军满头满脸的雪,大马金刀也似的坐在火盆旁边,几个亲兵顾不得自己,只拿着毛巾,在给将军拍打盔甲和领口处的积雪。
把守关城的正将王权原是韩世忠麾下,去年因潼关大战吃紧,被从准南调来一直至今。
见自己的属下都呆头呆脑的看着,王权瞪眼道:“外头是什么人,探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确是韩大人一行。”
“嗯。”
王权一点头,也不理那都头,转向那两个将军笑道:“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果然是韩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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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青年将军对视一眼,当即站起身来,向着王权吩咐道:“随我们一同去迎韩大人。““是,遵令。”
适才那都头用奇怪的眼神看了自家将军一眼,心中委实不解。眼前这两个将军也就肩佩一颗金星,军衔与正将相同,却不想王将军对这两人如此恭谨。
王权哪理会得,大声喝令着自己地亲兵整装列队,到得城下时,与适才赶路来的两位将军同列,一起向着关城外的韩肖胃一行赶去。
韩肖胃还是在初冬时就已经动身,路上足赶了两个多月,若是他自己早就到得长安,偏生车队里颇有几个得罪不起的人物,对方娇生惯养,几年前赶过一次路,差点就把命丢在路上,这会子他一则是担当不了这个责任,二来也委实没有身份逼迫对方赶路。
他此时远远见得关城下众多人马赶将过来,便又有意放慢马步,再将自己斗篷上的积雪抖落干净,双手却是冻的乌青发紫,却也顾不得了。
待王权等人奔行而至,潇潇大雪之中跳下马来,向着韩肖胃躬身见礼。韩肖胃过意不去,右手虚抬,笑道:“诸位将军免礼,这天寒地冻的,何必闹这些虚礼。”
为首的将军抬起头来,向着韩肖胃笑道:“一则是迎韩大人,二来,也是诸位大王殿下随行,礼不可废。”
“哦是费将军。”
韩肖胃一见是费伦亲自来迎,不禁眉头一皱。
经过赵桓亲自整顿强化过的行人司,已经拥有谁也说不清道不明地力量。坊间妓女,茶楼酒店的小二,行商军汉,皆有可能是行人司的人。而种种间谍侦视的办法经过种种改良演进,一年多间已经脱胎换骨。韩肖胃纵是远在金国上京,对行人司的名字也是久有耳闻。而金国为了应对行人司,也是迫不得已成立相应的机构,只是在力量与效能上,相差甚远。
这样的特务机构,如北宋的皇城司,其实在士大夫眼中是不足为论,极不受喜欢。而此时正当战时,行人司是为了刺探敌国情报,任是谁也无话可说,各人也只得暗自小心罢了。
而韩肖胃此时心中清楚明白,这费伦统率的力量极大,权力之重常人难以想象,此时冲风冒雪前来,绝不可能只是为了迎接自己这个区区签书枢密。
适才费伦所说的诸位大王,便是指的此次跟随韩肖胃回长安的几位宗室亲王。
宋金两国议和陷入僵局。宋朝坚持让金国依着当年合作灭辽时的约定,不但要退还现下所有的失土,还要归还幽云十六州。
除此之外,岁币云云,更是想也别想。
这样强硬的态度,也是极出金国主和派的意料之外。宋辽争战多年,哪怕是打了胜仗也是以息事宁人为主。而宋金相争,宋国更是软弱惯了,赵桓归国执政后虽然趋于强硬,金国总以为他是为了保有疆土和帝位,却不曾想几年过来,当年软弱的象个鼻涕虫一样的赵桓,竟然强悍至此。
无可奈何之下,金国只得在和谈将要破裂时将底盘抛出。
退还开封及黄河以南的土地,宋朝割让河北,同时依辽国故例,每年给予金国一定的岁贡,则两国可以签定和约,永保太平。
如果说在放归秦桧时金国的议和还只是一种姿态与试探的话,这一次的议和,则是诚心正意,简直是充满善意。
因金国迟迟不肯放归赵佶,几个月下来诸事无成,韩肖胃奉命要回长安之际。几个金国贵族竟是设宴相送,席间诸多讨好夸赞之辞,总之是教韩肖胃返国后,向皇帝陈词他们的难处,还有便是将底盘尽数托出,以期赵桓见好就收,来年再开和谈时,可以达成和约。
韩肖胃自然不赞同这种和约,只是身为大臣,也不必代皇帝决绝回复,席间只是敷衍了事。而散席之后,他却是长吐一口大气,自石敬塘丢失燕云十六州后,中原汉人再也没有这样扬眉吐气,看着对方揣眉折腰请求议和的时候
只是当时痛快,待临行之际,金国并没有在最后时刻让赵佶还长安,却是将郓王赵楷、肃王赵枢送来,还有十几个当日被抢去的帝姬,其余官员远支宗室数百人,一并让韩肖胃带回长安,以示诚意。
第四卷 第115章 郓王楷
韩肖胃不是傻子,知道金人的用意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充满善意。可是对方归还的是自己国家的宗王,这药再苦,他也只得咽了。
上路动身时,他便向赵桓禀明了此事。到得潼关附近时,心里一直揣揣不安,此时一见是费伦来迎,却只觉得心中一阵放松。
此人既然来了,以后再有什么事,却也轮不到他韩某人当家作主了。
费伦显然也看到他的面部表情,心里暗地一笑,却是问他道:“郓王与肃王殿下在哪里,我等当先拜见。”
韩肖胃下意识答道:“便在车队中间,我担心两位殿下有什么意外,使居于车队之中,好生护卫。”
费伦面无表情,略一点头,答道:“哦,大人做的很对。”
见他面色冷峻,向着车队正中而去,韩肖胃心中一紧,想起康王的事,虽然知道大臣介入此事绝没有好下场,却是下意识紧跟着费伦而去。
只是虽然人紧跟而去,心里却是紧张不已。
若是费伦悍然下手,然后只推使团车队遇到意外,当如何处之
若是此人手捧诏旨,当即宣赦,将郓王赐死,自己又能如何抗诏不遵吗
韩肖胃忧心如焚,却也是苦无没有办法。若是当着皇帝的面,纵是有诏亦可抗而不从,当着这些粗鲁不文的武将面前,自己一介文臣又能有什么法子可想。
郓王与皇帝的矛盾非是一般,当年郓王是太上皇赵佶最宠爱的皇子,朝中的权臣也尽有支持的,若不是金兵突然南下,兵临城下,赵佶为了逃避责任而紧急将皇帝传给赵桓,太平时节再过下去,皇位到底属谁尚在两可之间。
而赵桓即位之后,软禁太上皇于龙德宫。禁绝宫人与外臣入见,甚至连郓王入见也被限制。而郓王原本的提点皇城司被免,王府四周全是细作密探,皇帝对他防备之心甚重。
在这个时候,金人放归郓王,绝对不是存着什么好心。而皇帝就算知道对方想使宋朝的朝局混乱,为安全计,一刀将郓王杀掉。也是最省心省力的办法了。
韩肖胃冷汗直冒,步步紧跟。却见那费伦并无异动,带着十几个将军校尉,到得郓王与肃王所坐的马车之前,费伦当先行礼,却并没有跪拜,只是行了一个军礼,便即起身,向着车内朗声道:“臣提点行人司费伦,见过郓王、肃王殿下。”
“免礼。”
一个柔和地声音立刻回答。郓王赵楷与肃王赵枢早看到费伦一行。
肃王是一个寻常亲王。事不关已,却已经用担忧的眼神看着郓王。
赵楷自己浑不在意,他是赵佶的第三子。以文才风流闻名于朝野,当年夺嫡时,无论是才干、长相气质、诗词歌斌,金石书画,均强于赵桓甚多。
而长身玉立,形态长相酷似赵佶,比起当年有些肥胖的赵桓来,更是强过百倍。
赵估对他的宠爱,也是远远超过其余诸子。父子俩经常一起谈诗论文,直至深夜。为了与赵楷下棋论画,则又在郓王府与大内之间,建飞桥相通,使得赵楷能随便顺着飞桥到达大内。
而赵桓身为太子,往往要等赵佶与赵楷见面之后,才能得见。
当年种种,使得韩肖胃深知赵楷必定很受皇帝忌惮,而费伦骤然而至,更使得他坐实了这种担忧。
赵楷自己却是浑若无事。听得费伦等人在外请安问好,便即下车。
肃王赵枢紧随他后,亦是下得车来。
两个亲王站立一处,肃王立刻相形见绌。
赵楷长身玉立,下车时不疾不徐,意态疏缓,看到费伦等人戎装在前,更是神色从容淡然,只微微一笑,道:“生受诸位来迎,本王如何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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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亲王不似明清,虽然也是超一品的贵戚,在礼节上甚至有详细规定,不能与宰执均礼。所以虽然二王在前,费伦等人也并不在意,与郓王肃王闲话寒暄几句,费伦便笑道:“连日大雪道路难行,陛下很难放心,特命我与内殿第一班左都知李显忠将军一起来迎,特备大车与物品,免得大王受了委屈。”
赵楷一笑,道:“官家竟忘了我喜欢词赋,派来的竟全是武臣。”
他这话一语双关,自有深意。
韩肖胃听的额头冒汗,却也甚是佩服他地勇气。
费伦却不在意,只笑道:“臣等觍列帝侧,愧为近臣,陛下为表爱重之意,特命臣等来迎,非有轻视大王之意。”
“哦,竟是如此,那么就烦劳将军。”
赵楷也在不意,并不将赫赫有名的天子近臣,行人司的首领看在眼里。抬头看看关城不远,便信步而行,笑道:“在车里坐的闷了,这里离关城不远,咱们且用步行,上关城看看这无边雪景。”
适才气氛尴尬,韩肖胃一语不发,到得此时,便上前凑趣道:“臣也早就有此意,就怕大王受了寒气。”
“这怕什么,我在五国时,这个天气还得下田做活。咱们初到五国时,金人为了折辱咱们,连父皇和大哥都得下田做活,当日觉得苦,现下看看,古人说的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也未尝不是没有道理。”
赵楷提起宋朝帝室的这段屈辱史,却教在场的军人与文臣们神情尴尬之极,无法应答。
他自己却是并不在意,将双手一举,笑道:“你们看,这双手以前除了提笔做画,吟风弄月,再也没做过别的。现下也是满手茧子,与农人无异了。”
各人随着他的提醒去看,却见果然如此。一双手虽然还能看的出昔日地保养之功,虎口处却是有几个厚实地茧子,显然是劳苦所致。
赵楷见各人并无对答,便微微一笑,信步而行,往着关城上而去。
费伦与李显忠对视一眼,并肩相随在后。
李显忠见左右无人,因向费伦笑道:“听郓王殿下的话音,可能是在抱怨陛下不曾早些设法,将他们迎回。”
费伦摇头道:“他此次归国没这么简单,只怕还有别的想法和用意,咱们身为陛下心腹,当得更加注意。”
李显忠此时前来,其实是在京闷地发慌,因赵桓要派人前来传诏,他便讨了这个差使,对郓王等人究竟如何,他倒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一行人迤逦上得关城,赵楷昂首站在关城之上,攀着城垛看向远方,只见重山叠幢,皑皑白雪覆盖天地之间,放眼看去,大地一片银白,间或有几个黑点一样的行人隐没其中,更添这天地之威的肃杀无情之意。
赵楷适才还是一派镇静,现下却渐渐双眼含泪。
此次还得长安,其实一则是再也奈不得北国的苦,二则也是受了金人的命令,要求赵桓以太上皇的安危为重,勉从议和,将赵佶接回,然后两国息兵无事。
此得看得这雪景,想到远在五国的老父情形,赵楷心情沉重。
当年赵桓继位后的所作所为,瞬息间涌上心头。
他适才强项,只是不想当着赵桓的近臣失了皇子亲王的体统,其实对那个大哥地度量和作法,根本就没有成算,若是对方悍然将自己软禁,或是杀掉,都也无法可想。
几片冰冷的雪花落在赵楷额头,激的满怀心思的赵楷猛打了一个寒战。他合起双掌,往天空默祝片刻,然后转身笑道:“这里再好也不是长安,咱们且再赶路去吧。”
费伦等人此来就是这桩差使,此时自然无语。簇拥着赵楷等人换过新车,增添御寒衣物,准备酒食等物,等赵楷等人上得车去,几百个行人司和一众殿前班直一起将车队围在正中,原本的使团护卫反而被赶到最后,大车辚辚而行,在积雪深厚的大道上,往着长安方向而去。
王权责在守关,并没有送出多远,看着车队走的远了,却没来由的喟然一叹,转身折回关城。
适才迎接使团车队的骑兵都头见了奇怪,不禁向他问道:“将军叹什么鸟气天家亲戚团圆,天子派近臣来接,你反倒叹气。”
王权一边大步登上关城,一边冷笑道:“你知道什么,郓王殿下向来和陛下不对,这次能回长安,陛下若将他囚禁杀害,则天下人寒心,不关不杀,他闹出什么事来,大家脸上难看。”
他长叹口气,心底最深重地隐忧却没有说出。
赵楷此次回来,明眼人都是知道,金国要借着太上皇来逼皇帝同意议和,不答应则不孝,答应了则可能使得皇帝一心主战的形象受损,影响军心民气。
此可谓两难之事,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处断了。
王权摇头一笑,粗声喝道:“天子的事咱们粗汉们懂什么,你们老实的巡城,为陛下守好此关便是。”
四周士兵大声应诺,自去巡逻,王权登上关城,眺望远方,却只见车队已经渐渐离的远了,一行黑色的轨迹压在银白色的雪地上,渐渐稀疏不见。
第四卷 第116章 兄弟辩论
费伦一行在十余天后到得长安城外。
连日大雪,加上天寒地冻,长安城附近早就是冰天雪地,十几天的积雪只下不融,积的厚厚一层,道路两侧都是洁白一片,城外的人家田地,都隐没在白色的雪景中,若隐若现。
到得城门附近时,郓王等人原以为皇帝必定会大张旗鼓,发动群臣,甚至是禁军来迎,谁知道等车队一行临近,城门附近虽然站了一队禁军,临时将百姓隔挡开,却是队列稀疏,显然是从附近临时调来,并不是有意迎接。
待车队过了城门,只有几个黑衣官员和宫中内侍相迎,费伦等人也无话说,只让内侍代皇帝向郓王等人请安后,便令车队启行,直往宫中而去。
到得主殿建福宫外,费伦等人下马步行,见郓王等人也要下马,费伦便笑道:“此处文武百官下马步行,殿下是亲王,与百官不同,就不必下马了。”
赵楷看他一眼,虽然点头一笑,却仍是跳下马来。
一边步行,一边笑道:“当年有人弹劾王安石在宫门前不下马,神宗皇帝说,他是亲王,位份还在宰相之下,也是不下马的。文彦博说道,亲王与百官不同,自然可以不下。神宗皇帝虽然不说话,却是不以为然的。此事过后,宗室亲王进宫也都下马的,这是祖宗家法。”
说罢目视肃王赵枢,笑道:“五弟,我说的可是”
肃王知道自己这个哥哥心高气傲,当日大哥赵桓即位后,赵楷就百般闹事,而此时又满嘴祖宗家法,其中深意不可细究,便是拿费伦这样的近卫武臣来说笑,也不是什么好耍子。只是他与赵楷被困五国多年,兄弟情义不比当年。现下两边顶牛,他也只得含糊应道:“是,三哥说的没错。”
见他兄弟二人如此,费伦原本很薄的嘴唇越发翘的老高。他点一点头,冷峻一笑,答道:“大王愿意如此,自然是依大王的。”
赵楷仿佛没看到他的脸色,笑嘻嘻道:“某非不愿。某不敢也。”
说罢,与赵枢二人在前,随着内侍直往内殿清漏阁而去。
李显忠见得赵楷如此模样,心中虽知此人是皇帝政敌,却见对方如此气度,配合上龙姿凤表长身玉立的长相,显然是比赵桓来地帅气潇洒的多,怪不得当年太上皇赵佶一意想改立这个爱子为帝。
好象知道李显忠在想什么,费伦待赵楷又走远一些,便冷笑道:
“郓王仍然是当年那个样子。呸”
李显忠吓了一跳。忙问他道:“你以前见过郓王殿下”
费伦道:“我费家也是将种,向来是在东京内殿直。郓王夺嫡时我已经十余岁年纪,家中父兄常常提起。都说他文采风流。其实还好帝位终属陛下,不然就此人那阴微性子,天天吟风弄月,安能中兴大宋
那年金兵进犯,太上皇匆忙传位,郓王居然还在深夜带人进宫,企图夺嫡,还好被何殿帅拔剑阻止,不然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乱子来。”
李显忠显然也是所谓的“将种”,不过他折家外在西军。对东京城内的上层政治角斗并不了然,此时听得费伦说上几句,这才知道一众内殿直的老人们一听说郓王归来,便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他想了一想,终展颜一笑,道:“当日有太上皇,陛下又是新即位,郓王还有些非份之想也是有的。不过现下大位已定,连太子都册立了。他还能闹出什么风波来不成“费伦阴着脸道:“神宗皇帝曾经病危,也有藩王试图夺嫡……”
他警惕的看了李显忠一样,对方虽然最近很受赵桓爱重,不过毕竟效力时间尚短,有些话自己想想便罢,却又何必对此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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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伦心中暗自后悔,想了一会儿,才知道是此次郓王回国,自己力谏皇帝另择地方安置,而皇帝却并不听从建议,而且最近上京方面也建立了相对于行人司地组织,抓捕了一些行人司的细作,使得他颇乱了方寸,这才多嘴多舌。
当下收住了话头,与李显忠两人踩着宫中道路上的积雪,只听得脚下咯吱咯吱乱想,过不多时,已经到得清漏阁外。
带头的内侍到得阁外,早就有内侍省的几个黄袍宦官迎上前来,其中有两人还是当日东京宫中的老人,一见赵楷兄弟,各人虽不敢放出悲声,竟是两眼微红,向着两个亲王行了一礼,然后便笑道:“官家早就在殿内等候,请两个殿下进殿。”
肃王一听到这话,便不自禁的整整衣冠。他们在金国久了,原本的亲王袍服自然是早就丢失,此时身着青布素袍,虽然是临行新做,在宫殿之前仍然略觉寒酸,肃王整理一会,觉得无法可想,便木着脸发呆。
赵楷见他如此,却是一笑,只道:“大哥素喜节俭,你不晓得么。”
说罢,抬步上阶,不疾不徐入得殿内,一边行,一边兀自说道:
“陛下在长安数年,宫室仍然如此,尚且不如东京一宰相府邸的规模呢。”
话音未落,便听赵桓接口道:“三弟果然是知已。”
赵桓一面说,一面朗声大笑,大步向前,执着赵楷与赵枢的手,仔细看了半响,然后方道:“两位弟弟在五国俱是受苦了。”
赵枢见他面色沉重,虽然不知真情假意,心中犹自感动,当下呐呐开口道:“陛下圣容也是清减了许多,这几年操心国事,比咱们更加地受累了。”
赵楷却道:“陛下,太上皇尚在五国,咱们何能言苦”
赵桓早知道此人必定会发难,却不曾想一见面就是直截了当,一刀见血。
一时间殿内气氛冷落下来,不但赵枢骇地不敢说话,其余内侍及殿前班直,俱是默不做响,一声咳喘不闻。
赵桓知道回避不过去,一面命各人坐下,一面答道:“朕在五国时,与太上皇相依为命,朝夕相处,三弟在此,朕亦不讳言当日有父子兄弟相疑的事,然而国破家亡,太上皇对朕有厚望,朕亦知为君不易,非寻常人所能想象。”
他现下所说的,自然是包括赵楷夺嫡在内地一系列的宫中往事。
赵佶甚喜赵楷,差点有废立的事。而赵桓受了多年委屈,金兵打到城下,老头子传了皇位,来了一大帮文臣武将躲到东南,而事情完了就逍遥回来享福赵桓心中自然不爽,等金兵第一次退走后,赵佶还京,父子二人还没有说几句客套话,赵桓便请太上皇进了龙德宫,而安排门禁森严,禁止外官入内,甚至赵楷常至龙德宫探视太上,赵桓都是不悦,而屡次警告。赵佶为了息事宁人,只得让赵楷没事不要再来看他。
当日父子猜测失和至此,而国灭家亡后,父子兄弟一起被俘,身为楚囚,又一起种地耕田,受尽辛苦,当日的一些小小过节,自然早就不放在心上。
赵桓所说的这些,针对赵楷的质问解释,已经将父子感情失和而不迎还太上皇的疑问,轻轻揭过。
见赵楷无语,赵桓又道:“至于迎还父皇,朕每时每刻思之。然而金人假托议和,其实不过休养生息罢了。朕回长安前,金人安有议和之说朕这几年整军顿武,励精求治,屡次大胜之余,金人亦屡次议和。
而每次大战,金兵多有上将惨死战场者,太上皇与诸兄弟却是越来越稳若磐石这是为何便是咱们打的他们越疼,则他们胆子越小,越想和咱们议和,夺了咱们膏润土地,金银子女,然后年年收取贡赋,而让朕称臣称弟朕岂能让他们如了意”
赵楷其实已经被他说服,在赵桓之前,宋朝积贫积弱,只有主动求和,从来没有强敌反过来求和的道理。他并非蠢人,金国求和的道理心里也是明白,只是看着神情气质已经与当日远远不同地皇帝,心里却情不自禁的想和对方顶牛。
因木着脸答道:“陛下说的不错,不过亦需想想太上皇年事已高,而身体越发病弱,现下就是有和议,陛下卧薪尝胆,十年之后再去征伐亦可。若是一意不许和议,难免坊间有些议论,此亦人之常情。”
赵桓哪里不知此人心思,见他侃侃而言,心里原本的紧张却是渐渐消逝。
他原本以为,这个和赵桓斗了十几年,差点就争倒储位的皇子,必定是一个心智深沉,足计多谋的人物。岂料一见面之后,对方盛气凌人,一副与皇帝辩论的样子,怎么看去,都不象是一个政治上的老手。
几番对答后,赵楷的本性暴露,纯粹是不服气这个兄长地意气之争罢了,赵框便更加放下心来。
待他说完之后,赵桓脸色和霁,并不象赵楷那么剑拔弩张,只是微笑道:“既然三弟只是关心太上皇的安危,朕这里给三弟立下军令状好了,太上皇必定会被迎回,而且是风光而回,非是此时这般的狼狈。”
第四卷 第117章 论剑
皇帝亲下军令状,虽是戏言,却堵的赵楷再也没有话说。
殿内气氛一时和缓下来,赵桓又问了一会赵佶与诸兄弟在五国情形,却果然如他所料,越是宋军连打胜仗,这些被抛在黑水河畔无人理会的皇亲贵戚们,待遇也是越来越好。
而自赵桓逃脱之后,金人对五国城附近的看管也越发严密,诸多宋人行动都有人看顾,而亲王及太上皇等人,更是每时每刻都有人看守,想和赵桓学习逃跑,那是想也别想了。
赵桓与这些人虽说不上有真正的亲情,不过这个身份用久了,早就认同自己就是宋朝帝王,对这些亲戚家人,有一份道义上的责任。听得各人情形转好,再不需要被人如奴仆一般的看视,一时心情也是大好。
见他面露喜色,殿中随侍人等亦都喜上眉梢。
待赵桓宣布传膳,一众内侍与宫女们穿花蝴蝶般的忙乱起来,杯盏看盘流水般的呈将上来。
见赵楷与赵桓看着过百样菜式发呆,赵桓举杯邀道:“朕平时也不是这么奢华,然而想着两位弟弟太久不曾目睹故国风物,这御膳亦是很久不得用,因此权且大方这么一次。”
“是,谢过陛下。”
赵枢满脸诚挚,赵楷亦是先谢一声,然后却举杯笑道:“这一杯酒,我仍然不必人让,先自饮了。”
然后举杯而尽。
此举一出,赵枢面无人色,手中筷子亦是掌握不住,跌落在地。
赵桓先是怒气勃发,知道赵楷又是有意讥刺,稍顷过后,却又是面色如常,只盯着赵楷道:“三弟仍然记恨当年的事么”
赵楷神色淡然,答道:“臣弟岂敢。”
“嘿你已经敢了。”
赵楷适才所说。显然就是当年龙德宫故事。不但当事的兄弟几个心里清楚,便是赶来随侍的韩肖胃等人,也是心里明白。
太上皇被软禁在龙德宫后,赵桓有一次前去探望,赵佶正在饮宴,见赵桓来到,心里也是欢喜,当即命赵桓坐下。然后命人斟酒相劝。
赵桓原本要饮,却突然想起近臣劝告,于是只推身体不适,死活不饮。而赵佶先是再三相劝,到后来看到儿子打死不喝,才恍然大悟。
看到赵佶面色惨然,赵框心中亦是难受,而正当此时,赵楷在旁疾冲而出,将赵桓眼前的酒杯举起。一饮而尽。然后大笑道:“儿臣正口渴,父皇这杯酒赏了儿臣吧。”
赵桓这时候才知道,原来郓王一直在太上宫中。而当着对方在老父面前如此失分丢脸,更觉难堪。
出得宫后,便连下严旨,拆毁郓王府通往宫中的飞桥,禁止闲人随意进出龙德宫。
这一件事在当年闹的沸沸扬扬,若不是金兵很快又一次进逼,将朝野的视线转移,必定会闹出轩然大波。
此时赵楷当着面提及此事,却又是摆明了给赵桓难堪,表示不将他这个长兄皇帝放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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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换了以前的赵桓,必定会因为对方处处比自己强,然后又如此不将自己放在眼中而暴怒,而此时地赵桓却已经将英主形象树立人心,不但自己满怀自信,便是身边的臣下,对他也抱有绝大的信心。
赵桓尚未发作,费伦等人已经上前,抱拳道:“郓王在君前无礼,多出狂悖之语。请陛下治罪。”
“你们都退下,都到殿外伺候。”
“陛下”
“退下”
赵桓严令之下,不但费伦等人退出,便是环列在殿角四周的班直卫士与内侍们,都全数退出。
一时之间,诺大的宫殿内,只留下了兄弟三人。
肃王赵枢一向老实,见赵桓如此发作,心中越发害怕,只得到赵桓身前跪下,求告道:“大哥……三哥无状,不过大哥念他一路辛苦,患了疯疾,还请不要治罪。“赵桓微微一笑,答道:“他不是疯疾,他是一心想做帝王,不服朕做这个位子。”
这样的诛心之语,就算是当年郓王夺嫡最厉害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当面说出,赵桓此语一出,赵楷与赵枢都是神色惨然,皇帝如此说话,显然是不给赵楷留活路了。
却听赵桓又道:“朕以前也是不比老三强什么,书法字画,诗词歌赋,老三都比我强,直追父皇。不过老三,天下是用字画能治理的好么”
赵楷心知无幸,胆子反而越发地大将起来,梗着脖子道:“当以德治。”
“父皇失德么还是朕失德,以致山河沦丧”
见赵楷失语,赵桓步步紧逼,冷笑道:“太宗皇帝失德么脚脖子上中了一箭,真宗皇帝呢仁宗皇帝治天下四十年,结果元昊贼逆夺了大片河山,也称了皇帝,大魔一点办法没有。直到我父子沦为楚囚,我朝百年历代皇帝,都以德治国,不以言罪人,不杀士大夫,结果仍是如此,三弟你曾想过没有”
他越说越怒,冲着外面叫道:“拿把剑来。”
费伦应声而入,一面奔行一面将佩剑拔出,狞笑着道:“陛下要臣效力”
赵桓先是一楞,然后斥道:“将剑留下,你出去”
费伦愕然,却是不敢违命,只得老老实实将佩剑解下,小心呈放在桌案上,然后躬身退出。
“三弟,拿起剑来。”
赵楷不知道赵桓用意,却是下意识的将散发着寒光的利剑捡起。
赵桓亦将自己腰间佩剑拔出,笑道:“朕来教你,要想先做好帝王,先得做一个男人。”
说罢,昂首向着赵楷道:“来,你先动手。”
赵楷亦能习剑,而且当年剑术远过赵桓,仅次于九弟赵构,一见赵桓如此,心中暗喜,心道:“这可是你自己自寻难堪。”
他到不敢当真下什么辣手,赵桓已经立了太子,满朝文武百官皆心向于他,当真刺死了皇位也轮不着,而且必定引发内乱,他到底也是宋朝宗室亲王,不愿意陷自己于不义。
因此一个起手势后,只用了五成力道,剑声斜斜一劈,却不是冲着赵桓的要害而去。
赵桓朗声一笑,随手一格,已经将赵楷的来势挡开,然后道:“拿出你真本事来。”
赵楷大怒,当下也顾不得厉害,剑身一抡,已经冲着赵桓胸口直刺而去。赵桓漫不在意,只又顺手翻转剑身,在赵楷来剑上重重一拍,赵楷只觉虎头一阵酸麻,再也把握不住,那剑砰一声跌落在地。
赵桓将长剑在殿中金砖上随手一支,一手叉腰,看着赵楷笑道:
“你那剑招全是花巧活,根本不能临阵对敌。朕自回国后,数年间苦练力气,马术,射术,三次亲征,打的金兵望风而逃,这样的剑术力气,岂是你能抵敌”
赵楷神色惨然,知道自己已经大败亏输,不但是在皇帝权位上,而是眼前这个当年懦弱无能的大哥,已经绝非吴下阿蒙。
如果说在见面之前,他对赵桓的所谓丰功伟绩还抱有怀疑,此时此刻,已经是心服口服。
却听赵桓又道:“太祖皇帝以武立国,曾经在周世宗御驾前血染征袍,征战沙场多年,才夺了这诺大江山。后辈子孙却只能坐享其成,徒失祖</br></br>
清明上河图第5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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