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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图第32部分阅读

    挥着民壮的正是枢密使张浚,他只穿着灰褐色的长袍,头戴软帽,腰跨长刀,在几个亲兵的护卫下,率领着枢府上下,统一指挥着城内所有的民壮。就在他不远处,有着精选出来的两三万人的精壮男子,身上穿着形色不一的衣袍,手中拿着七拼八凑得来的各式武器,正在乱哄哄的列队,而几十个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禁军军官,正在大声训话,向这些人传授着最简单的格斗技巧,以期望他们在一会上阵搏杀时,能在丢掉性命之前,尽量的多杀伤敌人。

    各级军官心里都是明白,百姓没有经过训练,此时凭着卫国的热情和对皇帝的忠忱之心,愿意上阵作战,而一旦真正接触到残酷的战场景象,则很可能因为几个人的崩溃而影响全部,所以只得尽量多鼓动宣讲,又将民兵分成几部,一部一部的上城消耗敌军,而不是一拥而上,以防止突然出现的慌乱导致全部溃散。

    赵桓眼看此景,心里的信心却并没有增加多少。这些紧急征召的民壮,只有一时之勇,而没有军人的坚韧,格斗技巧倒也罢了,在战场上百折不挠,看着同伴人头飞起鲜血四溅而若无其事的沉着坚毅,却不是一时的血气之勇可以得来的。

    只是宋朝还不禁百姓习武和携带弓箭,民间虽然鄙薄军人,仍然有些上古汉人的尚武遗风,是以强敌来攻,百姓商堪一用。

    若是到了明朝,那些彻底堕落的汉家后人,被几个清兵就能撵的几万汉人抱着鼠窜的无胆无能无用之辈,在扬州面对屠杀却不敢反抗,眼前的这些宋人,还尚且称得上是汉家儿郎。

    他正自沉思,看着眼前的大臣与武将们竭力安排,准备抵挡敌人的下一波进攻,耳边却突然有人道:“陛下适才说侥幸才能守住长安,以臣之间,长安必定可以守住,无需言是侥幸。”

    这人的声音很是陌生,却不是赵桓熟悉的大臣或是身边的武将和卫士,他讶然转身,注目去看,却只见一个着道袍的中年男子,正跪伏在自己身前,看皇帝拿眼看他,却也不慌,赤脸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微笑,却并不言语。

    赵桓看他神情,却显然是对方认得自己,只是他在脑海中搜索半天,一时竟是想不起来。

    因此并不敢先说旁话,只得道:“你说长安一定能守住,是何道理,速速讲来。”

    那道装男子先是面露诧异之色,然后只得低下头去,碰一下头,答道:“这也并不是臣的见解,是臣的小友所言,若是陛下想知究竟,可召他到这里询问便知。”

    因着城头战事紧急,又都是忠忱的军人和大宋百姓,赵桓的身边只留了十几个侍卫,赵桓又一直混在军人和来往运送物资的百姓中间,就近观察,是以这个道人打扮的百姓,竟能混迹到皇帝身边。

    而此时听了皇帝与他的对答,显然是皇帝并不认得此人,几个侍卫立刻上前,因对方是来献计,便留着几分客气,只用身体在这人与皇帝中间隔开,然后向他道:“枢密使张大人就在城下,你这汉子好不晓事,竟然敢混到陛下身边胡言乱语。若不是这个时候,一定拿问治罪。”

    第四卷 第051章 潼关大战17

    话音未落,康承训转回头来,却是愕然道:“姚将军,原来是你。”

    那道装男子听得他说话,抬头一看,便笑道:“原来是康将军,当年东京一别,可有三年多没见了。”

    康承训点头道:“当日我跟随陛下北狩,听说你一夜跑了几百里,然后便出家不问世事。前次刘光世造乱,临安能守住也是你的功劳,为什么不肯奉诏来见陛下,今天才出来。”

    他们一问一答,早听呆了赵桓身边的少年侍卫,他们虽然年纪轻轻,到底班直子弟是军将世家,康承训与这道装男子的对答,对方显然就是当日守卫东京曾经夜袭金军的宋军大将姚平仲,资历威望都仅在当年的西军主帅种师道之下,是诸将之首。而几年时光下来,当年老将星散没落,此人自临安献计平刘光世后,名声再起,却教这些班直子弟如何不能知晓。

    听得是他,各人便不再驱赶,只是面带敬意,退向一旁。

    姚平仲倒也不在意他们如何,只是心中奇怪,为什么皇帝看到他,竟似全然不认识一般,一面与康承训对答,一面拿眼打量赵桓,却明显正是皇帝本人,哪有差错。

    赵桓此时也知道有些不对,姚平仲不比吴玠等人,纵是见过也可以推说忘记,帝王身份,记不得中下级的军官并不打奇怪,倒是这姚平仲是当面的西军援助东京的副帅,如果说皇帝并不认识,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略一沉吟,便仍然不叫姚平仲姓名,只是皱着眉头又问道:“你适才说有人可助朕守住长安,且宣他上来一见。”

    “是,臣这便去叫他上来见过陛下。”关乎守城大事,姚平仲也不敢怠慢。只得放下此事,转身便下城而去。

    康承训知道此事要紧。看姚平仲不紧不慢的沿着城道往下而去。急忙挥手,十几个禁军将士急冲而下,夹着他加快脚步,急步而去。

    过不多时,一个腰带佩剑的白衣儒衫青年,紧跟在姚平仲身后。在众禁军的簇拥之下。到得赵桓身前。

    这青年身形高大,几近两米陕北汉子虽然身形都不矮小,在这青年身边,仍然是都矮上一头。待得到赵桓身前,虽然跪下行礼,却仍然让人觉得身形高大壮硕。让人暗自赞叹,若不是此人一身儒衫,只要换过禁军服饰,就是一员威猛的大将模样。

    赵桓亦是如此觉得,只是待对方行礼过后,抬起头来时,才发现身形虽然高大,脸型却很柔和秀气,加上眉宇间的书卷气,却又让人觉得对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饱读儒生。

    这青年便是虞允文,行礼过后抬头,正好赵桓拿眼看他,他微微一笑,低下眼皮,等着皇帝问话。

    只是这一瞬间,赵桓却看到他眼中波光闪动,灿若晨星。

    对方而是不到,无论风度气质,甚至连眼神中表现出来地气度智慧,都已远过常人。这虞允文在历史上赫赫有名,是以一人挽救南宋偏安局面继续保存的千古一人,赵桓自然明白。只是就在眼前看到这个以智计和机变名垂青史的大名人,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欢喜,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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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对方抬聪明了,纵然是自己,论智计才学,也不在常人之下,脑海中还有千多年的历史和古今中外的各门学说,当着眼前这人的时候,仍然感受到对方那种独特超卓的气质所带来的压力。

    天才,唯有天纵奇才,才有这样的光辉。纵然他还是寻常白丁,纵然他不过二十出头年纪,纵然他跪着而皇帝站着,然而锥子终究会扎破口袋,天才也绝不会因着时势或地位的变化不同而被遮掩住属于他地那一份荣光。

    只是虽然如此,对方的身份和地位也决定了他只能效忠自己,效忠于这个王朝,他的智计光辉,也只能唯自己所用。

    想到这里,赵桓心中不免小小得意,便在脸上露出小小笑容,竟是亲手将虞允文扶起,笑道:“前次你在临安的事,朕已全数知道,今日至此,有什么良策有以教朕”

    因着太看重对方的才学,赵桓不但不提姚虞二人不奉诏的事,连在语气上,也是客气非常,远远不同与对平常大臣。

    自然,这也是因为对方还是白身,并不是他的朝中大臣的原故。

    虞允文虽然聪慧远过常人,到底经验不足,被赵桓如此一弄,心中感动,连忙又一旁首,才顺着赵桓手中的劲道站起身来,喃喃答道:“臣离临安后,便与姚兄一同考察京东京西河东各路的情形,已是决意来长安为陛下效力,只是臣年轻历浅,不比姚兄,是以禀过老父之后,打算留在长安报名今年的秋试,得了功名后再为陛下效力,却不料金兵骤然来袭,臣经临安一事,于守城已有些心得,此时也顾不得避嫌,只得冒昧自荐,不恭之处,还望陛下恕罪。”

    这一番话说得赵桓当真舒服,对方又解释了为什么不肯奉诏,又很是谦抑,不肯接受自己过于客气的问话,年纪虽小,城府应对已经远过于常人。

    当下顺着他话头,狠狠瞪了姚平仲一眼,向他道:“虞允文尚且知道此时是国家用人之际,他一介白身,年纪轻轻,还一心效命于朕,这就更加难得。倒是你,身为国朝大将,当年的事不必提,其过在朕,不过君臣无狱,你不晓得么”

    他所说的君臣无狱是一句儒家有名的话,乃是说君臣之间,没有是非对错,做臣子的不能怨恨皇帝,根本没有官司可打。

    这姚平仲当年献计不为赵桓所用,兵败后一心避世,官府朝廷数次征兆他只是不理,临安一役后皇帝亲下诏书征召,还是不理。是以赵桓此时拿这个名头斥责,也属应当。

    待他说完,姚平仲方才知道皇帝适才为什么不理会自己,他急忙跪倒,用极其诚挚的语气答道:“臣自东京陷落后便心灰意冷,这原就是不对,陛下卧薪尝胆,自北国千里迢迢逃回,臣得知还心中怀疑,不肯即刻来陛下身边效力更是不该,临安事后,臣有意保有白身,好便宜行事,却不理会陛下此时是用人之际,没有奉诏,臣当真该死。不过,自陛下一意与陛下交战,绝不再以中华上国侍奉小国之后,臣就很是敬服陛下,绝没有以当年的事记恨埋怨陛下,陛下若是不信,可将臣明正典刑,臣死而无恨。“

    赵桓静静听完,终点头道:“你在靖康二年时怨朕,也属应当。现在既然愿意出来做事,往事不提也罢。你且退到一边,让虞允文说话。”

    “是。”姚平仲与皇帝揭开往事过节,又亲眼看到皇帝的模样举止果然与往日当真不同,一举手一投足,问话对答没有当年的那种孱弱和阴冷,二十自信中待沉稳,亲和中又有君王的霸道和坚毅,与往日相比,简直判若云泥。

    他心中熨帖,知道今日决断很是正确,便静静看向虞允文,等着这个自己佩服的五体投地的青年英才,向皇帝陈说此战关节。

    却听虞允文向赵桓道:“陛下不肯轻离长城坚城,避难川中,当真是英明之极。以臣之间,敌人精骑进犯,所领将士都是金国精锐,又多是马匹,陛下若是就到逃走,很难不被对方追到,而以敌人之勇悍,禁军将士与敌野战,则很难挡住敌人兵锋,护住陛下安全。”

    他顿了一顿,想着康承训等人抱以歉意一笑,只见众禁军将领虽然脸色难看,却是无人反驳,便知道自己所说的虽然难听,却是各人都认同的事实。

    便有侃侃而言,又道:“只是陛下没有料到,坚城之下,敌人悍不畏死,以简陋仓促造就的云梯,四面围攻,到处攻打,到底对方士卒勇悍善战,长安又非比当年盛唐时可比,小了十多倍,城池矮小,城内禁军又是太少,顾此失彼,虽奋力苦战,还是差点被敌人一攻就破城。”

    赵桓点头道:“确是如此,还是朕太轻敌,只想着金人远道而来,轻骑薄城,急而难下,却不想竟会如此凶恶,非身临其境,当真难以想象。”

    虞允文微微一笑,用自信的语调道:“不过气可一而不可再,只要咱们再守住一次,敌人想再攻入城内,则绝无可能。今晨至午一战,咱们虽然死伤惨重,可是敌人损失更大,我看他们旗号,此时并没有真正能镇住场面的宗师元帅在,只要再不顺手,则敌人必起内乱,不必再战,在城头看着他们退走便是了。”

    赵桓自然也明白其中关节,只是听他说了半天,还并没有提到如何守城,因此向着他急问道:“然而敌人正在修整,一会来势更加凶狠,何以御之”

    虞允文收了笑容,躬身一揖,正色道:“办法自然是有,只是要陛下敢于行险才是。”

    第四卷 第052章 潼关大战18

    见赵桓不语,虞允文便又继续说完应对之策,因着太过行险,他心中不安,脸上也是显露出来。

    皇帝毕竟是皇帝,如此冒险,想来也不会同意。若是因着此策责怪自己倒也罢了,若是再连累了姚平仲,那才当真不妙。

    他这应对之法是自己苦思而得,连姚平仲也不晓得,是以听完之后,也面露吃惊之色。

    见虞允文露出担心的神色,姚平仲便向着他微微摇头,示意对方不必放在心上,以他二人的交情,共同进退便是,功名利禄,他还没有放在心上。

    此时此刻,城头之上,只是一片寂静。

    康承训双手冒汗,紧握一起,他有心要训斥这个敢大包天的青年儒生,却见赵桓面露沉思之色,知道皇帝很是意动,而自己思来想去,这虞允文的计谋虽然太过行险,却也不失是一着妙棋。

    良久过后,赵桓终于点头,向着虞允文大笑道:“好的很,非你虞某人不敢出此策,虽然行险,不过今日局势如此,于其懦弱而死,不如行险一搏,纵是死了,也更痛快一些也罢,朕就允了你此计,且暂授你长安防御使一职,由你全权调配人马,甚至城头将士,亦由你来调配便是。”

    他如此爽快答应,虞允文倒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先答道:“臣如何敢当,臣不过是一介白身,纵是献计,还需由陛下身边的大臣来执掌此事才对。”

    赵桓摇头笑道:“非常时行非常事,有什么不能当的。临安时你便帮着苗刘二逆守城,建了奇功。朕早就要重用你。而今日献计,又全是你的主张,自然是要由你来全力施为才对。”

    见虞允文仍不答应,赵桓又道:“怎么,你不敢么若是不敢,如何敢在朕身前饶舌”

    “臣有何不敢陛下有命,臣岂敢不奉诏”

    虞允文到底年轻。被赵桓一激,却是忍耐不信,当即答应下来。见赵桓面露赞许之色,便又忍不住向皇帝道:“陛下当真是非常之主,能行此非常之事。长安、潼关大战。我王师必胜,陛下也必定能名垂青史。”

    赵桓苦笑道:“现在不过是坐等着挨打,还不一定能抗的住。等过了这一关,将金人撵回辽东,那时候再来颂圣不迟。”

    “是。”

    虞允文用着极漂亮地潇洒身姿,向着赵桓行了一礼,极是干脆的收回了话头。

    适才称赞赵桓的话,纵然是当真出自内心。象他这样受过严格儒家教育,又很傲气的年轻人,是不肯说也不屑说的。

    既然皇帝命他为防御使,城内所有兵马自然也就归他调配。连带康承训身边的十几个近卫和赵桓仅余的班直侍卫。也全数调拨给他指派。

    “知会枢密使张大人,一会令民壮上城,不要发给刀剑,只配发长枪、铁矛等长兵,有善射者,领取弓弩与射手一同射箭。”

    “是。”

    “命人不必再搬取石块檑木。多取火油、棉布上城。”

    “是。”

    “多调大盾,不必疼惜库存,有多少便取多少来。”

    “是”

    “令蒙古骑兵全数到城门下集结。命人悄悄搬开堵住城门地沙包石块”

    “啊”

    “速去”

    “是。”

    虞允文虽是一袭白衣,调派之时。却是挥洒自若,泰然处之。在他的感染之下,就连城头四周围绕在他身边的各级军将,神情脸色,也是轻松了许多。

    张浚等人,虽然不明白城头下达的指令是何用意,不过皇帝就在城头,各枢密又负责提调民壮大事,不及上城询问,只得一一照办。

    倒是搬开城门处的沙包石块,守门地士兵无论如何不敢答应,只到赵桓令人持节前去宣谕,这才打开。

    待那些堵门的物事被一样样的搬开,几十名守城门的士兵,一个个变的脸色发白,虽然深秋时节天气凉爽,却是满头大汗。

    不管城头情形如何紧急,这堵死的城门总是给人以相当的安全感,一待搬开,则这木制包铁的城门就好比纸扎地一样,一撞就开。而在它身后原本被庇护的人们,就感觉是被人除却了衣袍,赤身捰体一般,浑身上下,充满了不安与惶恐的感觉。

    赵桓得知此事,不惊反喜,向着虞允文笑道:“果然不出卿所料,不但敌人想不到咱们居然敢开城出击,便是咱们自己人,也是断然想象不到。”

    虞允文洒然一笑,答道:“正是如此,兵法之奇,就是出奇不意,就是要想常人所不能想亦不敢想,方可成事。”

    赵桓含笑点头,以示赞同。

    其实他看过明史,知道朱文正守洪都时,陈友谅六十万人,昼夜不停攻打,城池几次差点不保,攻大将邓愈守的抚州门时,城墙竟被大刀砍断,若不是邓愈当机立断,使用火枪手打退敌人,又一面下令修补城墙,凭着多年战场搏杀地经验临危不乱,就在箭雨纷飞之地强令士兵顶着箭矢修好城墙,这才堪堪守住,极是危险。

    然而陈友谅部主力在攻打大将薛显把守的章江门时,那薛显极是悍勇,竟然打开城门,带着骑兵直冲而出,将全无准备的敌军打的落花流水,攻城一方兵力极多,反而在这一段吃了大亏,此役过后,自洪都战完,也没有人再敢来打这薛显一段城墙的主意。

    所谓胆小的怕胆大地,胆大的怕不要命的,就是此理。

    正因为知道这一段公案,赵桓在虞允文提出来开城出战地主意后,便立刻应允。而与此同时,却也痛恨自己好歹也看过二十五史,真正遇事时,却并没有化知识为智计。

    正说话间,城池对面数里开外的金兵已经准备完毕,经过一个多时辰地修整,吃饭喝水,以及金军各级将领的鼓动,再想到抓到宋帝后的好处,破城后可以尽情杀掠强j的刺激,数万金军在隆隆鼓声中缓缓站起,先是列队,然后依次排开,在有节奏的鼓点声中,向着城墙进发。

    其实不待动员,这些如同凶兽一般尚未开化完毕的野人似的军队,有着寻常军人难以拥有的坚韧神经,就在他们眼前,是几千名战死的同袍,在城下,是他们丢弃的军旗,几十架损坏的云梯有的散了架子,倒在城下,有的还有半截,静静的趴伏在城墙上。

    空气中浓稠的血腥味道并不能使他们害怕,反而更加刺激了他们。距离城池越近,城头宋军也可以看到他们的脸色。

    没有害怕,没有惶恐,只有盛怒下满带杀意的暴虐脸庞。

    城头宋军的鼓声亦是响起,不需动员,不需言明此战的重要性,无数还满带疲惫和伤感的禁军将士,手中或是持盾拿刀,或是紧握弓箭,默然伫立在城碟最前,等候迎接着敌人第一波的凌厉攻击。

    床弩发出的吱呀声又复响起,嗡的一声,开始有弩箭射出,向着越来越近的敌人疾速飞去。开始尚未射中,待稍近一些,巨箭射入人体的沉闷钝响开始响起,相随而起的,还有被射中的敌人的惨叫哀嚎。

    更近一些,弓弩手开始射击,无数张弓箭一同拉满,放出,箭矢破空时,带起雷鸣一样的劈啪巨响。

    空气中的血腥味道,越发浓烈。

    再近时,金兵的射手开始还射,城头上先是飘来稀疏的箭雨,然后越发密集,开始有身上不曾披甲又没有被盾牌护住的民壮中箭,或是默然倒地,或是一时不死,然而伤的极重,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呻吟。

    金兵开始在极近的距离冲锋,弓箭手还射的越发密集,有不少箭矢射在城碟上,将青砖建造的城头射的坑坑哇哇,石粉乱溅。

    地面好象在颤抖,而城头上的宋人好象在大海上飘泊的一叶孤舟,被涛天的海浪冲涮的四散摇晃。

    无数人脸上变色,手在颤抖,区区几万金国精锐的女真战士,在他们孤注一掷,岂图一战破城时,所散发出来的勇力和杀意,竟是如此可怕,如此凌厉。

    他们开始冲向城下,架起完好的云梯,还有少数的钩索,因为城墙矮小,也被抛掷到城头,抓在城头牢靠后,便有身手矫捷的女真人,口中含刀,双手攀索,向着城头爬去。

    此时此刻,唯一面不改色,在风暴中心面色不变的,唯有赵桓等寥寥数人。

    虞允文站在城楼门边,回头看向适才与自己说话的皇帝,只见对方神色不动,见自己转头去看,还微微点头示意,以示无碍。

    他心中又是敬服,又是激动,见着百姓民壮中有人惊慌,便厉声喝道:“传令下去,有人敢擅退一步者,立斩告诉大伙,此时退一步城不可保,敌人进城必然屠城,多想想家中妻儿老人,挺着死也好过跪着让人斩头”

    说完,便挺身向前,密切关注着城头情形。

    火油被浇漓而下,空气中传来人肉焦熟的味道,因着准备不多,还有自城中百姓家中征集来的棉被,衣物,也被沾染上火油,丢在城脚下。

    一时间,长安城上浓烟滚滚,烟气熏人,竟是不可视物。

    第四卷 第052章 潼关大战19

    一架架云梯在烟火中炸裂散开,连同梯上的士兵一起,轰然倒地,更多的云梯架起,竖向城头。

    虽然这些云梯做工简陋,甚至就是用木段捆绑而成,然而只需靠到城头,一队队的金兵就顺着这简陋的云梯蜂拥而上。

    刀砍斧劈,箭如雨下。

    顶着城头宋军的压力,一队队金兵或是强攻,或是寻着城防间隙之处,攀爬而上。只是与上次不同,等打破城头宋军的第一道防线后,在正规的禁军和厢军之后,还有手持长枪铁矛的民壮,他们并没有被安排到第一线抵挡登城的金兵,而是站在禁军身后,每数十人接受一个禁军的指挥,一待看到有金兵突破上城,就几人几十人一起,举矛齐刺,饶是金兵悍勇过人,只是城头民壮人数众多,又并没有与金兵在第一线接触,手中使用的又是长枪铁矛这样的长兵,一声令下,成百上千支铁矛戳将过去,零星上城的金兵不及反应,就又被挑落城下。

    如此一来,金兵越发吃力,苍促之间原本就没有什么登城器械,以下往上,又不能完全压制住城头的弓弩手,顶着箭雨登上城去,就得面对身着厚重铁甲的禁军,过得这一关,还得再面对如林一般的枪尖矛头,几次接触下来,城头上下已又是尸山血海,死伤惨重。

    城头情形如此,完颜撒离补脸色铁青,接连下令,只道:“不准停顿,不得后退,士卒退则斩士卒,谋克退则斩谋克,猛安退则斩猛安”

    此次出征,他是资格最老的万户,宗弼命诸将听其节制。若是失败而归,他的责任最大,是以他的决心也最大,哪怕就是把他属下的三猛安的士兵打光,他也不会下令后退半步。

    烽烟滚滚,战鼓如雷,在完颜撒离补的严令之下,他麾下的近万将士不停向将,直冲城下,并不敢稍有迟疑或后退。

    如此强攻。折损甚巨,前方的军官心疼属下士兵地折损,不住骑马赶往完颜撒离补身前。请求哀告道:“万户大人。给咱们留些人手吧,这样攻下去,只怕就算打下长安,您的心腹手下也剩不下来几个了。”

    尽管他们声泪俱下,完颜撒离补却是不为所动,只是铁青着脸。怒斥道:“打下长安是所有女真人的事,我的儿郎就算死光了又如何,天下都是咱们的了”

    “只怕别人不这么想”

    他手下资格最老的猛安折鲁乌合怒声道:“你看看,除了咱们女真人还在拼死狠攻,那韩常所部是怎么打的。拖沓懈怠,不肯真正卖力,咱们有好几次机会。都是因为他们不肯狠攻,在这部汉军所攻的城头。宋人压力最少,抽调了不少兵马到别的地段,这韩常到底是个汉将,依我看,他心里根本向着宋人皇帝,不肯真正出力。”

    完颜撒离补心中了然,其实除了他所部兵马一直狠攻,损伤最大外,只有完颜活女一部也是如此,其余撒八等人并没有如此拼命,而是在尽量减少他们所部的损失,所以只有他和完颜活女地损失最大。

    只是他们也是女真万户,自己麾下的这些将军也是滑头,并不肯直接指斥,而那韩常是个汉军万户,虽然其实还算卖力,却仍然被女真将领指责首鼠两端,不肯当真出力。

    他心中稍一衡量,也知道自己拿女真万户没有办法,便先止住诸将的话头,只是召来传令军官,向他吩咐道:“你过去知会韩常,让他再加把力,若是还这样懈怠,我一定会禀报都元帅,将来重重治他地罪”

    说罢,长出一口闷气,又严令自己麾下地将领到前方督战,一定要在这一战就打进长安。

    韩常的汉军人数只是六千余人,是诸部中最少的,自渡龙口以来,前锋是他,殿后是他,这两天准备登城器械,做的杂活最多的也是他的麾下士卒。而原本在完颜宗弼帐下时,他地汉军因为跟随女真人很久,甚至不少将领都穿着女真衣袍,说一口流利的女真话,而且战斗力极高,而且军中掳来的民壮和签军很多,更是用不着他这样的精锐骑兵部队做这些苦活。如此一来,他心中怨气极大,对完颜撒离补等女真万户极为不满,昨日有那到城下耀武扬威的举动,也确实是要一吐胸中闷气。

    待到今日决战,他麾下人数最少,负责地地段却是很大,而且是宋军城楼附近,什么床弩。投石机,弩机,火油弹,万人敌,檑木滚石都往他部下的头顶招呼,受创很重,损失极大。等战事不利,各部退下去休整时,他检点人马,竟是损失了一千多人,在各部中损失最多最惨,正自光火,麾下士兵却又被抽去制做云梯,甚至各部伙头军不足,也让他的士卒去充役。他前去寻那些女真万户理论,却架不住对方人多,且又不与他翻脸,只是嘻嘻哈哈,浑然不把他这个万户当一回事,更是令他胸闷不已。

    唯其如此,他地性格却是遇挫则强,虽然下午攻城时压力更大,敌人的手段更加阴狠地多,他却下令部下拼死强攻,论起损失,其实还在完颜撒离补之上。

    待完颜撒离补的信使传令赶到时,韩常因为靠城太近,一床淋了火油的棉被顺风直飘,堪堪落在他的头上,一时间浓烟滚滚,火虽不大,又很快被他身边的亲兵们扑灭,韩常的头发和胡须却被烧掉了不少,看上去狼狈之极。

    那女真军官也并不将他放在眼里,看到这个万户如此模样,竟是面露笑意,并不掩饰,待韩常回过神来,他明知对方懂得女真话,却仍然用半生不熟的汉话,将完颜撒离补的话一字一顿的交待清楚。

    见韩常铁青着脸并不言语,那军官也不放在心上,只是笑嘻嘻行了一礼,一面小心躲避着城头射下的箭矢,一面急忙打马往后方驰去。

    韩常尚未说话,他的亲兵头目却是气愤不过,怒道:“大帅,这女真狗当真不是东西,故意这么着传令,是有意要折辱你,若是刚刚大帅稍一示意,咱们就将他拖下马来,狠狠抽一顿鞭子再说”

    韩常只不言语,先是往后退却,待稍觉安全之后,才阴沉着脸道:“他倒不是有意侮辱我,应该是体悟到了完颜撒离补的意思,才故意这么着行事。”

    他说到这里,并不肯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身为燕人军将世家,自他的祖辈就世代为将,其父也历任辽国的上将和金国的万户,虽然是给异族卖力,却是风光得意,哪里受过这样的窝囊气。他身为主将,若是将自己吃亏的事说了出来,只怕在名声和将军威严上,都大大的受损。

    完颜撒离补一面不顾损失,拼死做战,一面又派人指责他做战不利。这样,不管长安是否能破,他上可对几个都元帅交待,下也可以不得罪其余的女真万户,若是此役当真失利,则一定是所有的女真万户众口一词,将责任全推给他这个汉军万户身上。

    他心中明白对方的打算,虽然怒极,此时也是没有办法。几个都元帅本身亦有矛盾,这完颜撒离补和完颜银术可两人,都是完颜宗翰的心腹,跟随宗翰多次出征,对宗弼并不如何服气。真正算的上是宗弼心腹的,眼前只有完颜活女和自己两人而已。想到这里,他摇头苦笑,完颜活女虽然是完颜娄室的儿子,却是完全没有乃父的睿智,此时虽然卖力苦战,却是并无章法,对军中的异样也全无感觉,反而经常被完颜撒离补等人唆使着和自己过不去,当真蠢才。

    原本是想暂且与这些女真人敷衍,将来见了宗弼再言其它,谁料对方如此行事,战还没有打完,就计较着先暗算自己。

    韩常面露冷笑,眼看着几个女真士兵登上城头,底下一片欢呼,几支长矛斜刺过来,将那几个女真人挑落下城,扑通几声闷响过后,三军气沮。

    他下定决心,知道这样打法,就算打下城来也要将自己手中的军队拼光。既然对方已经责备自己攻城不力,不如保存实力,将来也还有说话的本钱。若是此时仍然不顾死伤强攻,那可真是再傻不过。

    决心下定,他便悄然下令,命自己所部兵马不必攻城太急,第一波到城下的部队死伤太重,可以先撤回来休整。

    军令一下,到得前头却是变了模样,不但那些伤兵太多的部队往后撤去,其余正在攻城的也是心存犹疑,立刻停住脚步,只是机械的挡住城头的箭雨,躲避着烟火石块,看到有不少士兵后撤,甚至那些没有受伤的也开始悄悄挪动脚步,往后退去。

    “时机到了”

    城头的虞允文自然不知道对方高级将领的这些勾心斗角阴谋伎俩,只是他嗅觉灵敏,已经发觉城头变阵之后,敌人开始顶不住压力,不但不能大批登城,反而有小股敌军压不住阵脚,开始有后退的迹象。

    敌人军心不稳,此时不出,却又更待何时。

    第四卷 第052章 潼关大战20

    随着他一声令下,高大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蒙古百户合勒、赤那人在前,三百蒙古骑兵和三百禁军骑兵在后,盯视着城外黑压压的金兵大阵。

    “杀”

    合勒先将手中铁矛一挥,当先冲杀出去。当今之世,论起嗜血和悍勇,只有来自草原的恶狼,可以完全不惧来自白山黑水的女真人。

    在他身后,六百铁骑如同旋风一般,随着他一起疾冲而出,几百支铁矛上下翻飞,已经将城门附近几百汉军杀散。

    “败了,女真狗败了”

    与这些冲杀出去的蒙古骑兵相同配合,城头几万人开始一起呐喊,声音盖过了隆隆的鼓声。

    浓烈的火光和浓烟深处,几百身着红色战甲的骑兵,开始向火一般,烧掠着沿途一切敢阻拦他们的敌人。

    灸火般燃烧,当者辟易

    “砰”赤那挥舞着手中的狼牙棒,一下子将一个小军官的头盔和头盖骨打的稀烂,血水和脑浆飞洒溅出,抛洒在天空中,然后又稀稀拉拉的落在那些目瞪口呆的金兵的额头上,眼中,鼻端,嘴唇。

    杀人者人恒杀之,报应不爽。他们杀多了孱弱的宋军,没有抵抗力的百姓,待到此时,看到狞笑着又挥起狼牙棒的赤那时,那种如同地狱凶神一般的狞笑,一瞬间击跨了这些号称是百战雄师地强兵。

    “跑啊”不知道是谁先在喉咙里叫了一声。然后汇集成声浪,几百几千个汉军倒转脚头,向着后方拼命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叫,有被蒙古骑兵追赶到的,有的人稍加抵抗,便又立刻扔下武器投降,有的反应稍迟,要么被戳个透心凉。要么就被一棒敲个稀烂。

    韩常浑身发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他知道是适才的命令先乱了阵脚,乱了自己部下的军心,所以在对方一冲出来,砍瓜切菜般杀出了城门口后,其余的军人不但不相着抵抗,反而立刻失去战意,拼命奔逃。看着潮水般涌将过来的部下。他极痛苦的闭上双眼,知道这个时候,任何军令军法的威慑都不再管用。唯今之计,只有拼命奔逃了。

    “逃吧。”韩常苦笑连声,传下令去。然后转身便走,倒也痛快。他倒不是害怕,只是要先走一步,到完颜宗弼那里陈说战事,辩明责任。

    他身边地几十个亲兵将他簇拥在阵中,也不管身后乱军如何。直往东面逃去。

    在韩常所部右侧,就是完颜撒离补的部队,韩部一乱。又将他们的队列搅乱,战阵之上。哪里看的清许多,烟尘滚滚处,只见已方友军张牙舞爪拼死逃将过来,后头不远,却是满脸凶像的蒙古骑兵紧追而至,稍一迟疑,就是一矛刺来,将人挑到半空,还兀自哈哈大笑,众金兵原本就有些气竭,不想冲到城下送命,此时看到对方有</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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