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问题,虽然完颜娄室病逝,完颜撒离补、撒八、龙虎大王、勃室等诸多女真万户都渐渐由北而南,驻扎在河东、河北、山东诸路,一旦金国上层下定决心,随时又有十几万人的女真、汉军、契丹主力由河东太原而下,直攻入陕。
宋朝现在的军事实力,已经是很明显的分为陕西和东南两路。西军勇悍敢战,野战照样能与女真人争胜,东南刘光世与韩世忠两部近十万人,也是守土主力,若没有这两部大将,女真人尽可横冲直撞,东南半壁江山,国家财赋之地,很难保有。
然而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再想保全内部平和,一力抗金的局势,也是绝无可能。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在赵桓刚回时的权宜之计,此时已经不可再用。
双方已经撕破脸皮,站在了擂台上搏杀,不打个你死我活,绝没有收场的可能。
待李纲缓缓说完,堂内立刻寂静无声。
谁都知道这是明智之举,却是谁也不愿意先出声赞同。这一类天家争位的血海厮杀,虽属必要,也对国家大局有利,却是没有大臣愿意在这种事上大出风头。
赵桓闭目摇头,心中也很难决断。
他当然也知道以中国的传统,文化,历史,甚至是权术财政上的任何一点来考虑,对赵构都要赶尽杀绝才好。
但是内战争端,死的全是中国男儿,痛的全是大宋百姓,而得益的,无疑正是磨刀霍霍的侵略者。
他想来想去,却也觉得此事无奈。他自己就算可以接受另一个在身份地位上与自己相同的人,那些臣子、将士、百姓,却主动替他这个皇帝不值,不甘,不堪。
“唉……”
他长叹口气,向着李纲问道:“卿规划周详,朕没有什么疑问。只是曲端与吴氏兄弟一去,西军十万出陕,若是金人来攻,又当如何”
李纲道:“西军在富平战时,足额十八万人,战后有些死伤,也是补了回来。今所说的十万大军从征,由陕西六路调走六万,其余人数,由川中四路和荆湖两路调集地方守驻部队补齐便是。”
赵桓点头道:“如此一来,陕西仍有十万劲兵以上,女真来攻,驻城据险而守,也不至太过狼狈。”
众人俱是点头,这一方案,是李纲与张浚、赵鼎等枢密使日夜相商,多次推演,在务必要一战败敌,不可拖延时间的做战计划下,又不能动用太多西兵出征,又得给刘光世等叛军极大的压力,调用六万主力,配合几万地方守备部队,人数已经不可再少。
见赵桓沉默不语,张浚突发奇想,向各人道:“若是韩世忠能出兵相助,甚至不用西军主力前去,也可成事。”
李纲摇头苦笑,道:“此人素有忠义之名,虽上表奉诏,承认康王退位,只奉陛下为主。然则让他发兵前去临安,一者此人是镇守大将,不可让江防空虚。二来,他也必定敷衍了事,不会如此急切,对旧主太过无情。”
他们就在这御园的滴水堂中议事,此时春暖花开,和风阵阵,坐在这花园堂上,满目桃红柳绿,很是惬意。
只是当着如画美景,讨论的话题却是如此的沉重严肃,令人觉得压抑难当。
半响过后,赵桓却是摇头道:“此事先且如此料理,诸卿可以准备。然则,朕心中思虑,最好是有更好的办法,不大动刀兵为佳。”
第四卷 第020章 殿前会议
御前会议讲到这里,自然是以皇帝的意见为最终结论。李纲等人见赵桓并不愿意大动刀兵,心中一面觉得轻松,却也担心皇帝当断不断,日后反受其乱。
待其余诸人一一退出后,李纲到底停住脚步,略一迟疑之后,便回过脚步,向着赵桓道:“陛下,有些事该当杀伐决断,不可太过慈软。”
“哦”赵桓嘴角带笑,向着李纲问道:“李卿此话是何意”
“一部左传,当可解陛下之惑。”
“若是大家都退两步,岂不是海阔天空我大宋太祖太宗之事,就是前车之鉴。”
李纲面部抽筋,若对方不是皇帝,当真是要加以训斥才是。只是他身为臣子,又是儒家名臣,有些话却也不好说的太过直白。
呆了片刻之后,方才又道:“陛下既然说到太祖太宗前事,那么就该好生想想,祖宗当日心狠的苦心。”
赵桓低声苦笑,知道不论古今,涉及到政治斗争无非是要以权术手腕,加上残酷心肠,只有这样,才能是成功的基础。
他心中明白,也做的出,只是隐约觉得,自己就这么一直做下去,历史不过是换了一个强势帝王,于天下大计,不知道有什么根本的改变。
文明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赵桓深知其理。只是该如何去做,自己心里却也没底。
他沉吟着,迷茫着,也有一点点的软弱,半响过后,方道:“李卿,你说的朕都明白,朕……自有分寸。如何料理九弟的事,朕其实都想好了。卿大可放心,祖宗基业,万里江山,亿兆生民,我一家人的亲情,算得什么当年范文正所言:一路哭何如一家哭,朕记得,朕也明白。”
他的话,说的并不很有条理章法,意思却是明白清楚。
皇帝如此亲切诚恳的和自己说话,却是从未有过。眼前的这个皇帝,与当日东京城里的胆怯自私不同,却又多了一些教人叫不清楚的东西。
阴冷,每一个接近赵桓的人,几乎没有见过他发怒,每次接见臣下,甚至是小臣,宦官,军人,百姓,都从未见过赵桓有情绪失控的时候。每天每时每刻,他都是笑脸迎人,甚至有帖身服侍的人,在皇帝睡梦时,也看到皇帝的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唯其如此,才更加的令人觉得难以亲切。
赵桓因着李纲诚心待已,对他终于难得的畅开心防,话虽然说的不明不白,却是清楚明了,绝非敷衍。
李纲心中感动,向着皇帝连连拱手,心中又觉释然,也有一丝愧疚。身为儒臣,劝皇帝对付自己的亲属,甚至是曾经的天子,无论如何,却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若是皇帝因着这件事对自己更加信重,那只能增加他心中的负罪感而已。
待这个老臣终于离去,赵桓又安坐良久,心中那个念头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难以克制。
岳飞
在泰州做镇抚使的岳飞,此时手中已经有了初步的班底,打败过李成、平杀叛将刘经、戚方,先是准南宣抚右军统制,杀刘经后,并其后军,实力大涨,后任武功大夫昌州防御使泰州镇抚使兼知泰州,手下强兵劲卒,已过万人。
其麾下原以河北八字军的将士为基础,勇猛善战,在岳飞的统率之下,已经成为东南一带极有战力的强兵。
除岳飞外,王贵、张宪、寇成、王经、徐庆,还有岳飞长子岳云,都是难得的良将勇将。岳家军,已经屡立战功,虽然部曲不多,威名不著,却已经如猛虚出柙,凶悍勇猛,常人难挡。
这一年多来,赵桓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这个中华历史上最著名的民族英雄,大豪杰,大将军。若不是害怕打乱岳飞成长的过程,扰乱他的经历,他早便下令,将岳飞调到自己身边。
时间荏苒而过,岳飞已经慢慢打出名头,实力越来越强,虽然年不到三十,已经做到一镇承宣镇抚的位置。
此时用他,一来可考较此人到底对自己这个被俘虏过的皇帝有多大的忠心,二来,也必定如同猛虎添翼,得到莫大的助力。
此人能力见识已成,纵是加以重任,也必定可以放心无事了。
唯一可虑的,便是岳飞个性太强,太过强硬刚直,他在政治上并不合格,却总是喜欢做出与他武将身份并不相符的举动。
岳飞之死,除了众所周知的原因之外,也是与赵构多年矛盾总爆发有关。绍兴七年,朝议以刘光世做战无能,要将刘光世部交给岳飞节制统率。然而枢密使张浚以为,岳飞部曲原就太多,不可增益其权,于是此议做罢。
岳飞闻讯大怒,不待朝廷允准,便自行回庐山守墓。
赵构下诏抚慰,只道:“卿前日奏陈轻率,朕实不怒卿,若怒卿,则必有行遣,太祖所谓犯吾法者,惟有剑耳。”
名为安慰,其实杀机已伏。
再加上北伐、手握二十二统制八十一将,雄兵十万建议皇帝立储等事,不但招致赵构猜忌不满,也不仅仅是秦桧要置岳飞于死,整个南宋的文官集团,对处死岳飞一事,并没有太大的抵触情绪,就是因为岳飞太过强硬、刚直,清廉,又肯任用文人幕僚。
这一切的一切,太象一个军阀和成功的开国帝王,而不是忠心耿耿的武将。宋至立国,便以守内虚外为要务,虽不致于量中华物力以结外国欢好,但赵构是宁愿不要北方故土,也不能容忍家父亲和哥哥回来和他抢皇帝的人,更何况,一个武将家臣,有可能夺去他的赵宋江山
如此一来,岳飞不死,何人当死
赵桓每览史书,感叹赵构阴狠残酷的同时,却也明白,岳飞这样的个性和抱负,遇到赵构那样的帝王,其下场如此,已属必然。
而这个极有个性和能力的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帅才,如何在自己手中用好,却又不使他脱离掌握,成为赵桓使用岳飞最大的困扰和难题。
而此次临安兵变,也必定将成为赵桓使用岳飞的最好良机。
事若成,则君臣两利,从此可以大用重用岳飞,东南一地,几年之后就可确保进可攻,退可守。
想到这里,赵桓终下决心。稍一思忖过后,便向身边的小宦官令道:“传王用诚,薛强”
这两人,一个是年轻的翰林学士,人品厚重可靠,一个是从龙卫士拔擢起来的年轻将军,一个二十出头,稍显老成,一个二十不到,机灵多变,一文一武,想必能够相辅相成。
薛强身为殿前班直的卫士首领,一传即到。这一年多来,种极等人,多被赵桓放到军中历练,种极已是吴玠帐下副下,此次收回潼关等地,虽未带兵厮杀,却身为前部锋将,大出风头,使得薛强大为眼红。
他到得赵桓身边,因为是带御器械,并没有解下佩刀,便是一手按刀,一边躬身向赵桓行了一礼。
看着薛强用探询的眼神看向自己,赵桓哑然失笑。这个少年侍卫,因为太过机灵,不免有些聪明外露,多嘴多事,这一年多被他放在身边一直捶打教训,却是长进了许多,不再毛躁。
他只是摆摆手,让薛强站过一边,并不与他先讲。
稍待片刻,那王用诚也匆忙赶来,一板一眼的跪下向赵桓行礼,然后便朗声问道:“陛下诏臣前来,有何吩咐”
赵桓略一沉吟,便将令这二人前往泰州一事说了。
王用诚并不迟疑,立刻答道:“陛下命臣为宣诏使者,臣必定刻日就道,日夜不停,飞速赶往泰州,命岳飞起兵,剿灭逆贼。”
薛强却是道:“若那岳飞不奉诏,又当如何”
王用诚接话道:“哪有此理岳飞、杨沂中、韩世忠等人,俱奉太后诏,上表陛下,愿从此听命不违。为国大将者,岂有心口不一的道理”
这一番话说的义正言辞,掷地有声,薛强无可辩驳,却只是觉得他太迂腐,因而面露冷笑。
赵桓知道这薛强灵醒,心中对他很是赞赏,但为了增加他的信心,却顺着王用诚的话头道:“不错,朕听说岳飞背刺精忠报国四字,其忠忱若此,必无可虑。”
薛强仍不服气,却也只得跟着皇帝说道:“那我可没有什么好说,陛下意思,是要我护卫王大人的安全,这一点绝无问题。”
赵桓知道自己其实是在赌搏,他买的是自己通晓岳飞的见识、报负、能力,与他的忠义之心。买对了,则万事好说,错了,除了仍然要调动西兵南下大动周章外,也别无太大损失。最多延长东南的稳定和对岳飞的使用罢了。
他挥手让王用诚和薛强退下,一边心里暗暗的想:“但愿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对刘光世起兵一事,自此分为明暗两线来进行。
公开的方面,由李纲领衔,宣示天下,说明刘光世是逆贼,剥夺他的一切官职,凡从逆诸将,及时反正则无事,继续从逆,则一并以反贼论处。
同时下令,江准驻兵、两湖、两浙,诸路兵马不可轻动,凡不奉诏令而轻发一兵者,必斩不赦。
以刘錡为永兴军马步军总管,负责长安一线的安全;以张俊为鄜延军马步军总管,刘锡为熙河经略使,马步军总管,这几人都是威望很高的名将,大将,统率十万西军精锐,进攻力虽不足,用来守御则稍稍让人放心。
而环庆军都总管吴玠被授两浙招讨使,率御前亲兵侍卫司马军都指挥使吴璘、秦凤军总管关师古、副总管刘惟辅等西军大将,集精兵六万,开始往汉中集结出发,旌旗招展,关中、汉中震动,朝廷决意征伐叛乱,彻底解决东南的决心,传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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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021章 重用余平
靖康五年四月中,西军六万齐至汉中,同时,平章军国事李纲离开长安,决意到襄阳指挥这一场关系国运的内战。
途中,李纲命湖北路安抚使勾涛、湖南安抚使折彦质等诸路使司集结各路司禁军、厢军诸部,一并纳入吴玠所部,这样一来,吴玠到达临安城下时,将超过十万大军。
而在李纲尚未动身之前,手藏赵桓密诏的翰林学士王用诚,殿前司副指挥使薛强轻装简从,带着百余人出长安,由汉中出饶凤关,沿汉水而下,直到武昌,由武昌上陆直奔泰州。
整个行程约五千余里,如果是枢密院的黑牌五百里加急,这段路程大概十五天到十七天就可走完。王用诚和薛强知道事情紧急,如果要避免大规模的内战,就必须兵贵神速,赶在刘光世攻克临安,或是康王重新掌握东南大局之前,说动岳飞等人出兵,他们接到诏命之后,立刻动身,因为诏使,走的路线又是北线,安全快捷,一路上不停的更换马匹,以着比枢密黑牌更快的速度,向着泰州疾驰而去。
自富平战后,女真人退保河东、河南,解决自己的内部皇储之争,在江准一线,也只是以小规模的马蚤扰作战而已。山东、河北等地,义军仍然是扰乱金国的心腹大患,拖住了大批的金军主力。在这样的情形下,宋军主力的调动,将来可能的内部厮杀,却令得金国上下弹冠相庆,兴奋不已。而在宋国境内,凡有识之士无不痛心疾首,却也没有办法。
任谁都知道,天子位的争执,是没有办法妥协的。在这样的大宗旨下,任何企图罢战熄兵的愿望,都会被视为对某一方的不忠,而最终招致灭顶之灾。
赵桓自派出薛强和王用诚后,虽然相信岳飞最终会听命起兵,却仍然做出了万全的准备。李纲出长安往襄阳,张浚至兴元,都是他的安排。无论如何,他知道在这一件事上,不可再拖,也消耗不起了。
只是旁人却是想象不到,当此局势严峻之时,皇帝精力最被牵扯的,却是一些法律条文的颁由和实施,在赵桓眼中,哪怕是真的西军直入临安,在东南打个昏天黑地,其实此战仍是必胜,并不值得太多关注。
唯有种种政治制度和经济制度上的改革,才是重中最重。
他的官员学习班制度,使得境内官员闻风丧胆,而掌握着对官员考察审讯之权的登闻司,更可令所有的官员毛骨悚然。
特务政治当然不好,也并没有那么大的用处。赵桓自己当年做皇太子时,老头子赵佶并不喜欢这个王皇后的遗腹子,而是更喜欢文采风流长相俊秀的第三个儿子郓王赵楷,因着这种宠爱,赵佶任命赵楷为提举皇城司,统率这个北宋最著名的特务组织。因其所故,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赵桓都得顾虑到赵楷在背后给他下绊子,使阴招。
而当金人入侵,赵佶匆忙将帝位传给赵桓时,赵楷心中不服,竟有率领皇城司的心腹闯宫的谋逆之举。只是,他带着的几百特务,在面对把守宫门的步军都虞候何灌的三尺利剑时,当场溃散,全无用处。
而在情报的侦辑上,所谓的皇城司也仅仅是个摆设罢了,所侦察上来的情服,都浮于表面,根本不能当成统治的有效辅助。
而可以风闻奏事,专职对官员进行弹劾,举报,有着无限制的捕人权的登闻司,却是堪比唐朝来俊臣和周兴的恐怖所在。
其实登闻司的构造原理,是赵桓结合了后世很多成功的经验,组合而成。在结构上,效能上,唐朝那样的不分清红皂白的乱拿乱打乱杀,又如何相比。
此时,就在赵桓的眼前,身着绯色盘领横襴衫,头戴漆纱蹼头,足蹬乌皮靴的余平,正手持一张公文,神采奕奕的向赵桓口说指划,汇报着这半年来的成绩。
“风闻传问九品以上官员三百四十一人,查无实据,亦无异样的一百七十余人,其余诸人,又情形不一。
财产来历不明,与收入不符者五十余人;
与地方大商勾结,以官身经营私产者三十余人;
常口出怨言,对朝廷不满者六十余人;
有勾结女真,阴谋降叛者十余人;
其余诸官,怨望、骄惰、扰民、各有不同。”
赵桓淡淡一笑,先让他坐下,然后方道:“不错,坐实罪名后,上报三省政事堂,如何处置,由政事堂决断。”
宋朝官员收入极丰,仍然不能杜绝贪污行为的存在。而整个文官集团官官相互,也并不觉得贪污是如何了不起的罪名。
当官自然要致富,这也是当时人的理念。如此一来,对贪官的监督和查察,就有着先天上的困难,在有宋一代,官员贪污也是痼疾,很难消除。
赵桓现在拿旧有体制慢慢开刀,先并不减免官员俸禄,却是开创了官员申报财产的先河。如此的理论,要在千年后的欧美国家才开始实行,却被赵桓这个穿越者轻轻拿来用了,如此一来,效果当真是好到不能再好,无数贪官污吏,就因着财产申报后收入与财产不相符这简单一条,就被拿捕定罪,无可推脱。
至于勾结女真,除了少数边境上的几个官员外,多半只是借口。登闻司对内不对外,官员是否忠于赵桓,是不是对赵构尚有同情和效忠之心,才是他们查察的关键。
至于官员不可经商,不可怠政,赵桓亦是采取了后世法规,他当年用这个打倒过不少政敌,用起来得心应手。
他使用的正是改良的明朝大臣张居正的“考成法”,对地方官员的政绩,量化标准,交代的任务,以公文的形式下达,分批设号,在限定时间内要完成一件公文上所交待的政事。何时完成,需要留底,若是并未完成,需详细交待理由,说清原故。
就算是人力不可抗拒的原因,尚要记过,更何况是那些推诿惰政惯了的庸懦官僚。
这财产申报和考成法两条,正是赵桓赐给登闻司的两大利器,扫荡之处,从官员无不摧眉折腰,胆战心惊。
数月来,除了当朝的宰执们并未公开反对外,已有无数官员上书,请求罢登闻司,一如宋朝旧制。
而激切者,更是要求皇帝斩余平以谢天下。
这些人,却全无例外的被发到各地的学习班,在双规中学习着考成法的精要,不等写下一个大大的“服”字,休想毕业重新为官。
这些举措,唯一不激起大规模反弹和强烈敌意的最大因素,就是不论是登闻司或学习班,都不得以肉体上的刑罚来惩戒官员。熬夜攻心,疲劳轰炸,书写学习心得,亮相检讨,种种手段层出不穷,令不少人生不如死,却都是精神折磨,绝不涉及肉体。
赵桓正自得意,却听余平道:“陛下,虽然如此,到底登闻司没有刑讯权,办起事来诸多不便,若是陛下信臣,允臣以刑讯来审理犯官,则收效更佳。”
看着他舔着嘴唇,一副嗜血模样,赵桓心中厌倦,心道:“软刀子杀人才最厉害,当真是蠢。”
脸上却是带着笑意,向他道:“治大国若烹小鲜,凡事要慢慢来。卿不知道,诸臣间对卿颇为不满,若是刑讯出事,朕亦回护不得。”
余平浑身一震,知道是皇帝点醒自己。他现在位不高而权重,虽然官品不过是六品,就是连政事堂的参知政事们,也不敢小觑于他。
而这半年以来,抓捕的官员众多,又有谁背后没有几个靠山诛余平以清天下妖氛的说法,早就流于坊间,若是自己贪得无厌,惹得皇帝厌倦,下场则必定凄惨。
他原就是聪明人,此时略一思索,就立刻醒悟,连声道:“臣思虑不周,差点有负陛下所托,请陛下恕罪。”
“卿也是勤劳王事,何罪之有。”
赵桓见他慌张,反道回转过话头,着实夸奖了他几句。现下刚在川陕各处推行考成诸法,过一阵子还要推行全国,江南两湖两广福建,一并施行,正是用人之际,他却不想这余平此时就生出什么异样心思。
好生抚慰一通之后,便让这余平退下。
赵桓轻轻伸指,弹弹衣袍下摆上并没有的浮尘,令道:“来,传诏,赐余平金银玉带,文阶升二等。”
他身边自有一堆为他草诏的知制诰、翰林学士。这样的赏赐,并不需要翰林学士执笔,一个身着绿袍的知制诰立刻上前,奋笔疾书,顷刻之间,草诏书成,颁示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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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022章 学习心得
秦桧自加入堂下学习后,在开始就认识到了这一关难过。几个月下来,同期学习屡屡犯规,眼看学习的期限一加再加,那丁薄和何粟二人,学习期限已经加到四年,两人都是须白皆白的老人,自己屈指算算,只怕今生再也没有机会毕业,想到凄楚处,两人却是落下四行老泪。
秦桧见机的早,人又灵醒,自入班学习后就紧跟着教谕和讲师的脚步,老老实实,不敢稍有懈怠。开春之后,又先在长安买了宅院,又写信让家眷自江南过来,竟是在长安城内安下家来,一心一意要做个好学生了。
如此一来,江南乱起,长安人心惶乱。皇帝身边的大臣,有不少将家人产业留在江南,虽说西军精锐南下,叛乱不怕不平,只是枢密院的黑牌军报并不瞒人,各人都知道刘光世军费不足,军心不振,为了鼓励军人士气,竟是放纵军队在江南抢掠。
消息传来,长安本地的百姓不过痛骂几句,赞几句西军无敌,自能剿平叛贼便罢。而各人干系到产业和家人性命,痛骂之余,不免悬心。
于是不但丁薄与何粟等人愁眉苦脸,其余家在江南者,也是整日长吁短叹,难以欢颜。
秦桧一来学业顺遂,这堂下学习的内容,不外乎是赵桓改良的一些后世法条法令,还有一些忠君报国民族大义的政治讲义,他连科举也中得,只要用心来学,自然是得心应手。
他却不如那些被迫学习的官员们对这些内容有本能的抗拒,只是照本宣科,并不理解其实质。官员责任制度、诸子百家论、秦法汉法考辩、试论两税改良,西域各国见闻录,除了吃饭睡觉必要的应酬之外,秦桧每天每日,都抱着这学习班里的一本本讲义,拼命研读。
这些东西,都是赵桓借着探讨古代学说和文献的名义,或是改良法律的噱头,用后世的很多成熟的政治制度的学说和理念,加以改良和包装,塞进了讲官的讲义之中。
其中,有来自西方国家的政治学说和构架,也有中国千百年下来,封建制度中的佼佼者们发明的很多切合中国实际的改良制度。
将丁税杂税一并交纳,省去了若干环节的一条鞭法。
在一条鞭法上更加先进的摊丁入亩。
秦桧在夜间阅读到这两条时,虽是冬夜,竟是额头冒汗,不可遏止。
他一向自忖聪明,总觉得天下间人没有几个与自己比肩,而到得此时,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敬佩之余,不禁去打听这些讲义教材的著者是谁。谁料他百般打听,却是全无头绪,时间久了,只得自己没事击节赞叹,恨不能向者著书者请教,以为平生憾事。
这一日下学之后,他原欲即刻回家,继续研读,到了内院大门处,却被几个官员挡住去路。
“啊,竟是朱相公”
看到为首的那人身着朱紫,站在学院的青石台阶上,顾盼自雄,正是那尚书左仆射,同平章政事朱胜非。
秦桧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施礼,笑道:“今日好大风,竟吹的朱相公到咱们这里来了。”
朱胜非不知怎地,看着这青年才俊并不顺眼,只是同在朝中为官,今日自己路过此地,不合被何粟与丁薄等人缠住,当年旧谊很难尽消,这才停步说话,再遇到这秦桧,却是越发的不是滋味。
他拱拱手,只道:“秦大人一见少教。”
他态度冷漠,却是对了何粟心思。
这秦桧全无骨气,与讲堂内的教官们打的火热,学的又非外起劲,何粟也是看的他不顺。
见朱胜非如此,便笑道:“藏一兄,这秦大人在学习班内很是得意,咱们老矣,将来的事还是要看秦大人这样的聪明人哪。”
何粟为宰相时,朱胜非不过是东道副总管,知应天府,经历官阶都差了老大几级。宋人最重资历,他现下虽是宰相,也不敢对这老臣怠慢。
当下换过脸色,向着何粟笑道:“正是如此,我看陛下的意思,对堂下学习中的优异者,将来必会重用。秦大人简在帝心,将来必定出将入相,位列宰执指日可期”
他说罢哈哈大笑,何粟等人自然凑趣,一起抚掌大笑。
秦桧气的发昏,他自中进士以来,还没有人敢如此折辱他。当下只想抱拳便走,想了一回,却是平心静气,向着朱胜非道:“秦某谢过相公吉言,但愿有相公所言的那天。”
他如此不卑不亢,却教朱胜非大是尴尬。其余几个看热闹的官员,也知道秦桧没准当真能位列宰执之位,当下连忙插上几句闲话,将这小小过节揭了开去。
何粟见朱胜非面露郁郁之色,知道他发作秦桧,一来是对此人看不过眼,二来必有心事。因向朱胜非问道:“藏一兄,看你脸色郁郁,似有心事”
朱胜非长叹口气,拂袖道:“朝廷大举用兵,吴玠由汉中出饶凤关,所部兵马也已齐集。听说,镇守平江的杨沂中也是不稳,若是他也反戈相向,东南必定糜烂至不可收拾。”
在场的人有不少都是江南人,一听他说,各人都是发急,不禁七嘴八舌,问他情况究竟如何。
朱胜非又道:“以我之见,自然还是宣慰最好。刘光世也是将种世家子弟,哪能就这么轻易反叛了。国家宣示大举用兵,此人就算有心投顺,也是骑虎难下啦。”
这种皇位之争,最是敏感,朱胜非原籍平江,生怕平江城也陷入战火中,一时不愤,竟是将心底话说了出来。话一出口,便是自己打了一个寒战。待看看众人都并无异样表情,却才放下心来。
何粟见他如此,自己虽然也是一脑门的官司,却是好生劝慰了他一通。
寒暄几句后,何粟当先笑道:“相逢不如巧遇,今日老夫做东,请诸位至舍下一聚。”
他原是国家重臣,虽然现在并不得意,众人也却不过他的面子,只得一一应允。何粟看一眼秦桧,又道:“秦大人也请一起。”
秦桧谢道:“下官怎敢叨扰。”
何粟皱眉道:“秦大人瞧老夫不起”
秦桧眼眉一跳,心中不爽之极,却又强按下心火,勉强笑道:“怎敢,老大人如此一说,下官自要奉陪。”
何粟轻轻一哼,也不与他多说,先让着朱胜非上了车马,然后自己紧随其后。其余各人,也有坐轿,也有骑马的,各人跟随在后,过不多时,便到得那何府宅前。
虽然只是暂且安身,各人慢慢明白,东京在赵桓眼中并不是战略要地,而江南是偏安一隅的局面,关中虽然残破,却有潼关函谷之险,西军精锐尽数在此,看皇帝的意思,这几年内都要在长安来统领全局,无奈之下,也纷纷开始在长安置宅买业,这些官员都是大富大贵之人,出手豪阔的不少,大半年下来,长安城内大兴土木,建造出了不少官员豪宅,这何粟的府邸,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飞檐拱斗,碧瓦白墙,院内杨柳成荫,花木繁盛,竟是在这长安城内,建出极具江南风光的园林风格的庭院,当真是奢华糜费之极。
何粟身为主人,先至一步,内院阶前,将各人延请入内。
待各依官秩资历年龄坐定后,何粟轻轻一掌,却有十余个青衣小僮纷纷进来,在各人面前斟上清茶。
秦桧刚刚举杯,又闻得香风扑鼻,五六个头梳高髻,穿着翠绿宽领短衣的美貌女子,手捧着高木方桌,厨案、刀具各物,凫凫婷婷,进得堂来。
她们也并不多话,只是在入堂之后,便依次将物什放好,或是涤器,或是生火,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在堂中忙个不休。
何粟笑道:“近日有人用木桶装上江水水草,送了几条鱼来,虽然走了四十余天,那几条鱼却是没死。今日诸君难得一来,就请大家尝个鲜。”
此语一出,众人无不动容。宋朝官员俸禄优厚,家常却还是很少有人在吃上如此奢侈,这几条鲜鱼现下还在那几个厨娘提上来的水桶内,扑腾出道道水花,如此美味,若是在江南吃还算平常,在这长安城内,当真是大不易。
各人感他盛情,连连称谢。
何粟摇头摆手,笑道:“几条鱼不当得什么,不过今日请的主厨,却是难得之至。”
他咳了一声,向着堂下问道:“谢家娘子还没到么”
堂下有人答道:“尚未。”
何粟面露焦躁之色,顿足道:“一个厨娘,偏这么大架子。”
在座的却有知道这谢厨娘的,因向他笑道:“大人不可如此,这谢厨娘最重自家身份,大人想必是派了下人去请,她自然不肯来的。”
何粟哼道:“难道要老夫去请听说她是川中最有名的厨娘,来到长安,老夫便派人先去请了,莫不成有人捷足先登”
那人笑道:“这到不是。厨娘也自重身份,不可见钱而眼开。大人修书一封,派了下人再去请,这次就必定来了。”
何粟老大不愿,却也知道下等人亦有规矩,不可强迫。当下提起笔来,写了一封书子,吹干之后,派人送出。
第四卷 第023章
看着那送信家人出门而去,何粟哑然失笑,向着各人笑道:“老人远封书子,不知道多少人想得而不可得,今日竟为一厨娘而动笔。”
各人也是发笑,当下无话,一边饮茶,一边谈些诗文,又看着那些何府家养的厨娘整治器物,收拾炉灶,过不多时,却见适才那送信的家人满头大汗,跑回堂上。
何粟将眼一瞪,怒道:“她还不来”
那家人连连摇头,指向身后。
各人一起拿眼去看,却见一妙龄少女,生的甚是齐整,一头乌发长过腰臀,见各人拿眼去看她,那俏脸微微一红,连忙将头一低。
进得堂来,先是向着何粟福了一福,然后轻声道:“家主人命我送上回书,呈给大人一阅。”
诸人到得此时,才知道这少女竟是谢厨娘的仆女。
厨娘拿大,在宋朝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越是上好厨娘,架子便大,只是架子大到谢厨娘这般地步的,却也是少有。
何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命人将那女子手中的书信接过来,自己展来一看,没看几行,却是先“噫”了一声。
待他看完,将手中书信抖上一抖,大笑道:“诸君也看上一看。”
秦桧好奇心大起,耐着性子等各人看完,自己将那书信接来一看,只见一张素纸上,字并不多,却是秀丽小楷,虽不是上佳,也非得十余年的苦功方能写出。
再看信的内容,却是言辞委婉恭谨。语句典雅之极,令人一看,便知道是才女手笔。
只是他看到最后,却也是嘴角带笑,不可遏止。
这书信说来说去,只是很简单的几个字便可以表述:“大人您要请我来做饭,请您派车来接,不然,恕不奉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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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图第1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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