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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图第12部分阅读

    湖、准南、广南等路都上缴赋税至此,不然,臣断言,两年之后,川陕可能生乱。”

    他这样说,虽然是实情,却也有试探皇帝对远在杭州的九弟,到底是何打算的意思。

    原以为皇帝必定着恼,甚至会斥责于他,却见赵桓微微一笑,答道:“暂且不会兴军,财赋的事,朕心中已有计较。”

    他其实有很多疑问,也有很多现代的财政办法,却是左思右想,有的太过先进,不适于现代,有的缓不济急,很难迅速实施。而且他返回不久,根基不稳,有很多事不能太过操切,唯恐落人口实。

    至于赵构,他更加是不能急。

    最少在表面上,他完全不能露出自己要设计对付这个九弟的打算,甚至无论人前人后,他绝不会指责赵构一句。

    他也知道,赵开刚刚试探,也有投效自己的意思。

    毕竟先回的关陕,西军将领看到自己亲临前敌,已经死心报效。至于首鼠两端,在赵构和他之间来回徘徊的,待此次回到西安,自然会加以料理。

    至于赵开……

    赵桓微微一笑,向着他道:“卿之长才,朕已知道。川陕得力于卿不少,将来天下亦将得力于卿。”

    说罢,起身又道:“既然来了成都,自然要见见知府,还有别的官员。此间事了,朕也就不再巡行了。”

    赵开也急忙起身,一面在心里想着皇帝适才的话,一面劝道:“陛下微服巡行,虽然可以直观民情,不过太过危险。“

    赵桓近来已经很读了一些当时的皇帝起居注,听他这话,不觉笑道:“太祖当年也常微服出行,有大臣劝他,他说:周世宗当年听信传言,认为夺他天下的是方面大耳的,杀了不少,朕在他身边却一直无事,可见皇帝自有天命。”

    赵开微微一滞,很想说太祖英武,皇帝不可与他相比。不过想到眼前这个瘦弱的帝王竟有勇气在战阵前擂鼓助阵,这话涌在喉间,却又咽了回去。

    当下君臣出门,一起往那成都的知府府邸而去。

    阖城百姓此时已经皇帝驾临,却是满城轰动,大街小巷涌出了数十万百姓,拥挤在赵开府邸四周。

    成都驻防并没有禁军,只有一些厢军和扑火军,此时得了军令,急忙出来维持,却只能勉强在人群四周,挤开一道通路。

    康承训等人满头大汗,向赵桓劝道:“陛下,还是等人群被驱散,净街之后,再去那知府衙门吧。”

    赵开也道:“哪有陛下去见臣子的道理,还是将成都府的官员一并召来,就在臣府中见见的好。”

    他们觉得害怕,赵桓却只觉得如此情形,却是难得之极。

    他见了无数的官员、将军、士兵、还有被当成士兵的民伕,入西安时,有几万禁军和御前班直开道,所有的百姓都跪在道路两边,或是关门闭户,不得目睹天子的容颜。

    而唯有在这样不经意的场所,突然爆发出来的情感,才是天下人最真实情感的体现。

    宋室毕竟尚未失去民心。

    白发苍苍的老人,颤抖着身躯站在道路两侧,尚在童稚之年的小儿,骑在父亲的肩头,小声的询问着什么。

    赵桓站在高处,一眼看去,却只是黑压压的人头,先是吵闹,后来在厢军的喝斥下,已经渐渐变的鸦雀无声。

    他止住还在劝说的康承训,自己先骑上侍卫牵来的白马,翻身骑上,策马先行。

    见他如此,其余几百名班直侍卫不敢怠慢,急欲跟上。赵桓稍稍摆手,命他们不要跟的太紧。

    看到他如此亲民,并不畏惧,城中赶来围观的数十万百姓,却有不少感情脆弱的流下热泪。待皇帝稍近一些,便一个个山呼万岁,俯首而跪。

    赵桓面露微笑,却在这一排排跪倒的人群中,缓慢而行。

    康承训等人相随其后,却是捏了一手的冷汗。

    待到知府衙前,围来的人群终于被隔挡开来,四周跪倒的,却全是身着官袍的官员。

    康承训终松了一口大气,亲自上前扶着赵桓下马。

    他禁不住埋怨道:“官家此举,也太过冒险了。”

    赵桓轻轻摇头,向他道:“承训,民心可用。朕要做的事太多,唯有让人知道,朕得天下士民之心,做起事来,掣肘会小很多。”

    他心中一时激动,却是忍不住向这心腹近卫首领说了实话。

    民心,真是一个很难揣测的东西。

    历史上的成功者,很少有不会利用民心的。而在古代中国,擅长此道的君主,却是太少太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赵桓一路看来,再加上历史上对宋朝的评价,使得他对当前的局势已经渐渐有了明显的评价。下一步如何着手,已经有了一些腹案。

    而在赵构未除,宋朝百年来习惯优礼士大夫的大环境下,如何更改积弊,痛下狠手,却也着实教他为难。

    既然民心可用,那么就利用一下民心,将百姓捆上他自己的战车,却又何妨。

    第三卷 经略关陕21

    赵桓在沿途民众的欢呼声中,进入成都府衙,打眼见到的,却是一排排跪在地上的百姓。在他们身前不久,却有数下正趴伏在地,臀部满是血迹,显然是正在被施以仗刑。

    他虽来自后世,却也知道此时不是废除肉刑的时候,虽然看的一征,却也并未说话。

    知府曾时迎上前来,向他又行大礼,赵桓勉慰他几句,便向他问道:“这些人犯了什么罪,打成如此模样。”

    那曾时面色白皙,浑身修饰的极是整洁,亦是满脸干练之色。

    听到皇帝问话,忙答道:“这些人,有的交不起赋税,有的谩骂朝廷,侮辱士绅。再有,便是贩卖私盐。”

    赵桓心中沉重,眼前的这副画面,可不是他在一些黑白电影上看到过的

    所不同的,他现在已经是所谓的官僚地主阶级的总代表了。

    有心要骂这曾时几句,他却也并未做错。而赞同他此举,却也有些不大对头。

    只得道:“百姓也有苦楚,放了他们吧。”

    却不料曾时将脸一板,答道:“陛下,臣守牧一方,自然要遵循朝廷法度,陛下虽有慈心,却也不可败坏朝廷法度。”

    这样的顶撞,在宋朝官员看来,居然并不算特别的过份。不但曾时脸色如常,就是赵开等旁观的官员,也是面不改色。

    赵桓微微一滞,把心里的恼怒强压下去,只微笑道:“卿言有理,既然如此,朕自内库中发出钱来,替他们交纳了赋税,如何”

    曾时拱手道:“陛下慈心,臣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刁风不可长,若是普天下的百姓都如此,陛下又能发出多少内桩钱”

    赵桓只得点头称是,命人将那些欠着赋税交不起的百姓送出,又命人补上他们的欠税,这才做罢。

    看着那些百姓含泪去了,赵桓却也是心情沉重。

    宋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皇家与官员的利益息息相通,全国百分之九十的土地集中在百分之二三的官绅地主手里,而他们,却是不肯多缴赋税,为国解难,却仍然将沉重的负担压在百姓身上。

    北宋末南宋初,农民起义此起彼伏,若不是民族战争转移了天下人的眼光,事态如何发展,殊难逆料。

    大部的百姓被放出,却仍有部分百姓跪伏于地,没有被放出。

    赵桓看他们几眼,却见都是满脸的桀骜不驯之色,一个个身形壮硕,虽然被强迫着按倒在地,却都是高抬起头,不肯服帖。

    只是他们可能也想不到,皇帝居然会出现在自己眼前,在努力做出满不在乎的神情时,却也带有几丝不安。

    当世之时,哪怕是杀官造反,百姓却也很少有将矛头直接对准皇帝的。

    赵桓因问道:“他们都是贩卖私盐的罪犯了”

    曾时答道:“正是。这些人胆大包天,十几个人啸聚一处,贩卖私盐,臣派兵将他们尽数擒了,这伙人却强项的很,并不服罪。依律,当处斩刑。”

    这伙人却也当真强项,听得曾时要将他们处死,却仍然无人肯出声求饶。为首的,还脸暴青筋,显然是极为不服。

    若不是皇帝在此,想必这些人要破口大骂了。

    赵桓心中知道,宋律对士大夫极为宽容,却也有对小民极为严苛的一面。贩卖私盐二十斤以上的,就可以判处死刑。

    只是律法无情,几个皇帝治政却还宽仁。若是不然,光庆历年间就有一万多人贩盐在二十斤以上,都杀了,却真是血流成河了。

    因着此故,象这样贩卖私盐犯了死刑的,多半是刺配流放,眼前这些汉子,显然都是将脑袋提在手心的滚刀肉,处死尚且不怕,更别提刺配流放。是以曾时的话,却是吓不到他们。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赵桓并没有被对方恶劣的态度激烈,而是神态平和,向着跪在最前的一个壮汉问话。

    那壮汉头发凌乱,并没有梳理,脸腮上胡须根根暴起,面若黑炭,赵桓仔细看他,却也忍不住赞:“好一条汉子。”

    那汉子原是打定了主意,杀剐随意,绝不求饶,也不说话。

    只是看着赵桓坐在自己身前,笑咪咪询问姓名,却是很难再保有原本的主张。

    他咳了两声,终于答道:“官家,小民姓王名荆,海州人氏。”

    “喔”

    赵桓前生却也是海州人,却用海州话向他道:“那你怎么到此地贩卖起私盐来了”

    那王荆吃了一惊,差点儿跳将起来,向他道:“官家怎么会说小人的方言”

    赵桓听得乡音,心中高兴,却是又转了官话,笑道:“朕在五国时,与张叔夜日夜谈天,他在海州多年,有时带了口音,朕却是学了几句,解闷罢了。”

    他原本是一时忍耐不住,那王荆却是面露喜色,叫道:“原来张大人尚在人世,咳早知道,就不做这营生,免得给他老人家丢脸。”

    张叔夜原该在北去路上死去,却不知怎地,竟是未死。赵桓知他是北宋名臣,闲时每常和他闲聊,却也受益很多。

    见这些人都面露激动之色,便问道:“你们可是他的旧部”

    王荆原本的暴戾之色渐去,只时竟是露出一丝羞色,吃吃答道:“咱们原本就是强盗,横行四处,无人能制。后来在宋大哥带领下,去攻海州,却被张大人用计擒获,宋大哥和咱们便都降了。原以为为朝廷效力,还能重新搏个富贵,谁知道没过几年,张大人自身难保,安抚使不做了,到朝廷为官,却被女真人逮了去。咱们这些人,原本就不是官兵,这个当口却还有谁理,打仗也打的腻了,不如还做强盗,图个痛快的好。”

    赵桓原本也不在意,待听到他所云“宋大哥”一语,却是心中一动。

    忙问道:“你说的宋大哥,是叫宋江罢”

    王荆答道:“正是。原来官家也听说过他。”

    曾时在一旁冷哼一声,道:“宋江啸聚三十六名大盗,横行京畿,梁山泊距离东京不过几百里路,朝廷深以为患,与方腊并称,陛下又怎会不知。”

    赵桓对这个后世鼎鼎大名,甚至比他还有名的多的梁山好汉首领,极感兴趣。当即不理曾时,又问那王荆道:“那宋江现在何处,还有林冲,花荣,李逵等人,都在哪里”

    他连连搓手,心道:“如果梁山好汉们都在,招来做大将,却也不错。”

    却听王荆愕然道:“宋大哥已经故世,什么林冲花荣等人,却是不曾听说过。”

    赵桓连呼可惜,宋江死活,他极不关心。此人天生只会做大哥,难不成自己把位子让他倒是林冲花荣等人,演义上都是万夫不当之勇,看来小说家言,终不足为信。

    当下又细问其余头领下落,这才知道。那宋江原先被张叔夜招降,却又带着一些人复叛,被西军名将折可存擒获后处斩。大刀关胜,建炎二年时抗金而死,不失为一条好汉。

    史进,建炎元年据兴州谋反,自称皇帝,被杀。

    其余杨志、张横等人,多半与宋江无关,或是宋军下级军官,或是别部大盗,是后世强加给宋江手下。

    他问完之后,虽觉可惜,却也有置身历史与现实中的奇妙感觉。

    呆了半响之后,方向那王荆道:“既然你也曾从过军,这些不法的买卖,还是歇了吧。朕看你是条汉子,到泾源军中效力,做个军校,也算是正途出身。”

    皇帝亲口招纳,诸盗皆是感奋,当下一一叩头应允,适才还硬着头皮的强项汉子,却有几个人忍不住嚎啕大哭。

    那王荆终究强项,谢过了皇帝大恩后,还是手趴地缝,向赵桓道:“官家,听小民一言,现下赋税这么重,咱们也知道朝廷要和金人打仗,可是百姓都是实在活不下去啦。小人贩盐,知道也是亏的官府的钱,可是若没有小人,多少人家吃不起盐,身上都浮肿了。小人自海州一路往荆襄四川,到处都是饥民,若是不加整治,眼看大乱将起。”

    曾时上前喝道:“住嘴,你一个盗贼,知道什么,敢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

    赵桓面色阴沉,缓缓道:“乡野之人,往往一语中的。”

    他站起身来,向着康承训吩咐道:“不必为难他们,派几个人送他们到泾源军中效力。”

    第三卷 经略关陕22

    赵桓在成都耽搁数日,接见官绅士民,宣慰人心。

    靖康四年冬,赵桓足迹几乎踏遍全川。除成都、眉州、汉州、绵州、彭州外,还有万、并、忠开诸州,直到年底,得知李纲等人已至长安,方才匆忙离去,返回关中。

    就在他由万州返回成都,又自成都府城出发,仪仗铺陈,数十万成都百姓出城相送时,一个身形高大的青年,亦是混杂在人群之中,默然观察着皇帝仪驾的离去。

    良久之后,待皇帝车驾远去,人群疏散之后,那青年并没有混在人群之中返回城内。而是信步到了郊外的汤火铺子里,买了一些干粮,牵来一匹白马,将干粮挂在马身一侧,自己斜斜骑了,就这么悠悠然往着南方而去。

    他昼夜赶路,路途中遇着一伙回家乡仁寿的商旅熟人,却是写了一封书子,给自己的老父,请安问好之余,表示自己还要到青城一行,大概要半月之后,才会回家。

    那商旅头目与他相熟,见他倚在马背信笔而写,挥洒而就,不觉笑道:“虞小哥儿,你早就学有所成,怎么不出来应考,得中之后,又为国效力,又能光宗耀祖。”

    那青年摇头笑道:“老父尚在,做子女的当然要侍奉左右,哪能出仕。”

    那商人点头赞道:“虞哥儿真是孝子,听说你写的什么辩鸟赋就是以鸟乌之情,传人间至情,阐明孝意。我不识字,不过听说州府里的大人们读了,都说是极妙的好文章,也说哥儿你是难得的孝子。”

    那青年,便是四川仁寿人,姓虞名允文,后世当显其大名,不过在此时,只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白身青年,母亲逝世后,因生性至孝,虽然文名显扬于川中,很多朝廷大员都听说过他,他却以要侍奉父亲归老的名义,不肯出来应试做官。

    此次出游,也是这么多年难得之举,却不料在成都见着从北国逃回皇帝赵桓,甚至有过交谈。当时他并不知道,后来在赵桓露面接见民众时,却在人群中远远见了,当时他吃了一惊,却也有了很多感想,急着和自己的忘年交谈上一谈,这才延误了回家的日期,往着青城出发。

    与那商人闲话几句之后,他就继续出发,白天观风望景,吟哦诗文,看起来潇洒自若,从容而行,只是年青的面孔下,却是情绪激荡,有时候骑坐在马上,却是忍不住发呆,心中想着当日与皇帝交谈时的情形。

    他的目地,却是号称道家五十洞天之一的青城大面山,治境虽然也属益州成都治下,却也是相隔了二三百里地,他每天慢悠悠的走路,五六天后,方才到了大面山脚下。

    虽然山路艰险,因为马身上驼了不少东西,却也并没有弃马攀爬,而是牵着马匹,自己步行。中国名山很多,青城却以一个“秀”字甲于天下,此时虽然时值隆冬,大山之内,却仍然是苍茫翠绿,显示出与别处不同的碧绿,隆冬之际,竟也让人感觉勃然而若有生机,却是怪不得被称为道家的洞天福地。

    此时这大山并没有后世为了旅游客人而发出出来的齐整山道,虽然山上有不少道观道人,也有当地人上山消夏避暑,山道却仍然很少,有不少地方只是人脚踩出来的崎岖小道,那虞允文牵着马迤逦而行,很是困难,待勉强得了半山,山势开始平缓易行一些,他却已经是满头大汗。

    此处他却已经来过数次,熟悉的很,东张西望了一阵之后,看到树从中有一个大山洞的洞口显露出来,便立刻面露喜色,牵马上前,到了洞口处,轻声叫道:“姚兄”

    半响之后,见无人应答,他的国字脸上稍稍露出一点焦躁神情,本欲进洞,稍一沉吟之后,却是盘膝坐下,取出干粮清水,就这么在洞门口处大吃大嚼起来。

    他这般做态,本来寂寂无声的山洞内,却突然响起一阵大笑,笑过之后,一个道人装扮的中年汉子,不紧不慢的踱出洞来,向着他道:“虞贤弟,你可真是有耐性。”

    虞允文眉毛一挑,笑道:“姚兄现下是神仙中人,原本就过的是雍容岁月,世俗间一点时光,算的什么小弟在此就算是坐上几天,想来姚兄也不当什么的。”

    此时时过正午,冬日的阳光均匀的洒在这片小小山谷之上,那中年汉子几步跨将出来,站在虞允文身侧,却是默然不语,只看着他大嚼大吃。

    耀眼的光线洒在他的脸上,只见他双眼炯炯有神,面色奕奕有光,紫髯郁然,长达数尺,顾盼之间,却是只觉得令人凛然难犯,虽然昂然负手,神色俨然,却令人觉得如同出柙猛虎,难以侵犯。

    虞允文终于吃饱喝足,长身而起。

    那汉子却是比他矮了一个半头,看他站起,便斜眼歪头,盯视着他。

    虞允文双眼微闭,半响过后,方又笑道:“罢了,咱们还是都坐下说话吧。”

    那汉子手按在腰,放声大笑,其声响亮之极,中气十足,竟是惊的周遭的飞鸟扑腾而起,在四周树梢上叽叽喳喳的乱叫。

    他笑了半响过后,方向虞允文道:“小兄弟,拿身量来压我气势,这可真是笑话。”

    虞允文苦笑道:“你也象个出家悟道的人每次同你相见,都觉得如芒刺在背,你就象那半出鞘的宝剑,想压制自己的锋芒,却不知道,那出来的半截,却更加的扎人眼”

    两人一时坐下说话,那姚姓汉子却感慨道:“不过几年没见,你却当真长成丨人了。当日我路过仁寿见你,不过十五六岁罢现下可真是一条汉子了。”

    说罢又笑道:“你有心从军扫清胡尘吧此情此景,我竟想起这首前几天填的词来。”

    虞允文笑道:“什么”

    那汉子放声吟道:“春剪绿波,日明金渚,镜光尽浸寒碧。喜溢双蛾,迎风一笑,两情依旧脉脉。那时同醉,雨锦袍湿,乌纱欹侧。英雄何在,满目青山,飞下孤白。片帆谁上天门,我亦明朝,是天门客。平生高兴,青莲一叶,从此飘然八极。矶头绿树,见白马书生破敌。”

    这首词意境激昂,却是对虞允文极是夸赞,寄语他能以白马书生的身份,行英雄事,战场败敌。

    这两人年纪虽然相差极大,这姚姓汉子显然也是知道虞允文心中报负,借着自己的词,对他大加鼓励。

    虞允文性子虽是沉稳,此时当着平生知已,品味着词中深意,一时间竟是痴了。

    良久之后,方才连连拱手,逊谢道:“平仲兄,这怎么当的起”

    姚平仲长声笑道:“当不起这世间允文允武,胸中自有百万甲兵,才学不下当年武候的,非你何人有什么当不起的”

    虞允文自然是连连摆手,表示对方太过夸赞,与自己的才能所学并不相符。

    他当然不知道,后世千年过后,军事韬略文治才干都非常人能及的毛泽东在阅读他的传记之后,却只有八个字的评价:“伟哉虞公,千古一人”

    第三卷 经略关陕23

    两人又品评一阵词意,正欢愉间,姚平仲却突然道:“老弟突然到我这里,想必有什么要紧话要和我说,你我虽年纪相差不少,却是平生莫逆,有什么话,直管说来。”

    虞允文笑道:“我每常也来看你,怎么今日就说我有要紧话说”

    姚平仲道:“我当日见你,你正在仁寿乡间射猎。我单人独骑,浑身血污,你却不以为怪。而是张弓引箭,也不细看,只一箭便射中一只正在奔逃的野兔。然后神色从容,问我:来者何人,来此何意”

    虞允文微笑点头,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影,洒在他年青的脸庞上,让人很难想象,还有几年前,以十五六岁的少年,遇着一个凶蛮狂暴野人般的将军,又是浑身血污,他竟是那么从容不迫,不慌不忙。

    只是听他向着姚平仲笑答道:“你当时可凶的紧,看到我引弓搭箭,便也将自己手中弓箭取下,瞄向了我。若是我稍有不对,便是将我一箭穿心呐。看我射中野兔,你便露齿一笑,却是一箭将正在飞过的一只飞鸟射落,然后方向我说:败军之将,不必言姓名。”

    两人说到这里,却是相视一笑。他们能够相识,当真是巧合之极。

    姚平仲又道:“我当时又渴又饿,眼都花了,若不是你那么从容,又露了一手让我看,然后送上食物和好酒,茫茫前路,却不知道还能走多远。”

    虞允文失笑道:“你也算了不得,怪不得人家说你是西军中第一猛将。当日一意要去袭营,金军势大,你左冲右突,不能得胜,全军覆灭之时,却是单人独骑,就在女真人包围中杀了出来。然后一天一夜跑了七百五十里,到邓州才歇了一下脚。姚兄,我一直想不通透,当日怎么会败,又怎么那么没命价的逃”

    这两人相识很久,姚命仲当日兵败一事,却是两人交谈中的禁忌,虞允文从不问及,姚平仲却也是不提。

    此时虞允文就这么问将出来,姚平仲瞪眼看他半响,却见他神情不变,仍然目视自己,他便颓然一叹,道:“我看你今日神情不同往日,却果然是来触我的霉头来了。”

    他站起身边,双手按腰,默然看向大山远方。

    半响过后,方道:“当日兵败,其实是皇帝战守之策不定。当时我与李相公都说,金兵立足不稳,咱们西兵号称百万来援,女真人也很害怕,军心并不稳定。只要给我几千精兵去冲营,必定能获奇效。”

    虞允文道:“此法不错,皇帝可应允了”

    姚平仲嘿然道:“允了是允了,不过是在十几天后。官家先是害怕,不敢战,后来又知道不战不行,拖了好久方才答允。可是战场之上时机稍纵即逝,拖了那么久,女真人对咱们虚实俱知,突袭又怎能收到奇效”

    说到这里,他紫黑色的脸庞上,满是愤恨,良久之后,却又是悲伤难遏,到后来竟是泪如雨下。

    他是至情至性中人,这虞允文又是他知已,当下也不隐瞒自己情感,当下大叫几声,自洞中取出佩剑,狂舞开来。

    只听他叫道:“皇帝是天下之主,这天下是他的,却关我什么鸟事我只恨我麾下几千精兵,跟着我转战千里,打西夏,灭方腊,一个个身经百战,哪一个不是身带剑创就这么全战死在东京城下,死不瞑目”

    虞允文亦是神情凄凉,看着姚平仲怒发如狂,却也仿似见到了当日东京城下那悲惨的一幕。

    箭如飞蝗,战士泣血。

    甲胄断裂,战马倒地。

    无数关西大汉,饮恨在女真人的铁蹄下。以一当十,却挡不住如狼似虎的对手,他们苦战不退,阵势却被撕裂,被包围,执戈转战千里的兄弟,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在他们尸体之上,却是女真人骄横的铁蹄。

    怪不得姚平仲突围之后,一路上屡受诏书,却坚辞不受,到大面山中,假称遇到仙人,从此修道,不问外事。赵构建极称帝后,也派人来征辟他出山,却仍被拒绝,也只得罢了。

    东京那一战,却是姚平仲平生恨事,积郁在心,不能发泄。今日被虞允文提起话头,在这少年好友面前发泄一通,却也是好过了许多。

    良久之后,他平静下来,盘膝坐下,手捧弓箭和宝剑,向虞允文问道:“良马思壮士,宝剑赠英雄,我是不会出山了,我看你今日此来,竟有出世济民之意,不如将这良弓宝剑,都送你吧。”

    虞允文摇头道:“暂且还要再看,姚兄却也不必着急将宝剑赠我。”

    说罢,又将赵桓自五国城逃出后的事迹,详细向着姚平仲说了。说到最后,他叹口气,向姚平仲道:“当日我与官家在那店子里相遇,以我来看,官家神情举止,皆非常人。顾盼之间,英气勃现。只是他往日举措,太伤人意,我也是打算不遇英主,或是老父在堂时,绝不出仕,见着官家之后,竟确实是有些犹豫了。”

    姚平仲神情亦是惊诧之极,只道:“官家文弱,当日在东京城内,有雄兵数十万,又有坚城可倚,也是畏敌如虎,怎么敢在阵前击鼓助战真是怪了。”

    又道:“李相公又被起复,只盼能真的能重用他才,而不是借助他名。若是还如当日用我那般,天下英雄从此齿冷。”

    虞允文大笑道:“适才听姚兄的话,竟是想起一个笑话。”

    姚平仲也笑道:“讲来听听,让为兄也笑上一笑。”

    却听虞允文说道:“有人捉了一只老鳖,想吃它,却又害怕背上杀生的罪名。于是在热锅上用细木搭上栈道,然后向老鳖道:你能爬的过去,便不吃你。那老鳖知道对方用意,为了求生,却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居然百死一生,爬了过去。正自擦汗,却听那人又道:你果然有诚意,我决定不吃你了,但是,要你自锅子这头重新爬回去,若是掉了下去,可怪不得我。”

    他说罢,眨眼看着姚平仲,微笑不语。

    半响过后,却见姚平仲跌足大笑,指着他道:“太过阴损,真真是口不饶人。”

    虞允文却是叹气,只道:“以前的皇帝用李纲李相公,可不就是如此。需着时,便让它过去,需不着时,却是生死随意,甚至一手出卖,也不可惜。建炎天子也是如此,刚即位时,需大臣安抚人心,根基稍定,就将李相公一贬再贬,宗泽留守东京,亦是如此。总之以我来看,官家现在确实有振作之意,但将来究竟如何,还需再看。”

    姚平仲原是对赵桓充满愤恨,对朝政失望之极,只是身为朝廷大将,他却不能公然指责皇帝,胸中块垒难以消解,这才决意解甲出家,从此不问世事,对天下大势,再不关心。

    只是听到虞允文说起当日富平一事,身为武将,却也是难免感觉振奋,甚至膝间宝剑,也仿佛嗡然作响。

    只是想到当日君皇暗弱,j臣当道,却又不免将雄心收去,听得虞允文最后的话,便点头道:“不错,天下事已经难为。纵算是出几个大将,统率精兵,又怎么能破得了大宋百多年来的破败乱局根子烂了,纵是有一百个姚平仲,又能如何。”

    虞允文点头道:“不错。当前大局,非得痛改积弊,徐图奋强。以我看来,富平齐集西军所有精锐,以地利和皇帝亲临鼓舞士气,才堪堪挡住敌人。若是咱们主攻,在黄河之北,到处都是平原,敌人铁骑奔踏起来,如何抵挡现下说来,能保有旧土就算万幸。皇帝将行不可为之大事,却看他如何着手吧。”

    见姚平仲频频点头,他却露齿一笑,露出与他年纪相符的调皮神色,说道:“不过,能为常人不能为之事,是为大丈夫。天子么,就理当如此才对。”

    两人同时大笑,姚平仲只向他道:“你此次回去,常派人给我送信来,说说大势有何转变,我非出世之人,被你今日一访,却当真坐卧难安了”

    第三卷 经略关陕24

    就在青城山中,这一大一小的少年英杰与西军猛将,语笑欢然,纵论天下大势的时候,京兆府长安城的城门外,正有一队禁军,护送着几辆马车,到得长安城门左近。

    带队的禁军头目,已经官至副将。此时显然是担负着保镖一样的职责,使得他显的漫不经心,甚至有一些故意的怠慢。

    他指使着属下的几个士兵,带上公文文书,拿到城门处,让守门的士兵验看。

    在等候的同时,他便昂着头,随意的甩动着手上的马鞭,百无聊赖的打量着长安城门附近的情形。

    长安在政治上属于京兆府管辖,是宋朝在陕西的腹心重镇,百余年经营下来,已经成为户数十万以上的大城。

    只是当年黄巢之乱和朱温破坏,原本繁华无可比拟的世界性的大都市,在宋初时已经破败不堪,野草从生,狐兔横行。元气刚刚恢复不久,又遇着金兵入侵,它军事上的保障永兴军路抵挡不住敌人的进攻,潼关华州陕州灵宝等门户相继失陷,长安自然也不能保有原本的安全。

    靖康二年金兵主力退出陕西,宋军趁机收复长安。其后不久,金军主力又至,长安再度失陷。

    如此几度三番,拉距一样的大战在长安轮番上演,使得这个原本就元气不固的城市,越发显的破败,没有生气。

    在宋建国之初,太祖尚且说过,国家太平后国都西迁,巩固关中以立万年基业。只是汴渠一坏,粮食转运困难,加上开封越发繁荣,使得后世的皇帝绝了此念,再无迁都之意。

    而阴差阳错之下,原本的北宋亡国之君赵桓,此时竟是不得不驻跸在此了。

    那副将原也是陕西人,这些年来转战南北,很是辛苦,也立了一些功劳。此次回陕,接的任务令他很不情愿,觉得大材小用。又看到此时长安城内外仍然破败不堪,城碟不修,百姓离乱,面带饥色,无数的难民就在城市内外,修葺茅舍以暂时安身,污水横流,病患从生,种种污秽不堪处,令他皱眉。

    他立身的地方,便不断有百姓入城,成群结队,面带菜色,稍稍接近一些,便有臭气熏人。他知道这是战乱后难民重新回聚,却仍然忍不住侧过身子,不敢让这些人太过接近。

    因着主将如此,他的几个亲兵就大声吆喝,甚至挥动马鞭,不准百姓靠近。

    正乱间,马车上传来一阵老者的咳嗽声,稍顷过后,一个身着青布长袍,脚着布鞋的清瘦老者,踩着车夫送上的脚蹬,步下车来。

    那副将虽然一脸的桀骜不驯,看见这老者下得车来,只在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双腿稍稍用力,策马赶到那老者身前,翻身下来,然后笑道:“李大人,眼见都要进城了,您又何必下来,冒了风寒就不好了。”

    老者先不说话,只先用双眼目视四周,扫视一番,看到无数的难民就这么搭建窝棚,睡在城外,而长安这里显然是刚下了一场大雪,残雪尚未化尽,站在这人来人道的城门大道上,尚且感到寒气逼人。

    他不为人知的皱一皱眉,然后才向那副将点头道:“多谢将军好意,只是一直在车上憋屈的很,既然到了,不如先下来走动走动,活泛一下身体。”

    那副将道:“既然这么着,大人稍待一会,把门的军兵验看了文书,咱们就能进城先歇下了。”

    两人一时无话,只呆呆站着,看着一队队军人自城中开拔出来,驱赶民众,弄出空地搭建棚席,过不多时,又有大队车辆出来,运出米粮,埋锅生火,开始煮粥放赈。

    他们一时看住了,此时已能入城,却也并不急着动身。

    半响过后,那老者长叹口气,只道:“还好有施粥放赈之事,不然百姓真的难以过冬。”

    见那副将满脸的无所谓,他只得又是摇头叹息,然后向那副将道:“王将军,咱们进城吧。不知道城内给我安排好住所没有。”

    “这个末将也不知道。只是诏命下来,命大人火速至长安见驾。我在途中听说,陛下尚在成都,此时就算往回,估摸着也没有到吧。”

    两人一时相顾无语。那老者便是大名鼎鼎的李纲,曾先后赵桓和赵构兄弟二人任命为负责战事的高官,甚至一度任左仆射兼门下待郎,位列左相。

    只是这兄弟二人在任用李纲一事上,却不愧是师出同门,局势稍一紧张,就起用李纲来抗战,稍一缓和,便将他罢用。

    赵构手段更狠,将李纲提到左相的位置不久br /gt;</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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