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顶撞一句,便必定是身首两处。
沈拓心知其理,便忙向黑面少年问道:“你是什么人,哪家的子弟”
那黑脸少年也不去理会金人,只一叩首,然后抱拳向沈拓朗声答道:“臣种极,叩见官家”
沈拓眼前一亮,又向前一步,拉着他手,笑问道:“你是种家子弟罢”
种极的脸庞上掠过一丝得意之色,他少年心性,虽然大难当前,有着性命之忧,却仍然为皇帝知道他是种家子弟而高兴和自傲。
当下又一叩首,答道:“臣父种古,祖父种师道。”
沈拓见他举止神情,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举止动作间,虽十五六岁的少年,却与成丨人无异,他心里极是高兴,知道史书上记载不虚,西北种家,果然是宋朝的良将世家,家教极好,眼前的这种极虽然少年,风骨却已经与成丨人无异。
只是眼前危机迫在眉睫,他也顾不上再与种极多说,只道:“种家儿郎都是好汉子,好将军,连一匹马也上不得么”
被人如此藐视,虽然对方是皇帝,种极仍是怒道:“臣自幼习武,莫说上得马,就是骑马征战,也是寻常。”
“好的很,那你便上马,骑几圈打上几杆,让朕瞧瞧。”
皇帝有命,却与那金人军官不同。种极当下应允,立刻走近一匹战马,以一个极漂亮的姿式,轻松骑到马上。
他显然是这一伙少年的领头人物,种极一上马,众少年也不待沈拓吩咐,只一个个窜将过去,乱纷纷跳在马上。
如此一来,众金兵虽仍是不愤诸少年不听使唤,却也知道沈拓有意来打圆场,对方毕竟是一国之主,却也不好使之太过难堪。
当下各人鼻中冷哼,俱道:“看他们骑术如何”
沈拓也不打话,只又微微一笑,在场边重新坐下。他闲时爱读史书,心中自然知道,种家是北宋有名的军将世家,代出良将,其实作用还在民间盛传的杨家将之上。种极虽然看起来稚气犹存,不过身量高大,双手虎口处老茧深厚,显然是常拿兵器和骑马控缰所致。能与他厮混在一起的,必定也是少年俊杰,骑术武功也不会差了。有此一念,竟是全不担心诸少年会在这伙金人球手面前出丑。
却也果然不出他所料,十余名宋人少年,要么是京中禁军世家子弟,要么是如种家这样的边将世家,宋代军人地位虽低,却是不折不扣的职业军人制度,与后世不同,武将家学严格,自幼都要习武读兵书,因此场中这些少年都是身手矫健,骑术不凡。他们对马球规则俱是不大明白,但是俯仰之间,操控起来并无滞碍之处,战马在他们的控制下,来回奔腾,迅疾如风,众人球杆接来打去,竟也是很有章法。
那伙金兵原是要拿他们取笑,因见如此,却也是无话可说。半响过后,便还由那军官叫道:“成了,没的跑坏了咱们的马儿。”
种极等人正骑的过瘾,却也无法,只得一个个跳下马来,却都是气定神闲,并无疲态。
眼见一众宋人得了脸面,连沈拓脸上也是笑吟吟的很是高兴,众金兵心中不乐,却也没了兴致再练习下去。
当下一个个进场牵了自己的战马,鱼贯而出。进出时,众金兵横眉立目,杀气腾腾,诸多宋人少年却是不怕,神色如常。
待金人离去,当下由种极带头,十余少年欢呼雀跃,显是开心之极。
沈拓不由感慨,暗道:“几十万宋朝兵将,都是怕极了女真人。漫说此时当面对垒,就是隔着几十里地,一听女真人到了,怕也是吓的魂飞魄散。唯有这些少年,血气正盛,还堪一用。”
他想到这里,心中一动。当下将手一摆,止住众少年欢呼,将他们一个个召上前来,笑问姓名。
这一问却果然不出所料,这伙少年,俱是杨、种、薛、康等大宋禁军与边将的世家子弟。或是在东京城被围时,与二帝一起被俘,也有在二帝在燕京停留时,金人自北方各处押解汇集而来。
他颔首点头,向种极等少年道:“你们少年武勇,我很喜欢。现下的殿前诸班直凌落星散,金人也不许我再重新整顿。所以现在我身边的卫士,不过三五忠直之士,不足使唤。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可愿入殿前班,为我效力”
能到天子身边,做御前班直侍卫,是宋朝职业军人最快的升迁办法,也是最荣耀的一种。宋军以禁军为绝对主力,禁军精锐也多半驻扎京师,除了禁军,还有殿前亲军司等御林军,凡此种种,其军官选拔,自然是从天子最信任的殿前御带侍卫为首。况且,军人最大的荣誉就是为国效力,而皇帝在此时,就是国家的象征,能在皇帝身前护卫他的安全,自然是军人的骄傲。
因此种种,虽然沈拓现在不过是个空壳皇帝,众人心理上的心理定式却并不因此而改变,更何况是这些热血少年
种极等人全不犹豫,立刻跪倒在沈拓身前,俱道:“臣等愿为陛下效力”
这些少年,不过都是十五六岁年纪,此时向沈拓跪拜效忠,脸上却全是忠枕毅然之色。仿佛只要沈拓一声令下,就是令他们立刻同适才的金兵拼命,也是绝不犹豫。
沈拓心中感慨,脸上却是柔和温存,上前一一将诸少年扶起,笑道:“其实这里有金兵看守,看似危险,然而又十分安全。要你们到我身边,也是多多历练,将来成丨人之后,才是你们真正为国效力的时候。”
见诸少年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沈拓心中暗笑,只又道:“过几日,我要应宗斡之邀,往上京去看马球,你们都随我去,如何”
种极等齐声答道:“臣等愿随陛下左右。”
沈拓又吩咐道:“好,时辰晚了,你们虽小,却也不要老触犯金人的忌讳,早些回去歇息。”
将众少年支走,沈拓自己却并没有急着返回。
他又缓缓坐下,双手搭膝,面露沉思之色。
隐约间,他仿佛找到了一些办法,又觉得飘忽不定,难以确认。究竟该当如何走下一步棋,把眼前的窘境盘活,却仍是没有头绪。
第一卷 蒙尘北国5
不论如何,坐以待毙绝不是沈拓的习惯,哪怕是身死刀下,也比坐困北国几十年再惨死马下的好。眼前的这伙少年,虽然年轻幼稚,若是加以利用,却又比一群无耻无德无胆的官员有用的多。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而不息。
这样的强者语言,在这个时代已经被文人集团和贵族皇室忘记,沈拓在这小小五国城内,原本看到的全是颓废,惶恐,害怕胆怯,整个文官集团的那些所谓的武将们,一个个精神孱弱,萎靡之极。就算是国破家亡,却仍然只想着苟且偷生,除了对自身处境的报怨和不满外,对以往政治、军事上的失误,殊无反思和愧悔之意。
也只有在这些少年汉家儿郎的身上,才让沈拓看到一丝希望的光芒。
数日之后,上京球赛在即,前来催请的使者也来了几拨,沈拓却不比真正的钦宗赵恒,一听说金人召见,便吓的魂飞魄散,他知道此行并无凶险,当下点选了一群侍从卫士,决定启程前往金国上京。
他漫不在意,赵佶与宋室群臣,却是如丧考妣,唯恐金人刁难,沈拓此一次如肉包子打狗,再难返回。
赵佶自己不便前来送行,于是连连发令,在五国城内的所有宗室、贵戚、大臣,俱来送行。如此一来,在五国城矮小的土城门前,黑压压站了千多人为沈拓送行。
看到沈拓身边并没有几个正经卫士,只有一群十余人的少年簇拥着骑在马上的沈拓,众人都是皱眉摇头,觉得皇帝太过轻忽自己的安全。
沈拓知众人所思,便笑道:“这一路上,全是金人腹地,沿北边境,也驻有边军防御,再加上一谋克的金兵护卫,朕身边不拘带几个人,都很安全。”
诸王并群臣也知道他说的有理,只是心中揣测难安,仍是面露惊惶。
这一群人,都是东京城破时被俘,亲眼面睹了女真士兵的凶残与强悍,一想到皇帝要被人强召至上京,身陷在满身马蚤臭的蛮子群中,想来便叫人胆寒。
他们有的确实是担心沈拓安危,也有相当一部份人,只是担心沈拓稍有不慎,触怒了女真贵族,连累众人。再加上沈拓身边就有百多名护卫的金兵,个个彪悍凶猛,时不时扫视群臣一眼,令他们胆战心惊,不敢正视。
沈拓面露苦笑,只觉得眼前这伙宋朝的大臣,却与一群绵羊没有差别。其实不到两百年前,就算是大唐王朝将要日落西山,残病不堪的时候,任何一个强镇的节度使,都能策马扬鞭,宣威于异域蛮族之邦,如入无人之境。
一头狮子带领的羊群和一头绵羊带领的狮群,高下强弱立判。
沈拓长吁口气,暗道:“赵匡胤,你为一家之利,误我中国数百年啊”
他现在身份是赵恒,心理上却全然不是,是以对赵家的开国帝王,殊无敬意。是个中国人都知道,汉唐之后,由宋开始,中国开始积弱。檀渊之盟,始有中国赐给蛮夷岁币一说,靖康之后,更有中原王朝称臣称侄以致杀功臣求和的先例,种种耻辱,千年之下,仍让人扼腕长叹。
以往观史,不过是在书上,犹自让人痛恨。而书中情形,就这样展现在眼前,此间滋味,真的是令沈拓不知道做何反应的好。
他不欲多看眼前情形,再看护卫在身前的少年班直,虽然身量不如成丨人,气概神情,却是豪强自信,心中不免欢喜,因向种极吩咐道:“种极,头前开路,咱们这便动身。”
又转头向群臣道:“朕此去必定无事,诸卿且回。”
说罢,也不再理会众人,只待前队前行,便轻控马缰,紧随而去。
他渐渐去的远了,却也听不到群臣议论。赵恒以前,文弱怕事,更加不能骑马。是以千里北上,只能骑驴坐车,哪里能如此刻沈拓一般,意态雄强,骑在雄俊的战马上,竟是神态自若。
各人心中呀异,不免议论,却也是不得正解,待沈拓去的远了,便也作鸟兽散。
五国城滨临黑水,也就是后世的黑龙江畔,距离金国上京会宁府,不过五百余里。当时金国初定,地方政会仍依旧制,以部落的形式统治,在燕京各处,汉民和契丹人都是以农耕和定居的形式,设州立府,修茸道路,阡陌相间。虽是比宋朝落后一些,却也是在格局上相差不多。而在这金国故地,却仍是以游牧射猎为主要的生产生活方式,居住简陋,道路不修。条件如此艰难,带队的金兵谋克也知道南人皇帝文弱,加以照顾,每天不过日行数十里,便可以休息。
沈拓原本身体健壮,奈何寄居的这副躯体太过孱弱,这些天来有意加强锻炼,在马背上稍一颠簸,仍然是疲惫不堪。
反观自己身前的班直侍卫,虽然多半是未成年的少年,却一个个龙精虎猛,不将这点路程奔波看在眼里,宋人如此,更别提那些自幼长于马背的女真士兵了。他心中惭愧,却反过来催着金人急行,那带队的谋克拗不过他,便每日加强一二十里,等沈拓实在抵受不住,方才歇息。
如此一来,却教这些金人心生敬重,均想:“原来南人皇帝,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这一日各人一直奔行至晚,却是错过宿头,极目望去,周围并无人家牧场,更别提官 府接待。那带队的谋克胡沙虎便向沈拓道:“今日无法,只得在此扎营野宿,委屈皇帝了。”
以他的身份地位,其实根本不需要向沈拓交待,只是这些天来,两个相处的近,沈拓性格豪爽大方,坚毅果决,却令胡沙虎很是佩服,隐隐然已将沈拓视做朋友一般。女真人虽然残暴,却是性直,一旦欣赏对方,便处处客气礼遇,连累着这一小队的女真士兵,都对一众宋人客气起来,不象别队士兵,对寻常宋人非打即骂。
沈拓手搭凉棚,四处远看,却只见天苍苍,野茫茫,不但不见人影,牛羊却也见不着半只。目光见处,唯有残阳落日如血,枯草黄土苍茫。
因向胡沙虎笑道:“其实是我的过错,一意要多跑这二十来里地,早知道在适才的部落歇息就是。”
他知女真人性直,最讨厌繁文缛节,因此与胡沙虎说话时,连“朕”字都省了。
胡沙虎并不在意,跳一马来,皱眉喝令,让众金兵下马,伐木为桩,搭建营帐,又令人生火烧水,准备晚饭。
一边忙,一边向正在揉肩捏腿的沈拓笑道:“皇帝不要同我客套,你们中原人就是这样,偏生太多礼数。”
沈拓也笑道:“礼多人不怪,这是咱们南边的话。礼节这东西虽然繁琐,不过却是人君所需,不然没有上下尊卑,那可不得了。”
他不过是随口一说,胡沙虎却感慨道:“也是。当年咱太祖爷攻入中京,得了大辽天下,立谙班勃极烈时,却仍然要与众臣商议,大家围成一堆,坐在一起,上下彼此没有距离,想说啥就说啥。”
他拍拍腿,叫道:“嘿,那多痛快可后来太宗皇帝得了燕京,抢到了辽国狗皇帝的黄幄伞盖,仪仗护卫,这一下子就变了规矩,咱们见了太宗爷,就得叩拜,称臣,就是宗室的完颜家子弟也是这样。这一下子,就好象生份了许多。我看啊,什么狗屁礼节,除了教人在肚里不服,有什么好处”
沈拓看他满脸愤然,原待不说,心中略一思索,却踱到胡沙虎身前,低声道:“将军说话,还需多加小心。”
见胡沙虎拿眼瞪他,又劝道:“我知道将军是豪杰,不过世上很多小人,又何苦自招麻烦。”
他先褒后劝,却令这蛮夷将军舒服异常。其实这胡沙虎年纪大把,又是从龙郧旧,当年随完颜阿骨打一同起兵,却只做了这小小谋克,也是因为太少心机,又多嘴多怨所致。他自己知道自己毛病,沈拓一语点醒,却也知道适才的话多有忌讳之处,便也横了在一边旁听的众兵,喝骂道:“还不滚去做事,在此做甚”
这样一来,却是承了沈拓一个小小人情,胡沙虎直人粗性,便道:“皇帝稍待,我带几个人去射点野物来,让皇帝打打牙祭”
沈拓待遇阻拦,他却已经上马,呼喝着几个亲兵,带着弓箭去了。当时女真人吃喝饮用,很是粗陋,以肥肉片放在粗米上,就是上好佳肴,沈拓这些天来,却也是素的狠了,当下看着他去,却也罢了。
第一卷 蒙尘北国6
待胡沙虎射猎回来,天色已经黑透,胡沙虎命人将木块堆的老高,燃起篝火,火光冲天处各人围坐,虽身处荒野,却也令人感觉温暖舒适。
过不多时,一众金人将射来的獐、兔、野鸭等物剥制干净,抹上盐粒,放在火上熏烤,一时间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沈拓虽不善饮,在胡沙虎等人劝说下,却也是接过金真人装酒的皮袋,一口饮下。刚喝时,只觉得喉咙处一股热气烧将下去,一直到胃。初时难以禁受,待气息稍稍平和,只觉得全身暖阳阳的很是舒服,再在口中放上一块烤的焦黄的獐肉,再下一口酒,当真是无上享受。
“皇帝,滋味如何”
胡沙虎大口饮酒,手持小刀,大块割肉,一边大块朵颐,一边斜眼看向沈拓。
沈拓知他一者还是小视南人文弱,二来却也是有意试探,心中虽然不愤,却也故意大咳几声,以示不堪忍受。
如此一来,不但胡沙虎纵声大笑,其余女真兵将,也是笑的打跌。
这些天来,沈拓的坚强果毅颇让众人心中不安,难以置信,这般一来,原本在金人心中的那点疑虑,却也消失不见。
沈拓连连摆手,向胡沙虎苦笑道:“这样的东西,委实难以消受。”
胡沙虎擦擦满嘴的油渍,傲然道:“这样的烈酒,本来就是咱们北国的好汉子才能饮用,你们南人啊,不成的。”
沈拓眼见身边侍卫面露不满之色,便笑吟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胡将军,咱们南人里,也有醉卧沙场,壮怀激烈,马上征伐的上将军”
这首词原本就格调高昂,沈拓当此酒香扑鼻,四野苍茫的北国大地慢慢吟来,身边各人虽是武人,不通文墨,竟也是领悟了其中之意,一时间俱是听的呆了。
半响过后,却是种极忍不住向沈拓问道:“官家,这是哪位将军的词,如此激越人心,令人佩服”
胡沙虎亦问道:“正是写词的这厮,听起来真有几分味道。不过咱们南下时,可没见到什么能打能喝的好将军啊”
沈拓微微一滞,心道:“这人却还要过二十多年才出生,现在上哪儿给你们说去。”
只得答道:“此是我在东京宫中听人说起,到底是谁,却也不知。”
各人面露遗憾之色,都道:“能写这样词的,绝非常人,可惜不能知道姓名。”
虽然不知词人姓名,这首词的格调却委实令众人心折,沈拓身边带的虽是武臣,宋人却又比金人稍通文墨,一时间都是折枝为剑,一面轻轻拍打眼前黑色的大地,一面轻声吟颂,辅以烈酒,当真是心神俱醉。
待酒消肉尽,各人疲极欲眠,却听胡沙虎吩咐道:“都睡罢,不必派人值夜了。”
沈拓心中不安,忙劝道:“将军,行旅在外,还是小心点好。”
胡沙虎咧嘴笑道:“皇帝放心,我这一百来人,尽自护卫的你安全。况且,这里往北,有屯河猛安,往东北,是蒲与路猛安防地。再往东南,是肇州和隆州,再往东,有临潢路的东北路招讨司,下设两猛安的强兵,沿边尚有无数堡寨。这些年来,大金征讨无往不胜,境内无人不服,此地又是咱们龙兴之地,诸多女真部落,无有不服,那些渤海部落,和你们汉人一般文弱,哪里敢生事皇帝只管安心,好生睡上一觉,明早还要赶路。”
他说的虽然有理,沈拓却仍觉心中难安。因见女真人都钻入帐篷,不久便鼾声大作,沈拓便向内侍省押班康承训吩咐道:“派几个人,远远散开哨探,有什么事不要慌乱,回来寻这胡沙虎处置便是。”
康承训躬身应了,便去吩咐属下轮班值夜。
沈拓也是倦极,见自己卫士四散值夜,便也安心,待钻到帐内,虽然是野地宿营,却比在那些茅檐草舍更加的令他安心。在五国城内,如同犯人,沿途的女真部落,看他又如何牛羊,唯有在此,才略觉自由滋味。
虽然如此,心中却隐隐觉得那种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于是虽然身体疲惫,精神却很难完全放松,在枯草上辗转反侧,难以完入睡。
这一睡也不知道多久,只在夜深时候,隐约听到帐外有人急步走动。
沈拓原本就没有沉睡,此时心中一惊,头脑却是迅速清醒过来,急忙披衣起身,掀开帐门,向外问道:“是谁”
只听一人操着浙东口音答道:“官家,臣钱松。”
沈拓松一口气,知道这是自己的浙东籍卫士,因又问道:“你深更半夜,在外跑个什么”
却听钱松答道:“臣奉命在外巡哨,只觉里许外地面震动,恐有骑队,是以急忙前来回报。康押班已经带人去看,命臣到官家帐前守卫。”
沈拓一惊,急忙出帐,却见钱松身后,已经站了黑压压一排的黑影,沈拓借着月色,发觉这些人都是这次临时召用的少年侍卫。
金人并不许沈拓的侍卫使用兵器,虽然如此,一有警讯,所有侍卫却仍是护卫在沈拓身前,虽然赤手空拳,却仍是队伍严整。
如此一闹,也将金兵惊醒。胡沙虎光赤上身,手持铁矛,急忙向沈拓帐前而来,一边走,一边喝道:“要死么,半夜不睡到处乱跑。”
他到也不疑沈拓诸人有什么异样举动,在这金国腹地,沈拓几人又不懂女真话,想这样逃走,除非是猪油蒙了心。
沈拓并不理他,只是侧耳倾听,待胡沙虎走到身前,沈拓面色凝重,只道:“将军,请听。”
胡沙虎不知他用意,只是将耳一侧,不过瞬息过后,便是脸色大变。
他久经沙场,经验却比宋人更加丰富,一听到不对,便立刻趴伏下去,以耳帖地去听。
一见胡沙虎如此,原来还睡眼惺松的百多金兵,一个个冲入帐内,披衣带甲,手拿兵器,四散去寻自己的战马。
这一队金兵原也算不上精锐,反应却是如此迅捷,临敌而不慌乱,暗夜中迅速整队完毕,却教所有的宋人看的心惊不已。
待胡沙虎爬起身时,马蹄声越发明显,还夹杂着一些人声叫喊。
胡沙虎撇嘴道:“他娘的,隔着几里远,就闹出这么大动静。”
他竟是全不紧张,只又命人将自己的盔甲送来,慢慢穿上,待康承训等人返来,便又问道:“看清了么”
康承训满头大汗,叫道:“胡将军,怕有两百多骑兵”
胡沙虎道:“才这么点人,当真无趣。”
说罢,翻身上马,令道:“儿郎们,随我去杀敌。”
他这句话以女真话说来,沈拓等人虽然不懂,却也知道他要去迎击。
康承训等人大急,叫道:“将军,敌众我寡,还是在此固守的好。”
胡沙虎大笑道:“咱们女真人一百多,要是怕了两百多敌人,可也太过丢脸。”
第一卷 蒙尘北国7
当时女真人之勇,冠于天下。所谓“女真满万不可敌”。胡沙虎的这种表现,却正是女真人这种自信心理的表现,在他看来,不管来敌是何方神圣,以一百多女真战士迎敌,总归能一战克敌,并不必太过担心。
沈拓见他如此,却也知道无法劝阻,便道:“将军此去小心,我在此等候将军捷音。”
胡沙虎得他一语点醒,因道:“我带着儿郎杀敌,皇帝这里却也要小心。”
他凝神皱眉,半响过后,方道:“留十人,卫护宋朝皇帝。”
沈拓忙道:“将军此去迎敌,不可分散兵力。我这里只要多加小心,不妨事的。”
胡沙虎展颜笑道:“如此也好,我令人留些兵器下来。皇帝身边的卫士武艺高强,也能抵抗一阵子。”
说罢,便令几个士兵抛下几支铁矛铜锤,然后又用女真话吼叫一阵,不外乎是让属下士卒用命拼杀。
他讲完之后,不远处的马蹄声已经清晰可闻,一众女真士兵狂奔大叫,胡沙虎一马当先,带着众人奔驰迎敌。
他们绝尘而去,一众宋人却是看的满头大汗。如此暗夜,敌情不明,这伙女真疯子根本不管不顾,就这么冲上前去,以少敌多。众人大骂疯子之余,却也不禁暗想:“怪不得女真人横行天下,所向无敌。”
康承训身为内侍省押班,是诸待卫首领。眼见沈拓披衣矗立,默不作声,其余侍卫却正看着女真人的去向发呆,因怒喝道:“还傻站什么削木为栅,持兵警戒,还要我教”
各人被他一声怒喝惊醒,连同种极等少年在内,急忙在附近树林里砍伐粗大树枝,又用佩刀削尖,然后斜插入土,以此做一道简单的防线。
他们一边忙乱,一边却侧耳去听远方声响,不过盏茶功夫,显然两边就已经是短兵相接。战马的冲撞声,战士挥刀的叫喊,利刃砍入人体的钝响,高速冲锋时坠落时的闷响,种种声息不断传来,令人心惊。一众待卫除了种极等少年外,都是经历过战阵,却也是虽惊不乱,待乱匆匆忙活完,看种极等人时,除了神情略有紧张外,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害怕的表现,不禁令唐承训等年长侍卫暗暗称奇。
各人听了半响,只觉得战线越发往自己身处的营地接近,种种声响越发响亮,不禁脸上变色,面面相觑。
胡沙虎虽然以少敌众,其实宋人心中,也未尝没有女真人马上无敌的想法。谁知今夜来敌,竟是悍勇如此,竟是将这些女真人渐渐逼了回来。当世之时,女真之勇名震摄天下,宋人又惧又服,连他们都抵挡不住,各人却如何能不害怕。
唐承训见沈拓仍是披衣立于众人身后,便急忙上前,向他道:“官家,还是到营帐内躲躲吧要不然,让钱松带几个人,护着官家先到树林里。这夜间天黑,敌人未必能搜的到。”
沈拓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原也有些害怕,待看到自己侍卫如此表现,便知自己一旦奔逃,那便大事休矣。
当下将眼一瞪,喝道:“这么点营地,躲到营帐里何用避到树林里,敌人若是放火烧林,又当如何不必多说,朕在此地,看着你们为朕杀敌”
他移魂转世以后,待人接物,都是和蔼可亲,没有一点皇帝架子。众人一者是知道赵恒原本就是如此,二来也觉得是变乱之后的常理。不曾想,今日沈拓临着这样莫大的危机,却表现的如此坚毅。
当日在东京城内,秦凤经略使种师道领数十万大军来援,号称西兵百万。而女真兵不过是完颜宗瀚一部,十万人左右,背倚坚城,外有勤王兵马百万,赵恒父子畏敌如虎,惧不敢战,一意求和。朝野上下,大臣百姓乃至禁军,都是一样的做派,谁知今日的沈拓,在暗夜之中,敌人可能瞬息间将白刃相加之时,竟能行此大振人心之举。
他虽是大声喝斥,听在这一群侍卫耳中,却不亚于玉旨纶音,如此一来,便是为皇帝战死,亦是心无遗憾,死得其所。
康承训虽是担心,却也知道沈拓所言是实,当下无法,只得手握铁矛,站在队列之前,低声向钱松等道:“一会万一是女真人败退了来,你们几个将官家挟住,躲在林中,能躲一时是一时。”
钱松应道:“省得,一会见机行事。”
过不多时,却听得蹄声如雷,月色下数十名女真人狠狈逃来。见眼前有宋人建筑的简易工事,他们却是虽败不乱,立刻圈马停住,就在尖木栅栏之外,形成一个半翼阵形,将这简陋的工事,护卫在中间。
在他们身后不远,一百多骑兵狼奔虎啸追赶而来,待看到火把尖栅,却也是一呆,奔跑在前的,显是这一队骑兵的首领,当下略一迟疑,便将手臂一举,身后的诸骑知其意思,便乱纷纷止住马步。
若是女真败兵四散而逃,宋人构筑的工事自然不足为这伙骑兵一冲之力。纵是逃入栅内,亦可长驱直入。唯有眼前局势,最难处置。前有工事,近二十名宋人持刀举矛,严防于前,工事两侧,又有金兵护卫,若是强冲不下,不免陷入包围。
敌骑眼见如此,却也只得散开,一百多骑成半圆形状,开始慢慢逼近。
稍近一些,却是在火光下看的清楚,这伙骑兵都是箭衣短袍,头戴尖顶毡帽,面目狰狞。有那满头满脸鲜血的,尽自狞笑,直如吃人生番一般。
女真人也自凶恶,比之这些骑兵的模样,却简直是文明礼教之邦了。
众蛮骑却不管众人如何,一边用蛮语喝骂,一边慢慢逼近,待稍近一些,便张弓搭箭,略一瞄准,便是一箭射将过来。
胡沙虎被亲兵卫护在后,见敌人射箭,却是正中下怀,当下怒喝道:“还射,教他们看看咱们女真人的射术。”
话音未落,却已经是一箭往他胸前急速射来,胡沙虎大喝一声,往后便倒,却已经是躲闪不及,这一箭势大力沉,正中他的胸口。
不但是金兵,便是康承训等人,也是“啊也”一声。
此人若死,自然是大势去矣。
各人楞征片刻过后,胡沙虎却已经扳回身形,口中啐出一口鲜血,骂道:“他奶奶的,差点射死了老子,舌头都咬破了。”
说罢,将胸口的箭矢轻轻一拔,却显然是入肉不深,拔出之后,溢出几滴鲜血便即止住。
他又自胸甲里面略一摸索,却是摸出一个箭头,在火光下微微一看,便大笑道:“他娘的,骨制的,算老子运气好”
如此这般,众金兵士气大振,左右搭弓,向着敌人回射。他们射术精妙,不在这些蛮骑之下,而手中弓箭,多半还是宋朝匠人制作的黄橖木的神臂弓,准头又好,力道也足,加上是三棱铁制箭头,各人一箭射去,对方多半就要坠落一人。
两边僵持不过片刻功夫,对方已经被射落二十来人,那首领左臂也中了一箭,眼见不是事,只得用蛮语喝骂几声,先自调转马头,然后一众属下还射而退,金兵却也不敢去追。
沈拓因见强敌已去,将手心里沁出来的手汗在衣衫上擦拭一番,然后才上前向胡沙虎问道:“将军,这伙人是哪个部落,如此凶蛮”
胡沙虎往着蛮骑退走的地方啐了一口,然后方答道:“这些全是黑鞑靼土蛮,屡屡犯边,这次竟然深入至此,差点吃了他们大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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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蒙尘北国8
沈拓闻言先是一征,然后方才恍然大悟。
这胡沙虎所言的黑鞑靼,其实就是活跃在草原上的游牧部落。在成吉思汗以不世武功统一草原之前,整个大草原,西到河西走廊,北到辽东,有着大大小小的游牧数百个部落。蒙古,只是后来成吉转汗统一草原后加以各部落的总称,几百年后,民族融和,又有统一的语言和文字,才形成一个独立的民族。
在此之前,所有的草原部落只是被统称为黑鞑靼和白鞑靼两部。白鞑靼活跃在与西夏接壤的河套地区,相对于黑鞑靼,白鞑靼则显的开化和文明一些,愿意以交易及和平的方式与异族相处。同时,也有不少白鞑靼部落为辽国和西夏效力,甘为鹰犬。这样的情形持续多年,甚至到成吉思汗兴起,统一蒙古诸部时,还有不少白鞑靼部落为西夏效力,不肯背弃故主。
除此之外,所有的草原部落,被统称为黑鞑靼,而成吉思汗所属的泰赤乌部,便是其中之一。
在辽朝中前期时,黑鞑靼虽然一样的精于骑射,武力雄强,性格坚毅敢战善战,却一直没有辽朝有过实质性的危胁,其最重要的原因,便是铁禁严厉。辽国上层深知草原民族的危害,向来实行严厉的铁禁政策,寸铁不得出边。如此一来,使得不少部落缺乏武器、盔甲,甚至是箭头都只能用骨制。如此一来,战士不管有多英武,总不能和武器精良的契丹武士争雄,也就少了生事的念头。
待到辽朝末年,朝政败坏,走私严重,不少商人贪图利益,将生铁甚至是武器运至草原,如此这般,使得所谓的黑鞑靼各部实力大涨,犯边破境,杀官掠财的事,时有发生,令辽国上下不胜其烦。
待女真兴起,袭灭辽朝,战胜强国之余,自信心暴棚,对一向不显山露水的蒙古部落并不放在眼里,所谓铁禁,自然成了一纸空文。因为如此,短短几年间,蒙古诸部均是实力强盛,开始不侬的侵犯金国边境。
女真人初时并不将这些更野蛮的鞑靼人放在眼里,待发现边患不断,敌人骑射本领并不在自己之下时,却是悔之晚矣。终金国一朝,自建立伊始一直到亡国,边患和蒙古铁骑,始终是当朝者最忌讳害怕之事,谁知苍天造化弄人,强盛一时的大金国,却果然是亡国于蒙古人的铁蹄之下。
沈拓一听之下,心中便即明白。却只是向胡沙虎笑道:“原来如此。这不过是些许小事,明日将军禀报了上国的宗室元帅,申饰边臣严加守备便是。”
胡沙虎亦是不以为意,点头道:“只是晦气,折损了不少兄弟。”
沈拓放眼看去,却见原本一百余人的金兵,现下至多七十余人,一战相接,便折损至此,蒙古骑士之勇悍,可见一斑。
当下安慰他道:“暗夜之中,仓促接仗,敌人又人数众多,小小挫折,算不得什么。”
胡沙虎只道:“这些蛮子也弄了许多兵器,打起来也不要命,射术也是精良,下次遇着了,可要小心。”
说罢,又放声大笑,摸着自家胸口,向沈拓笑道:“还好他们铁器不多,工匠也不多,连铁箭头也没几支,不然今夜咱们都难逃一死了。”
沈拓却并不接话,只扶额皱眉,道:“适才还不觉得什么,现下竟是头晕的紧。”
胡沙虎知他胆小,忙道:“皇帝身体弱,这样惊动却也是难以承受,早些歇息吧。”
沈拓诺诺连声,急忙招手,两个少年侍卫上前,将他扶了,往营帐内歇息去了。
他可以休息,其余金兵及康承训等人,却是彻夜未眠,小心戒备,待月沉星稀,远方的天际一缕红光照射在众人脸上时,各人方才真正松了口气。
待天色大白,队伍起营上路</br></br>
清明上河图第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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