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底,寒流来袭,昨天夜里东城大降温,西北风像凛冽的耳刮子,赏佩佩一出门就被劈头盖脸打得全身都疼。
天气太差,还没太阳,骑摩托去郊外显然没有可行性,从花店出来,她在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讲好往返价格就快速坐了上去。
今天她依旧是带了平常上坟用的那些东西,只不过简装的花束里多了一大捧白玫瑰。
铃兰是赏双明喜欢的,白玫瑰则是她要代替溥跃送给寇菡的,虽然她并不知道寇菡生前喜欢什么鲜花,但她想来也懂,溥跃的五官长得那么漂亮,他妈生前肯定也是活脱脱的大美女。
至于大美女配什么花最相宜,那肯定是卖价最贵的雪山Avalanche。
因为路边有车等着,赏佩佩这回没敢耽误时间,本来她烧纸时想开口和姑奶说说自己好像是在谈恋爱了,可是余光里再一瞅隔壁寇菡和杜江的合葬墓,她又把嘴闭上了。
不仅抿着唇一言不发,她在余下的时间里还在快速回想着,上一次她歪打正着带着溥跃过来时,有没有在人家母亲的墓碑前说什么大不敬的话。
临走前恭恭敬敬地对着两碑鞠了个躬,赏佩佩这一次从墓地穿行出来时,收紧下巴,目不斜视,走得特别稳重,活像是见完家长的准媳妇。
出租车大哥不算迷信,但多少有点害怕来墓地,赏佩佩一下车,他就拧开收音机,放着千禧年的流行金曲给自己壮胆,为了省点油钱,他刚才是熄了火。
这会儿从窗户看到赏佩佩的人影由远及近,赶快把拧钥匙了半圈,重新把热风吹起来。
赏佩佩一拉开车门,大哥就拿出一包抽纸回头递给她问:“冷吧外头?”
赏佩佩把头上裹着的羽绒服帽子蹭下来,刚才还冻得发僵的鼻子,一遇到热气立刻湿了,她抽出一张纸擤鼻涕道谢,一双圆眼水灵灵的,声音也奶声奶气,“谁说不是。”
应该是没有发现赏佩佩身上有什么异常情绪亦或是女鬼的潜质,大哥回过身打了一圈儿车轮,车子压着枯草离开二道沟的路口,他才好奇地瞅着后视镜里的年轻乘客搭话:“那咋今天来上坟啊,我寻思也不是啥日子。”
“冬至也过了,还不到小年儿,意思是忌日?”
赏佩佩看了一眼后视镜笑着摇摇头,手里的纸巾团成一团,“都不是,就是今天休息日,有空就来看看。”
大哥一听也笑了,“上坟也有讲究的,咋能随时来看呢?今天你也就是碰见我了,不然谁敢拉你过来,你也是个胆儿大的,小姑娘一个人老来墓地?”
随着车子加速,窗外那些无规则排序的墓碑逐渐变成了点状网格,风好像慢慢停了,天边的太阳在云层后露出一线余晖,赏佩佩看着远去的墓地,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就是觉得挺奇怪的。”
“人活着的时候,随时都可以见面。过年,过节,放假,休息,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想见面,腿没断,走着就去了。”
“但人死了,就只剩下鬼节和清明了。大家都赶着那一天去见,人挤着人,水泄不通,像互相壮胆似的。忌日其实也不算节日吧,死掉的那一天怎么反倒变成了纪念日呢。”
“就是单纯想见面了,何况以前还总要凑时间,约个两人都可心的日子。现在不是更方便了吗?”
反正她就永远呆在那,走也走不了。见与不见还不是都随着赏佩佩。
如果抛开世俗的条框,道理也是这么个道理。
大家常说人死了但爱还留在心里,但心里装着爱的活人却只有在一年中少有的那几天,才会想到去见一见已经逝去的人。
那这种爱,到底还剩多厚呢?
大哥眼皮耷拉着,应该也想到了自己过世的亲人,人活到一定岁数,都会面临生离死别,张了张嘴,最后从镜子里看了一眼低头玩手机的赏佩佩,他没再说出什么反驳的意见来。
车子里劈叉的破音响一首接着一首,《暗香》完了是《眉飞色舞》。
眼见车子驶入东翠路,挡风玻璃上落下几颗灰尘似的雪点,大哥放缓了油门,脸贴着方向盘向上看,嘀咕了一句:“下雪了?”
专职司机当然是在抱怨开车路况,他可不想在结冰打滑的路上发生车祸,可乘客不这么想,赏佩佩的心脏陡然因为这句话热了一下,是想到了几周前的那个雪夜。
那天过后是冬至,溥跃拎着热炸糕专门跑了一趟给她送到单位楼下,之后,他们再次一起上了六楼。
不知道这一次,雪是否还会像上次下得一样大。
方才还冷白的脸色这下子有些微微发烫,赏佩佩切换了手机页面,暂时放弃搜索“送男生不会出错的圣诞礼物清单”转而给溥跃发了条消息。
即便她刚才确实有些怪他没有前来赴约,但她也必须大方承认,她现在很想见到他。
他临阵逃脱和低俗下流的小缺点,在这种强烈的思念中螳臂当车。
何况赏佩佩不想抵挡。
“外面又下雪啦。”
不夸张,就在同一秒,对面被骂后安静了好一会儿的溥跃也给她来了条信息。
“今晚肯定超冷!”
雪山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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