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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4章 心易变(求月票求订阅)

    “眼下这局面香君若回了南京,落在郑党手里生不如死。侯老大人怎会不知这点?非要赶她,与杀人何异?下官也不知他是揣了什么心思……莫不是觉得侯方域越苦,国公越得重用他与长子?这倒是风月场上姑娘们常用的手段呢,但想来是下官这个贱妓出身的没个眼界,误会侯老大人了。”
    顾横波虽不敢再给侯恂的话语添油加醋,说完之后却还是补上了一点个人看法。
    王笑没有回答。
    顾横波有些害怕,低着头又道:“下官知道自己在煽风点火,但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和国公说,绝无欺瞒。”
    “你过来。”
    顾横波心肝一颤,既害怕又期待,迈开小脚上前两步,梨花带雨地看向王笑,眼中有些羞意。
    她最知如何展现自己的美,现在是她有使以来离王笑最近的一次,心里想着机会难得,得怎么勾引他才好……
    “手摊开。”王笑道。
    顾横波脸上泛起娇媚的红晕,纤手一抬,特意把袖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一段皓腕,散出一缕香风。
    ——他是要拉自己吗?终于可以和她……
    正觉浑身酥麻,她就看到王笑拿出什么东西来。
    那是一枚银子。
    银子入手冰冰凉凉。
    “看来你也知道我的秘密了,这是封口费。”
    “下官……是左大人?!”
    “嗯,拿了我的银子,不要说出去,也别再利用明静来哄我,我只饶你这一次。”
    顾横波心中大骇,脚一软连忙跪下来,哭道:“下官不敢利用左大人……是……左大人是真哭了,眼睛真的哭肿了……”
    “起来吧,明静真去看李香君了?”
    “是,我绝不会欺瞒国公……”
    王笑道:“李香君义气深重,是个奇女子,我也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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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学得满腹诗书,哪就只是为了讨男人欢心的。”左明静叹了一声,起身向董小宛道:“等她醒了我再来看她,你先告诉她,凡有难事可来寻我作主,切勿再寻短见……”
    出了屋子,左明静走到庭中,正见王笑过来。
    她心中一慌,想要避开,却避过可避,只好强自镇定。
    “国公怎来了?”
    “来看看李香君。对了,我正好有话与左大人,借两步。”
    “便在这里说吧。”
    “哦,有东西拿错了……”
    左明静有些气恼,捏着手转身走了几步。
    王笑连忙跟过去,低声道:“你怎么哭了?”
    “你还我。”
    “我今日没带,下次再还你好吗?”
    “你别再欺辱我了……”
    “我绝不敢欺辱你,那诗你看了吗?可喜欢?”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昨天那个……”
    “昨天那个我丢掉了。”左明静又把身子侧了一侧。
    王笑目光看去,觉得她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肌理晶莹让人恨不得亲上一口,只是微湿的睫毛下眼眶微红,又让他有些心疼。
    从来都是女孩子追着他嘘寒问暖的,如今他对上左明静不理不睬的态度,开口也只能说些没营养的话……
    “你怎么哭了?”
    “因见李香君可怜……国公若没正事,下官就告退了。”
    “有的。”王笑轻咳两声,道:“你手下那个顾横波大概是看出我们的事了,不过我已堵住她的嘴,你不必担心。”
    他心想——我才不怕别人知道我们的事,最好所有人都知道又不说……
    左明静又有些恼。
    ——我们哪有什么事?你轻薄。
    王笑又道:“顾横波此人聪敏活络,不过胆子却大。你掌控得好了她可堪大用,但掌控不好却要闹出麻烦来。你向来御下有术,但对上她这种人还是太宽厚了,这方面你可以学学眉儿……”
    左明静认真听着。
    她崇拜淳宁的一切,羡慕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加上她对自己深恩厚谊又有份天然的亲近。
    这份亲近,既像是臣对君的孺慕之情,又隐隐像是对大妇的……
    此时左明静听得王笑把她和自己归在一起比,心里便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至于做得不如淳宁,她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我教你,你找顾横波来,先叱责她扯虎皮作大旗,这是示之以威。然后……你最近不是在调任各地官员吗?你就把侯恂的前程也交给顾横波来安排,让她知道她给你办事、你便会给她作主,这是施之以恩。”
    “侯恂必有不服,但他长子侯方夏本打算到京城参加建奴明年的会试,竟还妄图瞒我。这是他的把柄,你适当之时告诉顾横波。另外,李香君经过此事可能会想出家避世,可以让她保下侯家颜面,替她了清侯家恩怨。把侯家调离商丘,放到别处任事为妥。如此你又可顺便收服李香君,恩威并施,既可把这事办得妥善,你还能得两个富有才干的帮手,便不会再那么辛苦……”
    左明静连忙背过身擦了擦眼。
    ——他待自己是不同的。
    换作别人,他哪会这般耐心叮嘱?往日都是对臣工随口敲打几句,能不能参透全凭他们自己的悟性……
    把眼中的情绪收好,左明静这才欠身道:“下官谢国公提点……”
    “哦,我也该回府衙办事了,一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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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公不是要来探望香君吗?”
    董小宛才去沏了茶,转头看王笑都没进屋,才来却就走了,微感有些疑惑。
    顾横波想要捋头发,才想起头上还戴着官帽,笑了笑掩着心事,低声道:“国公有些公务……”
    两人守着李香君唏嘘了一会,待李香君醒来,神情却于往昔有些不同。
    她心里许还有再寻短见之意,待听得左明静留下的话,又听顾、董两人劝慰,也只好熄了这个念头。
    但死简单,活下来却有许多纠葛。
    李香君睁眼看着纱帐,喃喃道:“他向来是最不喜侯公子的……”
    顾横波与董小宛对视一眼,知道李香君说的‘他’是谁,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李香君是死过一遭的人,柳岚山拿命换回她的命,她自想若与他最讨厌的侯方域再要双宿双飞,心中岂无愧意?
    “按理来说,死者为大,我不好说什么……但香君你该知道,柳岚山未必是为了你。”顾横波沉吟着,最后还是开口宽慰李香君。
    “柳岚山是郑家之婿,以他的文章能中进士,舞弊之事江南早有定论。他受郑家如此提携,又是郑党核心,郑元化决了黄河之后,国公便不可能再宽宥他。”
    “他今日不死,往后也要成为我们对付郑元化的证据,这事还是我经手在办的……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只是求死而不得,今日反倒成了他自绝的机会。不然若让他与郑党对峙,他何颜面对妻子、面对大恩于自己的郑家?”
    “成也因攀龙附凤、败也因攀龙附凤,总归是他全了对郑家的恩、对你的情。逝者已了,你勿再介怀了……”
    劝到这里,李香君只是摇了摇头。
    董小宛道:“依我看来,柳岚山抛出性命,为的是要告诉香君侯朝宗非她良配。”
    她说着挽住李香君的手,轻声道:“侯朝宗既已背盟娶妻,你今日也算还了他赎身恩义,从此两不相欠,好不好?”
    李香君喃喃道:“绮罗自谢花前影,笠钵聊为云中人……”
    董小宛听她这是有遁入空门之间,急得几乎要哭出来。顾横波揽了揽她的肩,轻声道:“让她先想想,保住了性命,别的事往后再说……”
    正在此时,一个仆婢匆匆跑进来,道:“冒公子来了。”
    “冒僻疆?他回徐州了?那侯朝宗呢?”
    “这……冒公子是自己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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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宗被逼无奈,他心中有愧,此番不愿再随方兄南下,暂避在商丘白云寺。”
    冒襄一席话说完,神情落寞下来。
    复社翩翩公子,忧国忧民的郁郁寡欢姿态,这在往日里是最得女子推崇同情的。
    他眼界甚高,不喜庸脂俗粉,偏喜品貌高洁的佳人,多年下来,也习惯了以此面目得人欢心。
    今日却有些不同。
    顾横波、董小宛听完他这一番叙述,只转头看向李香君。
    李香君眼中悲意更浓,强撑着应答,道:“我知侯公子为人,他有他的苦衷。”
    “我欲替侯兄洗脱冤枉,可惜如今我也是声名狼藉,无人肯信我啊。”冒襄长叹一声,苦笑不已。
    李香君轻声道:“冒公子已尽力了。还烦你来看我,耽误了正事。我已无碍,冒公子随方公子、陈公子去见国公要紧。”
    “不去了……此番我也看透这些凡尘俗事了,王笑与郑元化有何不同?一样是权臣祸国,不把百姓当一回事。外虏未灭,却在这里互相倾轧,呵,懒得掺和。”
    冒襄说着闭上眼,微抬起那张俊脸,吟道:“佳景固无鑫,俗尘喜不至。闭户养微疴,此中有高致。”
    这是他新作的诗。
    若在往昔,该得佳人夸赞几句才是。
    却只听顾横波语气转淡,道:“那冒公子又为何来徐州?”
    “我有意回如皋,从此白首穷经,不问世事。与方兄顺道走一程……”
    话到这里,冒襄睁眼看向董小宛那一张侧颜,微微笑道:“听说你还了债、赎了身,恭喜你。”
    董小宛欠身谢过。
    冒襄看她表情,有些本准备好的话就不太好说得出口。
    他微微沉吟,最后还是道:“我可否与你单独聊聊?”
    董小宛摇了摇头道:“我已不是昔日秦淮河上的董小宛……”
    冒襄微微皱眉,其后颇有风度的摆了摆手,苦笑道:“那便当着两位大家的面说也无妨,去岁我去南京乡试,与你匆匆一见,惊为天人。其后为你作了一篇赋,你当明白我的心意……”
    “我不明白。”
    “不明白我便直说也无妨。”冒襄道:“自古以女子为官,多是国乱之兆。今山东又兴此歪风,你何必趟这浑水?我有意带你脱离此间是非,可愿随我走?”
    董小宛倏然起身,眉宇间已带了怒色,淡淡道:“冒公子请回吧。”
    “小宛,我为你写了两首诗……”
    “今日见你,当是故友叙旧。但你若还将我当作昔日秦淮歌女,那又何必再谈?”
    冒襄也不恼,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从袖子掏出两张彩笺放在桌上。
    “我知你不是利欲熏心之人,今日是我冒昧,惹你不快。等你看过这诗,自该明白我的心意……我会在徐州等你答应我……”
    董小宛不悦,还待开口,顾横波笑吟吟拿起冒襄放下的彩笺扫了两眼,道:“我送冒公子吧?”
    ……
    走到大门,顾横波停下脚步,笑道:“冒公子家中早有贤妻,但好在……最不擅妒。”
    她加重了最后这四个字的语气,又问道:“这次你想带走小宛,可要给她一个作妾的名分?”
    冒襄微微沉吟。
    “看来冒公子只想让小宛倾心于你?”
    “顾大家误会了,我纳小宛为妾也未尝不可。”
    “是啊,现在小宛还了家中巨债了。要说冒老大人一世清廉,可万不敢把家中银子拿出来给妓子赎身还债呢……”
    冒襄猛然一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顾横波。
    这女人阴阳怪气的……竟是想来讥讽自己。
    一个风尘女子,玩闹一般混了个不知所谓的小吏,竟敢讥讽自己一个士族公子。
    就你这样的女子,我玩了又抛的没有三十个也有二十个,你敢讽我?当自己是郑隆勖吗?
    顾横波脸色的笑意不知何时已化为冷笑。
    “冒大公子,你出身高门,父亲是二品布政使大人。放在以往,我们这等风尘贱妓能得你看一眼都是三生有幸……但你怎么就能不明白‘今非昔比’这道理呢?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时移境迁了呵,你这冒家,今日我们还真不放在眼里。”
    “侯朝宗不论如何,至少曾真心待李香君。柳岚山不论如何,往上攀舍得了本钱,救香君舍得了性命。你呢?乡试不中,办事不牢,就连找女人也不舍得多付一份诚心,没有了你的身世撑腰,你有什么?竟还对国公直呼其名?”
    冒襄眼一眯,勃然大怒。
    “顾横波,你别以为我动不了你。”
    “人家好怕哦。”
    顾横波好整以暇抬起手中的彩笺,道:“你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你好有文才……千丝吐尽尚为蚕,花月心情事事堪,真是好诗呢。”
    嘴里说着“好诗”,她手一松,笺纸飘落在地上。
    一只小弓足踩在上面,转了一转。
    冒襄遭此羞辱,俊脸气得通红……
    “但你这诗再好,比得上国公送给小宛的定情诗吗?”顾横波忽笑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冒大才子作了一辈子诗,可有这样能传诵千古的佳句?”
    冒襄愣了一下,整个人都呆立住。
    王笑作的哪首诗不是传诵千古的?他再不甘也已经习惯了……
    问题是……定情诗?
    “你放屁!董小宛都没梳拢,我看得出来……你休想吓……你休想污蔑她……”
    “国公说了,等带我们到了济南,入了国公府也不迟。怎地?你想在这之前从他手中抢人不成?”
    冒襄眼皮跳得厉害,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顾横波又道:“你气了?想报复我吗?对了,国公也送了我一首诗,烦请冒公子品鉴……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你……你也是……”
    冒襄连嘴唇都有些抖,但没有犹疑,转身就走。
    “站住。”顾横波淡淡道。
    她收起那副讥嘲笑意,冷冷道:“我若听到一点风言风语,你就等着锦衣卫上门吧。”
    冒襄脚步停了停,也不说话,径直走开,穿过大门,不见了身影。
    ……
    顾横波笑了笑,转回中庭,想到高兴处,踮起脚在原地轻轻盈盈地转了两圈。
    这辈子都是看人脸色,活得像个物件……
    今日却只借笑郎一点势,什么名满天下的大才子什么名门高官公子在自己面前就是一个废物。
    她仰着头,闭上眼,像是感觉到天下人都拜倒在自己脚下。
    “好想要笑郎啊……”
    “你在做什么?”
    顾横波吓了一跳,差点摔倒,转头看去,见董小宛一脸不高兴地站在远处。
    “没……没什么啊,你怎么了?谁惹你了。”
    “冒僻疆那种人赶走就是了,你还送他做什么。”
    顾横波笑道:“人家也是大才子嘛,你真不喜欢?这世上除了他也没几个人配得上我们董大家了……”
    “别弄我。”
    顾横波偏喜欢捏她的脸,提起嗓子,用往日与董小宛合演《西楼记》时的唱腔说道:“好素儿,莫生相公的气了。”
    “谁是你素儿,走开……”
    董小宛气呼呼地转回屋内,见李香君竟已在床头坐起,手里捧着那把小扇,眼中泪水迷离。
    “你还在想侯朝宗?他若真心待你,怎么会连徐州都不肯再来,把你当什么了?这世道艰难,谁没个蹉跎,为何旁人却不似他那般怯懦?连你也不敢见了……李香君,今日你给我歇了那份心思。”
    董小宛说着,快步走到榻边,把李香君手中那扇子一把抢在手里。
    李香君也不争抢,闭不眼不说话。
    “好了好了,你抢她这宝贝做甚?”顾横波打着圆场,眼看那扇子上血痕点点,又道:“香君也莫心疼,我给你添些笔墨,画两枝桃花上去……”
    话音未了,“嘶”的一声,董小宛竟已将那扇子一把撕开……
    顾横波吃了一惊,忙到李香君面前,拉过她的手柔声道:“你莫伤心,也千万别气她,这……”
    “我没气她。”
    李香君仿佛心死,喃喃道:“撕了就撕了吧,风吹万里云,聚散难长保……撕了便撕了吧……”
    屋中三个女子良久无语。
    最后听得李香君带着些欣慰的长姐语气叹了一句。
    “说起来,小宛与以前不同了啊。”
    “走这一遭,谁又还能一点都不变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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