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要在凌晨很晚,就不要等更了。)
北凉道凉陵两州门户大开,各地城池要隘几乎同时宽松了门禁,不光是士子得以鱼贯入凉,三教九流,鱼龙混杂,都前往北凉富贵险中求。一支骑队由毗邻夔门剑阁的米仓岭道,沿西北方向悄悄进入陵州,骑队人数寥寥五六人,都是大老爷们,不见半点脂粉。马政驿路都逐渐缩减凋敝,不复春秋战火硝烟时盛况,不过位于蜀凉之间的米仓岭道,哪怕山路崎岖,驿道仍是每年耗费重金,修缮得极为完善,比之春秋期间犹有过之,这对两地商贩而言不过是一桩无需深思的天大幸事,可在有心人看来,是北凉铁骑长驱南下,还是蜀地精兵长驱北上,无非是一线之隔,骑队在一座视野开阔的山头驻足南望,为首老人握着马鞭往剑阁那边指了指,笑道:“原本按照义山的谋划,夔门雄关有数千轻骑为汪家父子把持,加上青城山所藏六千精锐甲士,里应外合,咱们北凉假如真有吞并中原的野心,或者说朝廷那边逼得太狠了,别的不说,西蜀南诏这一条西线,三月之内,可尽在我手。可陈芝豹既然孤身赴蜀,虽说还没有被封蜀王,暂时还在当那个狗屁倒灶的兵部尚书,但是只要将来他去蜀地治政几年,这一断,嘿,北凉就像一个人腋下生恶疮,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难受得很呐。”
除了言语之间气吞如虎的佝偻老人,还有世子殿下徐凤年,北凉新骑军统领袁左宗,即将出任陵州实职副将军的韩崂山与徐偃兵,并肩而停,一同南望西蜀。徐骁策马在米仓岭道山路之巅,在春神湖战舰上戴了那顶红狐皮帽后,羁旅途中就再没有摘下过。徐骁调转马头,“先前禄球儿引荐,我也见过了神往已久的南唐旧将顾大祖,经他这个外人一说,才知道咱们北凉地域不大,还有这么多讲究门道,按照他的方舆纪要,北凉道可化为三区十四块地形,一目了然,按照顾大祖的讲法,北凉占据天下上游,跟各地气息相通,可制天下之命,以前只听义山说北凉在大秦一统后,历史上足足有战事一千二百八十一次,是当之无愧的千战之地,不过义山不信天命鬼神之说,再者我也知义山心底,是不赞成北凉以狮子搏兔之势侵袭中原,再让中原硝烟四起,所以这些年,其实他活得也不痛快。”
腰间佩一柄北凉刀的徐凤年笑道:“师父总说世之才雄,须藉知识制之,则豪气不暴纵,可以顺势成事。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良苦用心,不说你在春秋战事里的恶名昭彰,就咱们徐家的出身,就算有黄三甲这老神棍倒腾出什么瑞兆,也根本不顶用,天下士子和民心,都不会倒向徐家。如今读书人尤其是不得志寒士纷纷涌入北凉,那也是因为北凉打出为中原镇守西北的旗号,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否则你看谁乐意来北凉当官。”
徐骁抬手用马鞭推了推皮帽,嘿嘿笑道:“谁让爹早生了几百年,义山说晚生几百年,让天下寒士得势,门阀根基彻底毁去,对于皇命正统一事不再像如今这般苛求,那就是皇帝宝座谁都坐得的大好光景,老百姓嘛,谁还在乎你姓什么,只要给他们太平日子过,那就认谁。谁坐龙椅谁不坐,他们才不在乎。不过话说回来,你爹这些年也就只在军中还剩下些积威,不说中原,就是在北凉,如果哪天被北莽铁骑碾压得支离破碎,万一北莽有人可以治政有方,大部分百姓,过不了几年,也就全然不念徐家替他们二十年看家护院的情分了。说起这个,爹越是觉得西垒壁一战,赢得侥幸,中原大地,西楚有心复国的遗民,可真是野火烧不尽,前赴后继,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以后恐怕很难再凝聚起这么一国民心了。咱们北凉,不说比起西楚,就算跟西蜀比,还是差了很多,这得怪爹,马上打天下凑合,下马以后,就马虎了。治理天下,终归是读书人的本事,他们最擅长,爹以前还不觉得,现在真是不服气不行。爹年轻的时候吃了他们太多亏,每次瞧见他们道貌岸然的嘴脸,就忍不住想揍一顿,所以将来跟士子书生打交道,就看你的了,千万别学爹,脾气一定要好些。”
徐凤年笑着点头,“幽西高原,幽北平原,凉西走廊,祁连山地,陇东陇西,贺兰山地,等等,共计十四地,既然顾大祖高屋建瓴细致划分出了北凉战区,以后我安置心腹将领,就可以有的放矢。然后慢慢将治理政事的读书人围困其中,各司其职,有边关雄兵戊守,厚馅儿包肉,北凉不容易乱。这趟士子北奔,肯定夹杂有很多赵室眼线,我倒想看一看他们能有多高的捣乱道行。北凉有北凉的局限,却也有北凉的独到优势,只要三十万铁骑在,足可自保,北凉除了凉西走廊是膏腴之地,其余诸地大多物产不丰,有粮储之忧,关东漕运更是一直为朝廷钳制,但良将劲卒,东西河陇自古人才辈出,便是张巨鹿一干庙堂大佬也眼馋,说句不好听的,咱们就算饿着肚皮,也能把北凉以外的所谓的百战之兵打得哭爹喊娘。”
徐骁打趣笑道:“呦,怎么听着有点当统帅的志向了,爹可记得你小时候成天想着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侠,对带兵打仗没什么兴趣的。”
徐凤年平静道:“只有自己真真切切走过了江湖,才知道一人之力有尽头,当大侠的念头也就淡了。试想马鞭所致,动辄数万铁骑蜂拥而出,谁能阻挡,王仙芝?还是曹长卿?”
袁左宗轻声笑着拆台道:“要是他们的话,还是能挡上一挡的。”
徐骁爽朗大笑,对于这位义子能跟嫡长子言谈无忌说笑几句,很是开怀欣慰。当年六名义子各自意气风发,禄球儿不去说,也就性子寡淡的姚简与儿子有些交往,这让徐骁隐忧不轻,几位义子中袁左宗性情清高不逊陈芝豹,白熊竟然能够“低头”,齐当国当下对凤年几乎算是心悦臣服,无疑都是意外之喜。不显山不露水的两位扈从韩崂山和徐偃兵默契相视一笑。事实上两人都跟枪仙王绣师出同门,只是世人只知韩崂山是王绣师弟,不知徐偃兵而已。缘于王绣身为上一辈江湖四大宗师,在中原西北一带风头无双,不仅韩崂山被遮掩得暗淡无光,早早离开宗门行走江湖的徐偃兵就更不用多说。连徐凤年也是这趟同行返回北凉,才从韩崂山嘴里得知徐偃兵当初锋芒太盛,几乎让年长许多的王绣追赶无望,以至于几乎意志消沉,王绣父亲不得不将这名最为器重看好的外姓弟子半驱逐半请出王家,徐凤年这才揣摩出徐骁之所以敢正大光明离开北凉,深入中原腹地,不是凭仗相对明面上的枪仙师弟韩崂山,而是籍籍无名的徐偃兵。北凉王最后一次赴京,徐骁前往钦天监,遇上皇后赵稚那一次,人屠也是带的徐偃兵,而非韩崂山。
一行人在山顶驿路上继续缓缓北行,徐骁跟徐凤年并辔而行,徐骁轻声说道:“除了北凉都护和骑军步军统帅三把交椅已经尘埃落定,禄球儿和你袁二哥已经坐上去,燕文鸾的步军统领也得让给顾大祖,接下来就数北凉道凉幽陵三州将军最为实权,其中凉州将军一职向来由北凉都护兼任,幽州将军已经给了那个野心勃勃的皇甫秤,徐偃兵和韩崂山担任陵州副将,就只剩下主将一位空悬。你有什么打算?”
徐凤年犹豫了一下说道:“燕文鸾那边不好处置,毕竟是功勋老将,燕文鸾也不如钟洪武那般年迈,做人也八面玲珑,没什么把柄。我打算先让顾大祖从禄球儿手里分去凉州将军,过渡一下。在铁门关一役递交投名状的功臣汪植,以及一些凤字营得力将领,等这些人站稳脚跟后,才好对燕文鸾下手。说实话,如果燕文鸾识大体,就算背上过河拆桥的骂名,非要在顾大祖和燕文鸾之间做取舍,我仍是愿意委屈顾大祖,继续让燕文鸾这员老将稳定边境。反正顾大祖已经无路可退,大不了我亲自去登门赔罪,任打任骂就是了。顾大祖是个兵痴,我就不信他乐意离开北凉,当个卖酒翁田舍老。”
徐骁皱了皱眉头,“顾大祖这种人,骨子里桀骜难驯,你就不怕他心存芥蒂?人心反复,顾大祖要是有意出工不出力,对急需大将稳固局势的北凉来说是不可估量的损失。”
徐凤年淡然笑道:“说起收买人心的手段,我没你那么有本事,也从不奢望有人对我纳头便拜,一见如故,从此就忠心耿耿,那是痴人梦呓。再说了,一碗水端平,其实本身就是没有端平,燕文鸾是北凉军一面旗帜,这面旗帜可以倒下,但如果倒下的方式不光彩,只为了让顾大祖迅速成为一座新山头,得不偿失。如果顾大祖连这点时间都不等,那就只是当将军的命,不是当统帅的人。”
徐骁指了指徐凤年,笑着不说话,徐凤年一头雾水,徐骁跟这个儿子藏不住话,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上次跟顾大祖喝酒聊天,两老头儿一宿没睡意,最后顾大祖跟我交底了,他到北凉以后,他自己也不希望一步登天,给新主子北凉惹来没必要的动荡变故,但他必须拿到手三州将军之一,最次是陵州将军,最好是凉州将军。只要答应他这一点,他就以死效命。呵,顾大祖那么个文胆武胆浑身是胆的亡命人物,如今竟然也学会权衡轻重了,又跟你不谋而合,你们这对大小狐狸,是不是早就串通一气了?”
徐凤年哈哈笑道:“顾大祖这么善解人意,以后不给他一个步军统领都说不过去了。”
徐骁叹气道:“爹彻底服老喽。”
徐凤年笑道:“我都是耍些小聪明,上不了台面,比你差远了。”
徐骁摇了摇头,眯起眼好似醉醺醺道:“别安慰爹了,一个当爹的,因为自己儿子而服老,从来都不是什么伤心事。天底下,就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情了。”
徐凤年无奈道:“中午在山脚客栈喝酒吃肉,可不见你怎么服老,一大把年纪了,还跟我拼酒?中间偷偷摸摸上茅厕几次?两次还是三次?”
老人一脸尴尬。
老人然后笑道:“这回去边境跟那个有拓跋菩萨护驾的老婆娘见面,爹就靠你撑场面了。”
徐凤年平静道:“行的。”
第一百章父子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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