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妈的声音又低又缓，因为时间久远，有些事情想不起来，说到细节处偶尔还会停顿。
    即使这样，众人也能从她的讲述中，明白这个孩子是有多么不容易。
    明明是别人的事，楚皇不知为何就感到有一丝难过，这种情绪迫使他下意识看向身侧的静妃，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静妃嘴唇泛白，眼角处更是一片通红，本就单薄的身子此刻更是微微颤抖。
    她垂着眼睫毛，让人看不到情绪。
    他伸出手，略微迟疑，便将人圈进怀里。
    怀里的身躯僵硬片刻，下一秒，缓缓放松。
    “终于在某一天，这孩子逃了出去……”奶妈讲到这里，略带惆怅，“不知她去了哪里，最后又自个回来了，后面不知发生了什么，那孩子就成了如今的静妃娘娘……”
    楚皇一直听得稀里糊涂，听到最后一句话，他更是摸不着头脑。
    所以，静儿就是当年的那个死胎？
    可是怎么可能呢？这事他听都没听过？
    更何况他们几乎可以说的上是青梅竹马，静儿更是一直都住在太师府，他也没听说静儿住过赵府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太后的疑惑不比楚皇的少，她柳眉微挑，看向一旁的柳涵。
    皇后倒是比这两个人要镇定许多，毕竟静妃的事，她多少还是知道点，但是并没有这么细节。
    “奶妈，还不给皇祖母解释解释？”柳涵打了个哈欠，听了这么半天，他都听倦了。
    奶妈握了握手：“回禀太后、陛下，当年大小姐生下的两个孩子一个名叫林静，一直在太师府长大，另一个名叫赵雅，在赵府长大……”
    太后端起红枣枸杞茶，抿了一口。
    当年皇帝要的人可是林静，难不成是太师府舍不得林静，找了孪生姐妹赵雅冒充？
    楚皇心突然跳的急促，声调越发拔高：“大胆，休要胡说八道！静儿怎么会是赵雅呢？”
    当年进宫的人分明就是林静，突然冒出什么赵雅！
    他还不至于连个陌生人都分不清。
    “够了！”太后猛地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剧烈的撞击使得茶几微微晃动，董嬷嬷连忙伸手稳住。
    “母后，这些人分明就是皇后专程来诬陷静儿的，一会说她害人，一会又说她炼丹，这下好了，连人都直接换了！母后，儿臣跟静儿自小便待在一起，哪能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人？更何况，就算他们长得一模一样，但性子各方面肯定会有所不同，静儿入宫的时候儿臣并未发觉有何不同，这些都是污蔑！”楚皇手指无意识地抖了抖，随即看向皇后，“皇后，你怎么变得如此恶毒了？朕真是看错了你！居然想出这么歹毒的法子来分开朕和静儿！就算你搬出母后来，朕也不会对你有一分的喜欢！”
    太后一字一顿：“皇帝，哀家说，够了！”
    楚皇咽了咽口水，终究还是闭上嘴。
    眼见楚皇消停下来，太后这才看向一直垂眼沉默的静妃，声音冷淡：“静妃，哀家要你自己来讲，此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你若是对皇帝有半分情谊，就不该对他有所隐瞒。”
    楚皇张了张嘴：“静儿，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他目光牢牢锁住她，眼神分明是有着期盼和害怕，说话间，喉头无意识动了动。
    静妃抬眼，轻轻推开楚皇：“陛下，奶妈说的没错，我就是赵雅。”
    这话原本一直被她憋在心里，如今说出来倒是好受许多。
    刚刚在奶妈说话的时候，她不可避免被带到那时的场景中去，很多伤口，明明已经过去很久了，她都以为自己愈合了，在被人揭开以后，她才发现，原来还在化脓啊。
    她已经在皇宫待了这么久，早就倦了这样时时刻刻掩藏自己的身份。
    “静儿，你在胡说什么？”楚皇不敢置信。
    静妃看着楚皇的眼睛：“陛下，我并非是林静，而是孪生姐妹赵雅。”
    “不……不可能……静儿你是在跟朕开玩笑的对不对？别玩了，这个一点都不好笑。”楚皇呼吸一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收紧他的心脏，让他感觉喘不上气来。
    静妃抚着楚皇的脸。
    “陛下，你怎么这么傻！”
    她一边抚摸对方的脸颊，一边笑着说：“明明你好几次都感觉不对了，为什么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在装作林静生活的这段日子里，要说不出错，那是绝不可能的。
    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怎么可能像林静那样做到尽善尽美？
    对于一个阴暗角落里生长出来的花，能指望它长出什么好果子？
    她才装了一月之久，就有些不耐烦这样的游戏了。
    但楚皇就像是自动忽略了一样，依旧还是对她这般好。
    这让她不禁感到好奇，到底对她有多大的忍耐力呢？
    从出生到现在，除了奶妈的善意，她还从未感受到别人对她的好。
    内心一方面嗤之以鼻，一方面又倍感珍惜。
    林静温婉含蓄，鲜少说出爱意，都是深藏于内。
    她偏不，她想要什么，都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自己的喜好。
    而每一个都与林静有天大的区别。
    她不是没看出对方的疑惑，但那又怎样呢？
    她想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是不是会一直这样包容她呢？
    即使这样，对方依旧对她呵护备至。
    她忍不住贪心起来，想要的更多。
    不想看他跟其他女人说说笑笑，于是，他就远离了后宫其他妃子，只对她专宠。
    不喜欢他对皇后过分亲切，于是，他就连靖王都疏远了，将齐王宠上天。
    他有什么不好的？是她不好。
    若是她真的是林静该多好，她就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
    但是齐王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她不过是替代品。
    “不，静儿，这不是真的。”楚皇喉头哽咽，那些被自己粉饰出来的太平，一点点被人强硬剥开，逼得他不得不承认。
    “别叫我静儿！我都听烦了！我叫赵雅！可不是你那个天真善良的林静！天天装天真，我真是烦死了！”
    赵雅的声音逐渐尖利起来，刺得人耳膜生疼。
    楚皇从来没看到她这么情绪失控过，就连那时得知药不见了，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疯狂爆发。
    楚皇抿紧唇，脊背微微僵硬。
    “你的好静儿，她早就死了，哈哈哈。”赵雅笑了，带着疯狂的意味，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更是肆意大笑。
    “别说了。”赵嫚儿站起来，想要朝着赵雅走去，却被侍卫拦住。
    她踮着脚尖，对着楚皇高声道：“陛下，静儿她是犯病了！现在是在说胡话！陛下不要相信她的话啊！”
    “怎么，我的好母亲，是怕我死了，以后没有人保护赵府和太师府了吗？还是怕你的好形象被人揭穿？”赵雅扯了扯嘴角，满是讥讽。
    “静儿！”赵嫚儿流着泪。
    “别叫我静儿，我觉得恶心！我叫赵雅，才不是林静那个胆小鬼！”
    赵雅神色略带疯癫：“我可不像她被你玩弄股掌间，想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贪生怕死，简直一无是处！”
    “不许你这样说你姐姐！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像是被戳到痛处，赵嫚儿语调尖利起来，看到赵雅受伤的神色，她下意识住了嘴。
    “哈哈，我不知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表面一副纯真善良，实际内里乌黑丑陋，当年，我找到她的时候，你知道她怎么对我说的吗？”赵雅走到赵嫚儿面前，揪着她的衣领，表情扭曲。
    “她说让我耐心等等，说会好好劝劝母亲，把我接过来，我居然傻傻地信了！结果呢？我得到的是什么？”
    “等我回到赵府，竟然是被赵老夫人关了禁闭，那鞭子一鞭鞭打在我的背上，让我不准再出去见林静，拜她所赐，现在我还记得那股痛感。”
    赵嫚儿泪流满面，嘴唇苍白：“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的！”
    “不是这样，那是什么？”赵雅眼角处一片殷红，透着深深的恨意，“再过几天，我的确被接进了太师府，却是以贴身丫鬟的身份，居然让我伺候我那个姐姐！哈哈哈哈哈哈，真的，真的是太可笑了，怎么这么好笑啊？你说是不是，母亲？”
    赵嫚儿使劲摇着头，喉头哽咽，像是被人堵着，又肿又疼，让她说不出话来。
    “而且最好笑的事情是，我每月都要被迫吃一颗易容丹，就是为了不让我的身份暴露，既然如何，为何还要将我接回府中，就是为了让我受气吗？”赵雅嗤笑一声。
    “什么纯真善良！全都骗人的！面上对我各种好，却让我受尽丫鬟排挤，大家都说我跟大小姐同吃同住，简直就是府上第二个小姐，你知道我听到这话有多痛苦吗？明明我就是，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难道就是为了让我看到她过得这么幸福吗？”赵雅猛地放开赵嫚儿的衣领，任由她跌倒在地。
    赵雅的胸口剧烈起伏，几乎抑制不住通身上涌的怒气：“等到她进宫了，居然还要把我也带进宫去，说是免得我在府中被人为难？笑话，谁有她这么为难我？偏偏因为她受你宠爱，你居然还答应了这么荒谬的请求！我差点都以为我从垃圾里拣的，不对，我忘了，我本来就是从臭水沟里拣回来的一条命！难道我就活该这样被人欺辱吗？”
    虽然赵府的确是养着她，但把她当成什么？
    也只是比下人好生那么一点！
    她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哪里像是一个人？分明就是披着人皮，被人关在笼子的怪物罢了！
    自从出生开始，她接受到的只有恶意！
    而她的同胞姐姐呢？在她受苦的时候，或许正在被父母宠爱吧！
    明明就是同一个爹妈，她凭什么！凭什么要承受这样的屈辱？
    明明就是跟那些人一样看不起自己，却做出那样的样子！
    同情？她一点都不需要这样廉价的东西！！
    眼泪？不过是教人放下武器的工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