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绥本不想让几个小弟子也跟上来,谁知根本拦不住。就这样,他们刚冲入大殿,看到的就是这么狼藉的场面。
——横梁倒塌,烟雾散尽。
迷雾中,玄衣撑起了身体,俊脸上沾满了火灰,从眉心至下颌的一道长长的刀痕正在迅速愈合。
“在那里!”
“简公子,你没事吧?!”
几个小弟子冲上去扶起了贺熠,郑绥吹散黑烟,抬眼,看到法阵前方的人,愕然道:“玄衣?!”
在十年前,目睹玄衣带着封妩的尸体离开以后,郑绥再无他的消息。
时隔一年多的一个星夜,玄衣再度现身,只身一人潜入了赤云宗大开杀戒。
事后仙门一片哗然,大骂他是杀人狂魔,泛起大片剿魔的声音。只有从简禾口中知晓了一切实情的郑绥,知道被杀的人,都是当日参与过屠戮觅隐村事件的人。玄衣并没有不分好歹地乱杀一通。
只可惜,一方是震怒的师门,一方是封妩师姐,一方是全村被害、亲手杀掉了封师姐、可也为封师姐报了仇的玄衣,郑绥夹在了三方之间,挣扎许久,最终选择把这些往事咽进肚子,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
这么多年,他虽在仙门,但仍时时有机会听到玄衣的名字。从这些零星的传言,他隐约知道玄衣如今行踪诡秘,很少出现在人前。且除了赤云宗以外,他没有对任何宗派出过手。
原以为彼此不会再见了,谁知,这次那位贺姑娘意外失踪的事件中,他居然也参与其中了!
一片黑纱飘向了他,郑绥一把扯下,顺着那方向看去,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浑身的血流几乎在瞬间冻结。
大殿的正上方,座椅上,端坐着一个容色清丽的少女,微微垂头,似乎对此情此景毫不关心。
“封妩……师姐?!”郑绥颤声道,几乎握不稳长剑,侧头质问道:“玄衣,我师姐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已经过世了吗?!”
玄衣拭掉了嘴角的鲜血,冷冷道:“她只是暂时离开了我。等我复活她,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封师姐的魂魄,在……贺姑娘的身上?”郑绥难以置信地来回看着二人。
玄衣道:“正是。你还要帮着贺熠来破坏我的移魂阵吗?”
几个少年第一次看到传闻中的玄衣的真容,又见师叔与他在说话,原本只竖起耳朵听着,不敢胡乱插嘴。可一听到这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他们纷纷大叫起来——
“贺熠?!”
“是那个贺熠吗?!”
“贺熠在这里?!”
……
简禾:“……”
那边厢,贺熠擦掉了嘴角的血,远处的“封妩”清逸秀致、却缺了几分生机的侧脸落入他眼底。
那一刻,他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尘封已久的旧事如潮水般冲闸而出——
是了……他小时候,曾经生过一场病,在积雪潮冷的破庙苟延残喘了几个日夜。病愈之后,他痴傻了一段时间,忘了很多从前的事。
新年的雪夜,被野狗抢食的骨头,皮影戏,撒了葱花的牛肉夹饼,还有那个面目模糊的姐姐……这些已经消失的回忆,在这一瞬间,骤然回归了他的脑海。
原来如此。玄衣要复活的,就是那个带他看过皮影戏的姐姐!
当年,玄衣如同驱赶臭虫一样,把他从那个姐姐身边赶走了。岂料,风水轮流转,那个姐姐投生过后,其中一缕魂丝成为了卞七。玄衣苦苦追寻她,她却来到了他的身边,相伴在侧,甚至连化名“简禾”都惊人地一致。
上辈子的那个姐姐,他曾经嫉妒过的、所有给予玄衣的特权,原来早就移交到他手上了。
这可真是……太有缘了。
贺熠眼中精光乍现,甩开了几个左顾右盼的赤云宗少年的搀扶,以弃仙撑地,摇摇晃晃地走上前来。
郑绥的声音越发清晰。
烟尘滚滚的大殿,只听郑绥哑声道:“玄衣,如你所言,我师姐早已投生。你已经杀了她一次了,现在还要找她回来做什么?!你们怎么可能回到从前?!”
“你说得对,是我错手伤了她。我知道不能回到从前了,但我依然无法忍受她永远消失。”玄衣眼中闪过了几分隐痛,道:“等她记起一切,我会亲自向她请罪,用我一生来偿还。”
与那个姐姐分别以后,贺熠并不了解他们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但听到了郑绥与玄衣的这番对话,结合忆起的画面,便什么都了然了。
原来那个姐姐,本名为封妩,是赤云宗的弟子。是玄衣亲手杀死了她,亲手放弃了她因爱奉献出来的特权。
“哈,玄衣,我原本还以为你是个情种,原来你是个笑话。拥有的时候不去珍惜,现在要假惺惺地复活给谁看?!”贺熠咳出一口血,故意刺激他,连声道:“你要她的魂魄回来、你收起她的碎骨、你与她朝夕相对,你问过她愿不愿意吗?为了满足自己的痴心妄想,就要来染指我的东西,真恶心。省省吧你,她喜欢的人早就是我了。”
玄衣眸光冷峭,乌发轻燃,漫出了妖异的黑雾:“属于她的魂丝,我半分都不会让。其余的我没有兴趣,你大可带走。”
“谁稀罕你给的半个魂魄、一个痴傻的人、一具尸体,我要的是完整的她。”或许是潜意识已经知道自己来得太晚,移魂要结束了,贺熠的眼中拉满了血丝:“封妩不曾是我的,可卞七,我遇到她的第一天起,她是什么样的,我就要让她变回什么样。缺了一丝一缕都不是她。我今天偏要把完整的她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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