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倒计时很短,得抓紧了。简禾屈膝蹲下来,温暖的呼气在空气里蒸腾出雾白色的烟雾,想了想,道:“你还站得起来吗?”
贺熠仍旧缩成一团,从阴影里一语不发地打量她,像挨过毒打的流浪动物,警惕地评估着靠近自己的人,到底是新的施暴者还是真的施救者。
今日傍晚,他被别的小孩用石头砸中了右眼,如今视野十分模糊。现在又入夜了,就更难看清眼前的人的长相了。
但是,她的声音十分年轻,随着发丝的冷梅香气散播在夜风里。递到眼前的手纤长且干净,不躲不闪,五指微微曲起,朝向他的每一瓣指甲,都莹润如明珠……这一切,都让人在朦胧中,对她产生了无限的好感。
贺熠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犹豫了片刻,慢慢松开了手中的狗骨头。
看到简禾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小孩儿也这么好,玄衣心中莫名有点堵。他伸手拉住了简禾的手臂,皱眉道:“浪费时间管他作甚?既然还知道跟野狗抢吃的,怎么着也不会饿死。走吧。”
简禾袖下的手指微微一蜷。
她其实没有收回手的打算。但贺熠却误解了她的动作,以为眼前的人有了退意。
他呼吸加促,生怕她跑掉似的,倏地伸手拽住了简禾的衣袖。脏兮兮的手指在月白色的衣裳上留下了几个黑印。
玄衣面色微沉。
“平时是平时。”简禾背对着玄衣,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只解释道:“但今天是除夕夜,反正我们也没还吃东西。带他吃顿热饭,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市坊一带酒肆林立,可今天过节,不少前来信城猎魔的仙门子弟都在里面吃饭,高谈阔论。玄衣作为魔族人,要是踏进去了,跟长了两条腿的活靶子没什么差别。看来年夜饭只能吃煎饼小摊儿了。(=_=)
入夜,皮影戏开摊了。
年迈的江湖艺人以特有的腔调吆喝了几声,躬身钻入了白色的幕布后。
小童们嬉笑着在人群中奔跑而来,坐满了数排空荡荡的木长椅,个个好奇地眨巴着眼睛,望着烛火在幕布上跳跃的影子。
简禾一手拉着玄衣,一手拽着贺熠,在摊子的最后一排坐了下来,把刚买的煎饼纸袋塞到了右手边的贺熠手中:“吃吧,里面夹的是牛肉。”
贺熠怔愣地打开了纸袋口。煎成金黄色的薄面团热乎乎的,里面夹着洒了葱花和孜然的肉块,香味扑鼻,滋滋地流着油。
贺熠吸了吸鼻子,抖着手把煎饼拿了出来,大口大口地撕扯了起来。
不是每个小孩都有家可归。尚在懵懂的年龄,他已很清楚自己与别的孩子的区别。为了活下去,他什么都吃过,耗子肉、狗骨头、残羹冷菜……惟独从没吃过这样又软又热,还有肉夹在里头的饼。
前方,皮影戏开场了。角色的剪影投映在了昏黄的幕布上,影影绰绰,浮光掠影。
一般这种时候,艺人都会讲些脍炙人口的民间故事。
今晚,这两个老艺人唱的,就是一百年前仙魔大战时,人类歼灭魔族的故事。
“一百多年前呀,那可是个腥风血雨却又灵气充沛的时期。赤云宗的谢子尧、邬焱,丛熙宗的温若流、澹台伶,千仞宫的沈长虹……把魔狗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时至今日,他们仍是威名赫赫的传奇人物。如今灵气凋敝,是再难出这样的人物喽。”
引言刚结束,幕布上便映出了两个黑色的影子,一方是庞大凶猛的魔兽,一方手中持剑,窄袖缓带,飘飘欲仙。双方灵活地缠斗起来,十分惊险,引得孩子们阵阵惊呼。
简禾:“……”这主题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惴惴不安地看了玄衣一眼。
出乎意料的是,玄衣的反应却十分平静,虽说面无表情,但也没有要发飙或者掀摊子的迹象。
甚至,看到了惊险的地方,他还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跟前面那些小孩子的反应如出一辙。
简禾忍不住“嗤”地笑了一下。
玄衣注意到了,狐疑道:“笑什么?”
简禾轻咳一声:“没什么。”
你刚才的样子,跟前边的小孩儿差不多,有点可爱。
↑假如说了实话,肯定会被系统判定成OOC,然后狂加咸鱼值的。
系统:“你真懂。”
简禾:“毕竟亏吃多了。”
一旁的贺熠已经吃完了两袋的煎饼。虽然很想多塞点进肚子里,无奈胃容量有限。
小小地打了个饱嗝后,他回味无穷地把纸袋上的葱花都舔干净,这才带着谨慎的探究悄然看向简禾。
飘渺的光晕中,她平稳而温柔地看着前方咿咿呀呀的皮影戏,却并未注意到他。
贺熠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瘦骨嶙峋的心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这个人是谁呢?为什么要给他东西吃?
她一会儿就要走了吗?
她对一个魔族人都这么好。如果他告诉她,他也想跟着她走,她会怎么想?
贺熠低头望着自己冻得发青的一双赤脚,混乱又微带希冀地猜测着。
她雪白的衣角落在了彼此之间的长凳面上,像花瓣一样。贺熠在自己的裤子上使劲地擦了擦油乎乎、脏兮兮的干瘦小手,无声地拽住了它。
深夜,皮影戏结束后,摊主收摊,孩童们纷纷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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