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补完牙还来得及再上个晚自习。
黎国豪拍完CT坐在门诊外的长椅上等结果,长着嘴仰望天花板,和刺眼的白炽灯大眼瞪小眼,估量下今日社死指数,觉得自己可以考虑换个城市生活了。
嘴里麻药的劲还没过,他感觉不到多少疼痛和缺少门牙后所谓的“漏风感”,但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很傻逼。
“黎总——”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没想到上一次见面还是健全的你,这次再见你居然已经少了颗牙,我的腿还没好,你怎么又残了啊——”
这个提前哭丧的调调一听就是邰枚。
他深吸一口气,长着嘴转头刚要开骂,转了一半却生生止住去势,又强硬地把头拧了回来。
路小南手里提着他的书包,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一甩:“作业在里面,你同桌帮你记完了。”
黎国豪痛苦地哀嚎一声,口齿不清地说:“我都这样了还要我写作业?有没有点人性?”
虞少淳不忘在一煽风点火:“毕竟你撞坏的是嘴,和脑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冯周一个人缀在一群人后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整个大厅。
口腔医院似乎没有大多数内科外科医院的消毒水味,甚至走廊两侧还摆着几盆多肉植物,为本来白墙白瓷砖地的医院平添几分生机。这里护士的衣服是粉色的,帽子上绣着各种可爱的卡通图案,显得更容易亲近一些。
“老谭下午来了,”黎国豪把自己挂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哼哼着,“帮我垫的CT钱和医药费,估计是通知我妈了,要命。”
邰枚给他出损招:“不怕,拿出你和体育老师叛逆的姿态跟你妈叛逆。”
“叛逆个锤子,”他敲了下邰枚的头,“你见过哪个太子有胆量和皇后叛逆的?”
他话音刚落,高跟鞋清脆的声音便在楼道外响起。没一会儿,一个挽着发髻,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的女人便冷着脸走了过来。
皇不皇后不知道,但说不准黎妈是不是和曹操沾亲带故。
虽然黎国豪一身的运动细胞,但他妈妈从头到脚就写着“女强人”三个字,一双冷厉的眼睛藏在镜片后面,随时准备用堪比X射线的目光洞穿对视的每一个人。
冯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和冯青青很像。
黎国豪有些尴尬地瞥了众人一眼,不情不愿地喊道:“段胜男你来得挺快啊。”
“怎么喊我呢?”段胜男听见她儿子直呼其名,登时脸又黑了几分。
黎国豪翻了个白眼,把头扭去一边,显然不想和她说话。
段胜男似乎习惯了他的态度,根本没理一群小孩对她战战兢兢的问好,上来直奔主题:“我不是不让你打篮球了吗?怎么还去打?这下可好,牙直接给打没了,开心吗?”
黎国豪哼哼着回了句“开心得很,下次还敢。”
冯周直觉他们肯定要吵一架。
他悄悄戳了戳虞少淳,刚要提醒几人最好回避一下免得尴尬,就听见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段胜男把黎国豪的书包掀到地上:“能不能念?不能念滚蛋,别浪费我的钱,我花钱供你读书不好好读,净给我惹麻烦,你看看别的孩子,再看看你,一点都不争气。”
她说的这些都算老生常谈,放在平时黎国豪都直接左耳进右耳出,绝对不给它们在脑子里过夜的机会。
但他看见翻倒在地上的书包,没来由地一股火从心底窜了出来:“我不争气你养别人去,我求你养了吗?”
段胜男愣了一下,旋即用更尖利的声音道:“我对你这么好你回报给我什么了?我为了你抛弃多少东西你知道吗?又出钱又出力你倒还埋怨上.我了?我这是为了你好你懂不懂?”
黎国豪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管已经泛起丝丝疼痛的豁牙,用比段胜男更大的声音吼回去:“是我要你辞职在家陪我高考吗?是我不让你上班吗?你自己觉得这是对我好是帮我,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问问我到底想要什么啊?”
冯周看着面前吵成一团的母子俩,恍惚间好像看见了自己和冯青青。
虽然冯青青不会为他辞职在家陪着高考,他也没那个胆子顶撞冯青青。
段胜男被黎国豪呛得气极,满脸憋得通红:“有本事你自己付医药费,以后别来找我要一分钱!”
旁边闻声而来的医生护士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又没见过这种新型家庭矛盾式医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段胜男深吸一口气,捡起刚刚扔在地上的手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黎国豪捂着脸坐在椅子上,不知是哭了还是没哭,也许只是单纯不想面对朋友探究的目光。
冯周挺能理解他的。
十七八岁的男生最讲究那种虚无缥缈的“尊严”,就算牙被打掉了也得和着血往肚里咽,这种和妈妈吵架被同学围观的事估计算得上人生之耻,属于后半辈子想起来都想当场消失的存在。
他不知鼓起了哪份勇气,拍了拍黎国豪的肩:“没事,我妈……也这样。”
冯周不会安慰人——可以说从来没安慰过别人,但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毕竟自己小时候经常被冯青青这样当众指着鼻子骂,少不了被围观群众嘲笑指点,他怕在人群面前讲话也是那个时候落下的毛病,作为童年阴影一直陪他到现在。
十来年前的冯周没人安慰,也没人拍着他肩膀说没事。但是十年后的黎国豪可以有,就当做是给十年前的自己迟来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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