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第一楼内的司徒文,年近七十,但却一生未娶,自然没有子女,在范太闲的印象中,这位从他懂事开始就一直待在楼内的老头是个病秧子,整天就喜欢在楼内自己跟自己下棋,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乐趣,范太闲就从没见过他下过楼,听起爷爷说过,这位司徒先生年轻的时候和燕家有过一段恩怨,好像是曾经与燕家的二小姐私奔,后来遭到燕家的追杀,被爷爷侥幸救了一命,然后就一直生活在北海。
范太闲年幼的时候曾经因为孩子心性偷偷跑入楼内游玩,第一楼一共有三层,因为他是范家的独子,所以守楼奴不敢阻拦,一路蹦蹦跳跳跑到三楼,第一次见到这位怪人,年仅六岁的范太闲差点哭了,因为对方实在是长得太像鬼了,面无血色,瘦得不像个人,和恐怖电影里面的妖魔鬼怪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从小就好强的范太闲并没有跑掉,而是战战栗栗壮着胆子的走过去,问了一句:“你是人是鬼?”
司徒文只是盯着棋盘,然后反问道;“活死人,应该算是人还是鬼?”
五岁的范太闲哪懂得这话里的意思,只是让对方不要装神弄鬼,不然就让自己的爷爷赶他出去,让他去做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
司徒文笑得诡异,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你跟我学下棋吧。”
懵懂的范太闲就这样成为了司徒文半个徒弟,学起了围棋,只不过他生性好动,围棋这玩意那适合他啊,过了新鲜劲后,便嫌弃无聊不想再下,可这那由得他,这事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范老太爷的耳边了,之后每周三天,范太闲都要被逼来跟司徒文学棋,这一学就是十七年之久。
期间,范太闲也从一个稚嫩儿童长大成为风度翩翩的公子哥了,但每周三次的会面雷打不动,只不过学会偷懒的范太闲多了一个心眼,现在每次去学棋都会带着一瓶范老爷子收藏的好酒,只要把对方给灌醉了,就不需要跟对方下棋了。
主要是每次下棋都赢不了,输了整整十七年,范太闲要是对围棋还有好感,那才有鬼呢。
今日是周一,是约定的下棋日,范太闲如约出现在第一楼内,手里依旧拿着一瓶好酒。
“小少爷,又来找虐啊。”
守楼奴几乎可以说是看着范太闲长大,对于这位一直没有架子的公子哥都颇有好感,说话的是守楼奴里排名第六的冯六,是守楼奴里最年轻的一位,但要抡起岁数的话,恐怕都是跟范太闲的爷爷同辈。
范太闲笑嘻嘻道:“六爷爷,不来不行啊,况且要是没我带酒,我那半个师父估计今晚也谁不舒坦,你知道的,他是无酒不欢。”
冯六望着范太闲手中的酒瓶,这他娘的可是八十年的衡水老白干的,几乎是有价无市的玩意,冯六寻思肯定是小少爷偷出来献给司徒文的,估计老太爷要是知道,非得又生起闷气。
瞧见冯六的眼神,范太闲连忙护着酒瓶道:“你可别打这酒的故意,都不够我跟师父喝呢,这次没你的份,下次再帮你偷一瓶差点的。”
冯六笑了笑道:“你就算给我都不敢喝,你家爷爷不敢找司徒先生的麻烦,难道不敢找我麻烦,我要是喝了这酒,多半是要被你爷爷打一顿了,你爷爷的拳头我可吃不消。”
“瞧你那怂样,还不如老鬼呢。”范太闲打趣道。
冯六摸了摸鼻子关心道:“老鬼怎么样了?”
“不打紧,过一段时间就能出院了。”范太闲收起了嘻嘻哈哈的表情,想起老鬼,就想起那个臭女人,如果不是她,老鬼也不至于住院,范太闲寻思三个月后的世家格斗大会,一定要帮老鬼出出这口恶气。
但想到自己如今连黄阶武者都不是,而燕无双都已经快入天阶了,范太闲就心里不舒服,按照老太爷的安排,这些年来几乎没有修行任何功法,只会那逃命的功夫,虽然范太闲认为自己爷爷自有安排,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不着急才奇怪了。
似乎是猜出了小少爷心中所想,冯六摆了摆手道:“小少爷莫要担心,桥到船头自然直,冯六这些年受你们范家恩惠,只要少爷一声令下,阁内六位守楼奴就算拼尽性命,也要为少爷取回一个公道!”
范太闲长呼出一口气,哈哈笑道:“六爷爷莫要说些好听的话骗我手中酒,老鬼的仇我自然会报,而且是自己去报。”
说完范太闲就上顶楼了,冯六站在原地,望着这位从那么高到这么高的背影,黯然失色道:“三哥,真不跟小少爷说清楚,一直瞒在鼓里也不是那么回事啊?”
暗处正在阅读一本功法秘籍的董三说道:“咱们啊,就是奴才命,这事轮不到我们插嘴,这三个月时间做好准备,保不齐啥时候就需要咱们护阵了。”
冯六还是有点担忧道:“这可是逆天的勾当啊?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董三苦笑一声道:“不逆天而行,如何能重震范家,扭转局势,这些年来,燕家可是无时无刻都想着如何吞并我们,不说别的,这些年派出的杀手就有多少个,若不是咱们暗地里解决,小少爷能活到今日,按照小少爷那大智若愚的心性,难道还不知这其中原因,其实说到底,最着急的也是他,老太爷也真是心狠,几乎瞒着小少爷布局将近二十年,我都不敢想象知道真相的小少爷是如何表情,范家百年基业都落在小少爷一人肩上,虽然艰难,可他身为范家独子,就应该有这点觉悟。”
说到这,董三顿了顿接着说道:“小少爷再纨绔,也总好过哪位贪图美色的废物二爷要好的多吧。”
这指的自然就是心甘情愿入赘燕家的范太闲小叔,也就是曾经与燕无双来到北海哪位小姑娘的父亲。
冯六叹了一口气道:“希望小少爷不要怨恨老太爷,见他们爷孙这些年打闹,还真怕他们冷战起来,那这本来就冷清的第一楼就更无趣喽。”
“……”
范太闲走到三楼,发现今日司徒文没有摆好棋阵等他,而是坐在窗边遥望远方,范太闲松了一口气,只要不下棋就成,毕恭毕敬的走到司徒文面前,然后把手里的酒瓶递过去道:“师父,看你这悲伤春秋的模样,是否又想起你哪位燕子姑娘了,要我说,以师父你的本事,直接杀到燕家,给那些老家伙好看不就行了。”
因为常年躲在楼内不见阳光,所以司徒文的黑眼圈重的很,面容也常年憔悴,这也难怪当年范太闲瞧见他都差点吓哭了,这模样确实跟鬼一样。
司徒文笑道:“少用激将法,是打算让我帮你还有老鬼出口恶气就直说。”
范太闲耷拉着脑袋道:“师父,那燕无双太过分了,你要是再不教我功夫,我三个月还得被揍一顿,啥时候才能帮老鬼出口恶气。”
“不急。”司徒文伸了伸懒腰道:“今日不下棋,去拿两个杯子来,陪我喝喝酒,这老白干我眼馋了怎么多年,你爷爷小气,不过我这徒儿还是挺大气的嘛。”
因为司徒文几乎就住在第一楼内,三层特意为他改造成适合人居住的环境,所以现代化家具一样都不少,范太闲端来两个杯子,一老一少就盘膝而坐对饮了。
喝了一口酒后的范太闲问道:“师父,给我讲讲你跟燕子姑娘的事呗,我忘记带下酒菜了。”
司徒文摇了摇头道:“都讲了那么多次了,你还听不腻啊,不讲了,反正很快就能去见她。”
范太闲大惊失色道:“师父,赶紧吐口水重说一遍,这话不吉利啊。”
说完还真是煞有其事的呸呸呸了三声。
偶尔听过司徒文谈起当年的事,范太闲自然知道那燕子姑娘其实早就死了,而且还是被燕家活生生给逼死的,对于大家族来说,门户之见非常严重,那位燕子姑娘跟司徒文私奔,这对于燕家来说可是一件屈辱之事,所以在棒打鸳鸯过程中,燕子姑娘就那样为了爱情香消玉殒,司徒文也因此落下了病根,这十多年虽然强撑着,但熬不了多久的时光了。
司徒文喝了一口烈酒,望着范太闲笑道:“我本就是活死人,活着和死了又没有什么区别,太闲,我知道你心里一直不服气我和你爷爷这些年不让你习武,你要是如今心里还不甘心,那就骂回来吧,我保证不生气。”
范太闲摇头道:“多大的事了,再说了,你们不让我习武也是为了我好,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司徒文咳嗽了几声,说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小子的心性不错,没有害人之心,在某些方面还很善良,否则我也不会答应你爷爷留在第一楼,哀莫大于心死,没了她,我也没了活下去的理由,之所以还活着,无非就是想看着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你能让燕家那群眼高手低的玩意吓得下巴都掉出来,好出一口恶气,太闲,不是为师劝你去做那恶人,但你的善良必须要有一点锋芒,否则就是懦弱了。”
“这些年来,燕家之所以不敢明目张胆的吞并范家,不多不少是因为有我和你爷爷的坐阵,但我们年龄大了,保不齐那天就完蛋了,所以这以后还是得靠你撑起整个范家,这楼内的经书都是你爷爷的最爱,千万不能落入燕家手中,否则我就算死了,也死不瞑目。”
范太闲有点疑惑的点了点头,今日的师傅好像话有点多呢。
司徒文乐了乐道:“走吧,今天放假,别打扰我享受美酒。”
范太闲忽然有点不舍,问道:“要不下一盘装装样子,不然我不好交代啊。”
“臭小子,这些年来你的棋艺早就超过我了,每一次都故意在关键时刻走昏步,故意让我赢,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司徒文没好气道。
范太闲干笑几声,起身离开,等走出了第一楼后,望着隐约有闪电的天空皱眉道:“要打雷了吗?”
楼内,司徒文将手中烈酒一饮而尽,然后开口道:“通知范重楼,今晚便是移花接木的好日子。”
二楼听到这话的冯六连忙奔向了范家主院,楼内其余五位守楼奴一跃到楼顶,不多久时,范重楼与冯六也赶到,六人以范重楼为原点形成法阵,虎视眈眈的望着天空,仿佛将要经历一场恶战。
楼内的司徒文盘膝而坐,双手举于头顶,浑身真气暴涨,彷如狂风暴雨一般倾泄而出,披头散发的枯黄老人忽然生出一股豪迈气势道:“我要养你一身跋扈气焰,到时候来个一鸣惊人!”
屋外,春雷炸响。
192 楼上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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