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西域流行的货币,来自塞尔柱帝国,一枚金第纳尔为四点五克,西州以商业立国,库里竟然存放了价值两百万贯的黄金!
发财了!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让北路几位大宋军将心惊肉跳——蒙根图拉克屠北廷!吉达屠彰八里!
山北是甘八尔的本部所在,甘八尔带领精锐尽出决战,山北其实非常空虚,只剩老弱,但是山北回鹘彪悍异常,据城而守,绝不投降。
然而鞑靼人比他们还要凶悍,蒙根图拉克和吉达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伊州城外宋军垒麻袋做工事的方法,用麻袋盛土垒成土坡,有良好的甲具防护,鞑靼人只付出极小代价就攻上了城头。
鞑靼人的规矩,对于乖乖投降的部帐城池,一般不轻行屠戮,但要是敢聚城而守,城破之后就是一个字——屠。
高过厢车车轮的男丁,被尽数杀死,剩下妇孺尽数驱赶出城,成为两部的战利品。
刘昌祚和童贯率领新军和轻重骑兵将两部给围了,将两人叫入帐中痛骂一顿,然后才想起来,人家是“志愿军”,自己是“观察团”,理论上两部人马并不归自己管辖。
但是这些只是场面上的花活,刘昌祚和童贯也不敢怠慢,联名上表请罪。
吉多坚赞一直在山南安抚佛众,闻信也不禁痛心疾首,带领僧团赶赴山北,主持救济和放赈。
事情到此反而麻烦了,还是童贯心眼多,建议说既然事情都已经做下了,干脆留下蒙根图拉克和吉达镇守两个城市,用他们的凶名继续保持威慑,大军加快速度,出彰八里沿伊丽河攻取伊宁,抄黑汗王帐八剌沙衮的后路!
刘昌祚想想也只得如此,于是留下两部镇守两城,保护僧团,自己带足辎重给养,千里奔袭,戴罪立功!
心惊胆战之间,加上战局过于轻易,以至于两人都忘了自己刚刚率军夺取了西州回鹘全境,为大宋拓地三千里!
相比后期手忙脚乱的北路军,南路章楶一路,就可谓有章有法,意态闲暇。
从沙州阳关出来,章楶与郭景修、巢国栋率领一万新军,三万图干部,四万宁夏四部军,以及六万青唐吐蕃、祁连回鹘,优哉游哉地占领了罗布泊西南的大屯城,然后一路行军经过约昌,抵达于阗。
沿途都没有抵抗,虽然大屯城和约昌城名义上是黑汗领土,但是早就被于阗隔离在东面,从苏油还在宁夏的时间里,实际上就已经入宋。
一路上章楶还有时间调教军士,整合战力,研究战法。
等到了于阗,尉迟威又率领自己的三万骑军加入。
南路一共十七万大军,浩浩荡荡向八剌沙衮杀去,沿途守军不敢抵抗,纷纷撤退,向八剌沙衮奔逃。
章楶也不追,将斥候放出一百五十里外,连续占领了鸦儿看、疏勒、乌兹根。
乌兹根就是汉代的大宛,汉武帝打到的最远的地方。
一路只遭遇了轻微抵抗,都不用出动中军,斥候们便将之剿灭了。
但是章楶知道,这些只是黑汗王哈桑诱敌深入之计,决战在自己渡过药杀水不久就会到来。
于是他干脆驻兵乌兹根,等待后路给养抵达,并派遣斥候远出西方,打探塞尔柱的反应。
……
汴京城,孟家小妹崽最近给赵煦找到一本书,赵煦这些天里读得津津有味。
春光明媚,高滔滔和向太后、朱太妃正在准备育蚕,要淘洗簸箩、检查蚕山,事情倒是不少。
赵煦就捧着一本书,给三位讲解书中的内容。
“高昌地无雨雪而极热,每盛暑,居人皆穿地为穴以处,飞鸟群萃河滨,或起飞即为日气所铄,坠而伤翼。屋室覆以白垩。雨及五寸,即庐舍多坏。”
向太后不禁讶异道:“哎哟,那样的地方不是阿鼻地狱吗?却怎么还能住人?”
“不是啊。”赵煦说道:“那地方好着呢。刚刚说得是天山之南,天山之北可是好地方。”
说完继续念道:“北庭有水,源出金岭,导之周围国城,以溉田园,亦作水硙。”
“地产五谷,惟无养麦。贵人食马,余食羊及凫雁。”
高滔滔问道:“贵人食马?那里的马这么多吗?”
“多。”赵煦说道:“娘娘你听啊,‘地多马,王及王后、太子各养马,放牧平川中,弥亘百余里,以毛色分别为群,莫知其数。北庭川长广数千里,鹰鹞雕鹘之所生,多美草,不生花,沙鼠大如兔,鸷禽捕食之。’”
“乐多琵琶、箜篌,出貂鼠、白氎、绣文花蕊布。俗好骑射。妇人戴油帽,谓之苏幕遮。用开元七年历,以三月九日为寒食,余二社、冬至亦然。以银或鍮石为筒,贮水激以相射,或以水交泼为戏,谓之压阳气去病。好游赏,行者必抱乐器。”
“北庭北山中出硇砂,山中常有烟气涌起,无云雾,至夕光焰若炬火,照见禽鼠皆赤。采硇砂者著木底鞋取之,皮者即焦。下有穴生青泥,出穴外即变为砂石,土人取以治皮。”
说完停了一下,对几位娘娘解释道:“这硇砂我估计就是芒硝。”
“城中多楼台卉木。人白皙端正,性工巧,善治金银铜铁为器及攻玉。”
说完又跟几位娘娘解释:“西昆玉工极为精巧,以前非我朝可以匹敌,直到苏颂改良琢玉机械后,国中玉匠方胜西昆一筹。”
“高昌玉工,与西昆同出一脉。”
高滔滔将簸箩取出来晾晒:“国朝取长安,曾经得到过几件玉器、玛瑙器,极为精湛。帅臣送入,将作监以为鬼工,传为昆吾刀法。现在看来,估计其实就是哥儿说的西昆玉工了。”
赵煦觉得自己可以叉腰得意一会儿:“如今南海诸国,却以大宋将作监的手艺为神技了。”
“几件玉器,也值不得多少。”高滔滔叹息一声:“司徒在河北使民亩增三石,那才是真正的神技。”
赵煦点头表示同意,继续念道:“……佛寺五十余区,皆唐朝所赐额,寺中有《大藏经》、《唐韵》、《玉篇》、《经音》等。”
“居民春月多群聚遨乐于其间。游者马上持弓矢,射诸物,谓之禳灾。有敕书楼,藏唐太宗、明皇御札诏敕,缄锁甚谨。”
“复有摩尼寺,波斯僧各持其法,佛经所谓外道者也。”
“所统有南突厥、北突厥、大众熨、小众熨、样磨、割录、黠戛司、末蛮、格哆族、预龙族之名甚众。国中无贫民,绝食者共赈之。人多寿考,率百余岁,绝无夭死。”
高滔滔点头:“如此说来,高昌本也是一片乐土,却因教义之争分崩离析,这就是季氏之忧了。”
赵煦说道:“也没有那么好,既然有需要共赈的绝食者,又何来国中无贫民之说?此句本就不通。”
“我北路大军不战而收山南诸城,包括高昌城守李延庆,闭门不纳国主甘八尔,说明天山南北,矛盾日久,且颇为尖锐。”
高滔滔未置可否:“继续念书吧。”
第一千六百七十四章 高昌
赵煦说道:“高昌国王,自称‘阿斯兰汗’。阿斯兰在回鹘语中意为狮子,因唐朝曾将公主嫁给回鹘可汗,曾在高昌设立西州,所以他们在朝贡的国书里,一般自称是‘西州外甥师子王’。”
“太平兴国六年三月,狮子王来贡,太宗于五月遣殿前供奉官王延德与殿前承旨白勋二人为使,率百余人的使团回访高昌,自夏州渡河,经沙碛,历伊州,望北庭万五千里。历时四年的艰辛跋涉,于雍熙二年使还,撰了这本《西州程记》以献。”
“当时河西走廊尚为甘州回鹘所占,王延德一行无法通过。只有向西北取道鞑靼,于次年四月抵达高昌。”
高滔滔将向太后整理出来的簸箩浸泡到石灰水里,闻言就不禁皱眉:“这道路可太远了,也不知章学士他们如今到了哪里。”
赵煦说道:“好叫娘娘得知,如今和那时候不一样,于阗在我控制之下,相较当年从夏州出发,我大宋国土已经西进了五千里。”
“章学士他们出发之处沙州,到于阗三千里,这段路程安然无恙;童贯他们的北路,从沙州到龟兹,也是三千里,一路都是崇信佛教的城市,因此这段路也不用担忧。”
高滔滔立即纠正:“童贯乃是监军,军臣正帅乃是刘昌祚,官家言语可要小心,不然谏官又该说官家亲近侍而远正官了。”
赵煦不禁有些无语:“我连童姥姥的面都没见过几次,他一直就在外统军,哪里说得上亲近,就是记住了他当年宣称要秣马天山的典故。”
说起这个向太后就不禁好笑:“汴京城百姓里促狭鬼也多,或者也是天意,这天山童姥的外号,还不就应了真儿了?”
朱太妃看着日渐显露出君王之气的英拔儿子,心满意足,手中拿剪子剪齐草杆,只微笑不语。
母子俩这样相对的时光,极为难得,就连赵煦欲日日问起居,都被她拒绝了,要求赵煦十日一次,不能和太皇太后、太后同例。
就听赵煦快速翻着书本,一边说道:“时值高昌国师子王正避暑于夏都北庭,以其舅阿多于越守国。”
“阿多闻讯后大宋宋使团到来,派遣官员致意,几天后接见了王延德一行,其礼颇恭敬,又遣人快报狮子王。”
“师子王乃邀王延德赴北庭面晤。王延德等又历交河州,凡六日至金岭口,宝货所出。又两日至汉家寨,又五日上金岭。”
接着念道:“过岭即多雨雪。岭上有龙堂,刻石记云小雪山也。岭上有积雪,行人皆服毛罽。度岭一日至北庭,憩高台寺。”
“其王烹羊马以具膳,尤丰洁。其王及王子、侍者皆东向拜,受赐。旁有持磬者击以节拜,王闻磬声乃拜,既而王之儿女亲属皆出,罗拜以受赐。”
“遂张乐饮宴,为优戏至暮。明日泛舟于池中,池四面作鼓乐。又明日游佛寺,曰应运泰宁之寺,贞观十四年造。”
高滔滔到这是方才首肯:“说到底,还是贪图使团的宝货,方才如此殷勤。之前说其国无贫民,不可取信。”
向太后有些被地名搅晕了:“北庭不是说在天山之北吗?这金岭又在何处?”
赵煦放下书本解释道:“好叫娘娘得知,北庭在天山之北,金岭以南,中间的数千里丰美草场,就叫北庭川。”
“这金岭乃是高昌国与鞑靼的分界,山有金岭口小道可供穿行,当地人称其为‘他地道’,意思是穿过这条道,就跑到别人的地界去了。”
向太后喜滋滋地赞道:“看看咱们哥儿这学问,万里之外两他国分界间的小道都知晓。”
赵煦笑道:“那可不是平凡的小道,那可是高昌国与鞑靼贸易的重要通道,高昌以商业立国,地处丝路要冲,与黑汗、大宋、鞑靼、西域诸城邦贸易,虽然不可能如书中所言这么好,在西域当也算是富庶。”
“我朝河西大豪陈慥,行商西域,顺便为大宋绘制地图,搜罗情报。这些都是河西制置司根据陈慥的资料整理汇集,送到军机处的。”
陈慥不是官员,高滔滔听着这名字都觉得陌生:“此人乃王韶、巢谷一流的英雄?”
赵煦点头:“陈慥乃先帝名臣陈希亮之后,汴河飞桥就是陈公的发明,大苏出仕之初,就是在陈公手底下做的通判。”
“说起来陈慥、巢谷,都是大苏的眉山同乡,情同莫逆。二人与司徒也是好友,当年司徒入大理擒侬智高,却是陈慥、巢谷随行。”
高滔滔赞道:“何眉山人才之盛也!”
朱太妃却终于听明白了些干系,犹疑问道:“这个陈慥,莫非就是陈季常?”
赵煦笑得拿书的手都在抖:“河东狮吼,正是此公。”
“哎哟?!”高滔滔讶异至极:“我还以为陈季常乃是畏怯软懦,畏妻如虎之人,不料竟是如此伟丈夫奇男子!”
“这英名不得流传,惧内之声反倒天下皆知,大苏可真是害人不浅!”
赵煦更是笑得不行了:“要说惧内的伟丈夫奇男子,天下又不是只有陈季常一人……”
殿中众人都是秒懂,不由得轻笑出声。
高滔滔笑过之后,却又轻咳一声:“司徒于官家有傅保之恩,这样的混账话,以后不可再提。”
赵煦转了转眼珠子:“呃……孙儿说的是漏……苏子衡。”
高滔滔不禁好奇:“漏勺又怎么了?”
赵煦笑道:“娘娘不知道吧?汴京时报上登的那首词,却不是苏子衡手笔,乃是他小师妹所作。”
“苏子衡在蒲涧游赏的诗会上被广州士绅们逼得急了,拿出来应景,下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写信回京,跟自己小师妹解释此事儿,可不敢耽搁,哈哈哈哈……”
向太后也不禁好笑:“这不是什么样的竹子下出什么样的笋儿?”
高滔滔却问道:“李家姑娘不但精于数算,连词作也不逊柳、秦,竟是女中丈夫,不过……官家却又如何知晓此事的?”
“呃……”赵煦不禁傻了:“这个……是苏子衡的好朋友,啊不是椅子哥告诉我的。”
说完又赶紧拿起书本:“刚刚还没读完呢……‘当时契丹使者亦在,说师子王曰:‘闻汉遣使入鞑靼而道出王境,诱王窥边,宜早送至鞑靼,无使久留。’又曰:‘汉使来觇视封域,将有异图,王当察之。’”
“这话被王延德所知,即对师子王曰:‘契丹素不顺中国,今乃反问,我欲杀之。’后因师子王一再劝阻而作罢。”
苏厨 第11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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