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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797节

    药品,比军器的利润还高,在宋夏贸易里吃掉西夏人商品的大头。
    对于沈括攀科技树的能力,苏油是一万个放心的,审查完兴洛仓之后,苏油便沿着洛水向上,前往洛阳。
    冬日里的洛水清澈碧绿,完全不如北邙之隔外的黄河。
    去洛阳要经过偃师,如今那里也发现了重要遗址。
    《史记·孙子吴起列传》:“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说的就是这一带。
    《史记·夏本纪》云:“太康居斟鄩、羿亦居之,桀又居之”。
    羿即后羿,为东方夷族的一个首领,他乘太康无道、夏民怨愤,入居斟鄩执政,拒太康于外。
    太康卒,夏人扶仲康即王位,仍居斟鄩。
    故而《括地志》云:“故鄩城在洛州巩县西南五十八里,盖桀所居也。”
    这地方就在洛阳城东边,司马光的睡眠时间更少了,资治通鉴的工作还要继续,一个商都,两个夏都的连续发现不说,在这里还发现了一个商都,大有可能就是商汤的西亳!
    司马君实觉得自己成为了有史以来最幸福的历史学家,他现在对苏明润实在是太佩服了,用理工之学引入考史稽古之后,竟然引发了一场夏商周三代文华考证的井喷式爆发。
    据韩纯彦在安阳殷墟整理的甲骨文字记录,司马迁《史记》当中记载的商王世系年表已经得到了证实!
    偃师码头上停了一艘黑棚大船,不过船体的格式一看就是纵帆船龙骨结构,眉山型。
    这就是来接司马光的跑不了了,苏油命船夫将船靠了过去。
    一个年轻人正在码头上指挥将箱子上船,见到苏油站在船头就连连拱手。
    苏油见着他也是高兴:“我猜这就是你们的船,果不其然!淳甫兄,别来无恙?”
    码头上那人正是范镇之子,司马光的弟子范祖禹。
    当年司马光洛阳园林落成的时候,范镇带着范祖禹,邵雍带着邵伯温参加,苏油也见过。
    然后范祖禹跟了司马光修资治通鉴,进士考中了都不去赴任;而邵伯温高中进士之后,出使日本,高丽,墙内开花墙外香,传回大宋,反过来震惊天下。
    邵伯温之前也算是司马光的半个弟子,苏油对司马光一派也很了解。
    从船上下来,苏油对范祖禹拱手:“范世兄,久违一晤了。”
    范祖禹拱手:“国公客气了。”
    苏油问道:“司马公呢?”
    范祖禹说道:“还在城中收集典籍,此番事起仓促,老师说都怪国公你提前报之了陛下,还得他手忙脚乱。”
    说完又道:“老师年纪大了,行马困顿,就让文物随车,我服侍他坐船。”
    苏油哈哈大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司马公这是在独乐园里待得太久了,出来透口气也是好的。”
    “好什么好,瞎耽误我时间……”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油转身见到来人,顿时大吃一惊:“哎哟,君实学士,数年不见怎么老了这么多?”
    司马光容貌苍老了不少,但是眼神却比以前更加明亮:“不都是你给我找来的事情?提举商周文字考易局的差遣,不是明润你的推荐?”
    苏油拱手做了一个长揖:“学士就不要矫情了,我怕推荐了别人,你要跑到汴京来找我的麻烦啊。”
    司马光一把拉住苏油:“正好有件大事,要跟明润你讨论一下。”
    苏油见司马光神色郑重,赶紧问道:“什么大事?”
    司马光说道:“据文献记载,郑州乃是仲丁所迁都的隞都所在,现在有了西亳汤都在这里,是不是也是一个佐证?”
    “隞都本就在西亳之后,不能因为在郑州甲骨文上发现了‘亳’字,就认定那里是西亳吧?甲骨乃是国家占计大事的记录,迁都时肯定要携带的,那些甲骨,完全也可能是从这里带过去的嘛!”
    说完眼神期盼地看着苏油,希望自己的观点能够得到苏油的支持。
    苏油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件“大事”,不由得笑道:“按照理工学派的说法,未经证实的观点,都是猜测和设想,只有确证之后,才是真理。”
    “因为郑州甲骨上发现了‘亳’字,就认定那里是商汤西亳,的确能让学士能够提出质疑,认为与典籍记载不符,也的确可能发生甲骨在都城转移的过程中,被带到隞都的情况。”
    “但是同样的道理,目前尚无文物能够确证学士的观点,虽然我内心也倾向于学士之说,但是如果我们咬死那里就是隞都,别人同样可以提出论据上的质疑。”
    “我们只能说,根据典籍,我们推测得到的隞都旧址,并且在那处地方,发掘出了一个巨大的商都遗址,但是至于那个遗址是不是隞都,目前尚无法证明,只能有待重要文物的进一步发现。”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垄断
    司马光叹了一口气:“的确,只有如此表述,才算是精准。”
    苏油意味深长地笑道:“只有如此表述,才让所有人都挑不出毛病。发现商都的功绩,足以让学士名垂青史,何必给后人留下质疑的瑕疵呢?”
    司马光摇头:“明润你啊……你这是拿着政治的态度搞学术。”
    苏油拱手笑道:“我倒是希望有一天……学士不要拿着学术的态度搞政治。”
    司马光身后一个士子露出恼怒的神色,似乎颇为不平。
    苏油对司马光问道:“这位兄台倒是面生。”
    司马光说道:“这位是刘安世刘器之,熙宁六年登进士第,却没有就选,到洛阳来从学于我,学问是没得说的。你们年岁相近,以后学术上也可以多作交流。”
    苏油对刘安世躬身:“刚刚世兄见我与令师争论,面有不忿之色……”
    司马光面色一沉:“器之,可是如此?”
    苏油告了人家一黑状,现在却又一副和事佬的模样:“学士莫要怪他。”
    然后才对刘安世说道:“器之兄,关洛学派,蜀中学派,其实是相通相融的。”
    “理学到今天能成为一门显学,乃是兼收并蓄,求真求是的结果。”
    “可贞堂里有库罗和艾尔普两位西哲大师翻译的一些著作,其中有一位亚里士多德,他说过一句话——‘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这句话我认为很好,比如我曾经认为,物体的摩擦力,与作用面积有关这一条,就被陈昭明证明其实错误的。”
    “要是连这点都接受不了,理学如何能发展到今天?”
    “我和学士的交情,早在十几年前,我们当时在河北考察回河的可能性,吵得可远比今天厉害多了。”
    “但是这并不影响我对学士的尊重,我不认为学士的观点就一定是对的,同样,我也不会认为我的观点一定是对的。”
    “我们刚刚讨论的是学术,这就叫做砥砺切磋,指出对方理论上的瑕疵,这不是诋毁,而是帮助。”
    司马光对刘安世说道:“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们这一点,国公说得对,前朝楷模多的是,大家白日激辩于朝堂,晚间有欢晤于私宅,大家都不以为异;怎么到了今天,就连一点异见都容不下了呢?”
    如今的司马光,还是新法的异见受害者,能说出这话来,不算奇怪。
    苏油让他以这样的方式在朝堂上露露脸,也是怕他在书房里拘成了变态,最后变成另一个拗相公,“司马牛”。
    这话能从司马光嘴里说出来,苏油暂时算是放心了。
    刘安世虽然和苏油同岁,但是轮到中进士的年月,那是晚了苏油整整一轮,到这时候才想起来苏油乃是司马光王安石同时代的政治人物,宗师间的论道,自己老实听着就是了,如此做派,反倒会让人家看小了自己的师门。
    赶紧躬身道歉:“是器之鲁莽,冲突了国公,尚请恕罪。”
    苏油笑道:“言重了,我们本来就是同气连枝。”
    “京中对学士有成见的,不是一个两个。只是给你提个醒罢了。”
    司马光拱手说道:“明润的盛情,老夫心领,底下的意思,老夫也明白。”
    “但是我也有我的坚持,此番赴阙,只怕还是要辜负明润的一番好意。朝会之后,多半还是要回洛阳的。”
    苏油叹了口气:“其实朝中新法,与安石相公之时已然大有改观。蔡确,章惇,施政颇有建树;如今沈括,吕惠卿在陕西,他们的政绩,学士也应当是知晓的。”
    “忠良奸佞,君子小人我们先不去说它,我们先看他们有没有让老百姓得到利益和好处。如今陕西欣欣向荣,西迫青唐,北拒夏国,就没有他们的一分功劳吗?”
    司马光却不动心:“我认为,这些还是朝中有正人的缘故。他们的那些功劳,还不是明润你打下的底子?只不过明润你宽宏大度,世人多见曹参启安宁之治,却忘了萧何留划一之功罢了。”
    这尼玛,说得是有道理,可要是传出去,只怕朝堂上会有更多人不安。
    拱手笑道:“学士此言过誉了,再说我刚刚向陛下举荐了学士,难道学士准备进京后反过来举荐我?这成什么了?商业互吹吗?”
    商业互吹这个词是新词,是高家控制了西北的毛纺和毛线工艺,为此闹出的一个笑话。
    时报记者采访毛线坊的坊主,问你家的毛线怎么样?坊主说那当然好啊,我们毛线坊用的羊毛,都是正宗岷州高家绒坊出来的羊毛。
    于是记者又去问绒坊,你们家出的羊毛如何?坊主说那当然好啊,我们坊出的羊毛,都是高家线坊在用呢。
    记者将这个故事登载到了报纸上,表示了对大宋羊毛产业的担忧。
    于是大宋也多出来了两个新词——行业垄断、商业互吹。
    这事情将高滔滔气得不行,将赵顼叫到后宫,汴京时报真是什么都敢说,新任开封府尹是王安礼是吧?干什么吃的?!这都不管?
    赵顼苦笑,母后这事情我们还真不好管,报纸一出来,我就质问过王安礼,但是王安礼说时报刊载的都是事实,还说高家毛纺的毛线产业,占了汴京市场的八成,如今相州那边刚刚起来,份额不过才刚刚两成。
    王安礼说时报没有将具体数字披露,用这种开玩笑的方式写成文章,已经是为尊者讳了。
    高滔滔不依,他们这样讽刺我高家,什么意思?是我高家的羊毛产品品质不行吗?是高家不让其它工坊不准搞羊毛产业了吗?汴京城里有个蓝眼睛的秋娘,她家的毛线衣卖得好得很,不就是用的自己工坊的羊毛线?怎么我高家就那啥……垄断了?
    赵顼也有些无语。
    垄断一词,出于孟子。
    “古之为市也,以其所有易其所无者,有司者治之耳。
    有贱丈夫焉,必求垄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
    人皆以为贱,故从而征之。征商自此贱丈夫始矣。”
    贱丈夫,指的是民间商人,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古代的市场交易,本来不过是以有换无,有关的部门进行管理。
    但却有那么一个卑鄙的汉子,一定要找一个独立的高地登上去,左顾右盼,恨不得把全市场的赚头都由他一人捞了去。
    所有人都觉得这人卑鄙,因此向他征税。征收商业税也就从这个卑鄙的汉子开始的。
    孟子的重点,就是说官府应该限制吃独食的行为,自由市场管理松散,一旦出现垄断行为,那就得通过征税的措施来加以抑制。
    最后赵顼和稀泥,反正时报也没有闹出什么大动静,要不就先这样吧?
    有一条我是知道的,以前官府榷茶、酒、盐、铜,结果不但产量不高,品质还不断下降。
    当年安石相公命人在蜀中搞茶榷,结果搞出了大篓子,王韶没有足够的茶叶安抚夷人,榷司却堆放着大量低等茶叶卖不出去任其腐烂。
    搞了一年,转运司亏了二十万贯,最后只得放弃。
    而如今蜀中茶叶发到到了何等地步?辐射了周边的广大地区,听说最远都卖到天竺去了,朝廷收到的茶税,早已经超过了专榷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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