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油不由得对苏轼大为佩服:“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苏轼笑道:“却不如你,连龙脑都信手可得。”
苏油好笑:“别跟我说你也试过。”
苏轼苦笑道:“还真是试过,我听方士所说,海中有国名日本,那里的人能将龙脑‘火逼成片’,就是将取剩的龙脑木碎片、锯屑,放入陶罐中,以盖子密封,埋入热灰中一夜,盖内便会凝结出一层脑分,刮取即得。”
苏油点头:“其实和我的办法差不多,不过我的办法能控制温度不会过高。”
苏轼合掌:“这就是关键!我试这法子,得到的就是一层焦臭的糊油!根本不及你制得的结晶,颜色洁白、香味优雅,较天然成品犹有过之。”
说完不由得跌脚:“差一点,就差一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用蒸制之法?!”
苏油笑道:“给你这么一说,我都不好意思卖便宜了。”
程文应哈哈大笑:“千万别!活字瓷码,我对外宣称费尽千金所得,八娘为此几乎耗掉了自己性命,你们到外边都得如此给我宣扬。”
一群狐狸都是吃吃直笑。
程文应又道:“现在不是贵不贵的问题,而是有没有的问题,我书籍油墨里边主要是桐油,水墨主要是胶料,添加了这个,程舍人书,程舍人墨,立刻便能身价倍增!”
说完又吞吞吐吐地道:“好是好啊,可只有一桩,这香药乃朝廷专傕,贤侄啊,你有没有法子……嗯,想个主意……”
苏油秒懂,眼珠子一转,取来酒精倒了一杯,挑了些结晶到酒杯中,结晶很快便融化成一杯清澈的溶液,而室内的香气却更加浓郁起来。
苏油将双手一摊:“没有龙脑了,现在只有香露——可龙香露。”
程文应一拍大腿:“妙哉,就知道贤侄有法子!哈哈哈,这个香露,我给十贯一瓶,还有那啥……可龙油,那个六贯,溶了都给我溶了……对了这酒能喝不?”
苏轼也看着那瓶酒垂涎欲滴:“听说龙脑宜男子,男人吃了,好处多多……”
苏油翻着白眼,服了这俩吃货了,赶紧摆手:“这是纯酒精!喝不得的!”
说完拿手捂着小脸,小声道:“既然本身是药,你们非要尝的话,可以试着往永春露里放点,不过别太多就行。”
苏轼厚颜道:“明润,还有没?给我一点。”
苏油问道:“干嘛?”
苏轼说道:“我从方士那里得过一个秘法,‘以榅桲切去顶,剜去心,纳檀香、沈香末,并麝少许。覆所切之顶,线缚蒸烂。取出俟冷,研如泥。入脑子少许,和匀,作小饼烧之,香味不减龙涎。’等这香制出来,分你一半。”
苏油根本不信:“你先告诉我,你到处打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所谓秘法,成功率有多高?”
苏轼想了半天:“好像都没有成功过……啊不对,松树苗培育我成功了的!还有炼金术,好吧被你揭穿了说那就是砒铜,那个还没试,不过见你试过一样的……”
苏油笑了:“好,就冲子瞻你这锲而不舍实验精神,和历久好奇之心,明天再给你制点!对了八公,这榅桲是什么?”
八公笑道:“别听子瞻说得那么高大上,榅桲就是木梨!差点被你嫁接掉那个!”
说这个苏油就明白了,木梨嘛,果子能闻不能吃,嚼着如同木头渣滓,后世的木瓜,梨子和苹果常用的嫁接矮化的砧木呗!
次日一早起来,苏大先生亲自带队,领着娃子们去搬樟树叶子,然后亲自操作了一把龙脑的生产工作,这才开心地和程文应一起带着满身的香气离开。
乌篷船行出一段,苏油才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喂!子瞻你别啥都往你笔记里写啊!读书人就爱臭显摆!工序是保密的知道不?!”
接下来的日子里,主要工作就是和石家爷俩调试机床,锻床。
时间进入腊月,第一根丝杠从车床上完成了。
精美的螺纹让苏油非常满意:“现在我宣布,大宋第一根螺纹丝杠,在可龙里诞生了!”
石通笑得都不行了:“师父你这没说对,这要是第一根,那之前车床上那些又是哪里来的?”
苏油一脸黑线,上去就给了石通一脚:“一样吗?!能一样吗?!你那是钳工活,这个是车工活!”
这下连石富都笑得不行了:“这铁匠还分这么细致?简直跟五经博士一样了喔!”
苏油怒了:“就是五金博士!这是一件划时代的产品!你们俩简直,简直夏虫不可与语冰!”
这次带组的又是李拴住,连他都忍不住乐了:“小少爷的厉害那是没跑的,不过这个什么……时代,画得多了就没意思了,上回的砖泥你已经画了一回,这铁棍子你又要画一回,你画到那边那堆金子般的铜器上也说得过去啊……”
真没地方说理了,苏油气呼呼地拉着石薇去看鸡鸭,留下了身后捧腹大笑的一群人。
第一百零七章 扇翅膀
有脑残粉就是好,至少石薇就跟在后边吃吃笑:“小油哥哥,我相信你!虽然铜盆子比丝杠更好看!”
苏油乐了:“算了不说那个了,鸡鸭怎么样?”
石薇喜滋滋地点头:“挺好的,三嫂带人在孵化第二批了,这次孵得可多了,鸡鸭都有上百。小油哥哥你不喜欢小鸡小鸭?”
苏油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有点变白:“喜欢啊,不过我受不了小鸭子那味道,得等我发明了猪鼻口罩再进去。”
诸事顺遂,苏油的生活终于闲散了下来,接下来的时间里除了学习,就是画画机械图纸,将自己记忆中那些经典的机械结构标注下来,还有就是写了本《紧固件螺栓、螺钉、螺柱及螺母尺寸代号和标注》的手册。
至于钢珠和弹簧标准,他都懒得去管了,有了标准的写法示范,其余自有石家父子根据经验自行确定。
开玩笑,眼看着就要过年,忙了这么久,也该歇歇了。
沼泽外围的肥田已经围了起来,县令大人非常满意,三圈肥田,最下一圈三十亩,第二圈六十亩,第三圈一百二十亩!
两百亩出头,不多,可都是上田,沼泽的肥泥收集到平底船里,然后通过等距螺旋圆筒,一层一层传递到上层,再续上浅水,就等着来年春天开播。
沼泽也因此开出了好些泥沟,增加了深度,苏油将出水口处修成了闸口,用石板作为匣门,一块块放下去,拦截部分水源。
明年的计划,水沟养鱼,沟上种水生经济植物,同时还要搭建鸭棚养鹅鸭,这里会成为立体小农业示范点。
再往上的荒山,会修出矮梯级,用来种茶树,龙脑樟,成为苏家重要的经济来源。
苏油现在相当有钱了,铁坊,瓷坊,每月三成份子,就是上百贯的收益,自己的酒坊也还是零星出货,每月也近百贯,三百多斤赤铜器,变成了四百多斤精美的黄白铜镶嵌铜器,还有带螺纹圈口的密封水壶,酒壶。第一批发放出去就挣了三百多贯,堪称抢钱。
铜器是试验品,试验成功后,石家祖孙俩眼珠子都红了,缠着苏油一定要弄出造铜皮的机器出来。
有了车床和尺寸标准,精密工件成了可能的事情,冷轧机其实不难。
三架水车作为动力源,通过大型齿轮箱将动力联传,驱动一根大钆辊进行滚动。
下边同样是一根大钆辊,通过齿轮与上轴进行相切运动,并可以通过丝杠调整钆辊间的间隙。
这东西非常有用,稍加改造,还可以制造成卷板机,辊压碎料机。
烧红的铜件经过锻床捶打,变成板料,然后经过一次次厚度不同的辊轧,越变越薄,最后成为合用的铜皮。
上下辊轧有不同的型号,带滚刀的,可以切片料,各带半圆形槽口的,可以将方条辊轧成细圆柱体,其实就是盘条。
盘条逐渐变细,细到能够被带棘轮的大型拉丝圆盘拉过圆孔钢板的时候,冷拔机的工艺也就跟着相应成型了。
这方法可以得到冷拔金属丝。除了生产铜丝用作镶嵌外,还能够得到冷拔低碳铁丝,放入渗碳箱内渗碳,和相应热处理正火工艺,还可以得到硬度和延展性不同的钢丝。
热轧得到的金属,强度高,延展性能差些,而冷轧后正火的金属,延展性能得到极大的提升,各有不同的用途。
有了铁丝和冲压床,制作铁钉又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先将铁丝用带圆槽的长铁方夹紧,只留一点余量在外面,就能用水平冲压冲出钉头,在释放一段出来截断,送去用砂轮磨出钉子尖,两三个人配合形成流水线,那速度叫一个快。
每一项小小的科技进步,带来的产品都是非常繁多的。
苏油常常看写一大摊子副产品出神,其实人家只是想做一个精准些的母床而已啊……
现在的铁料还是非常精贵,每次加工完毕,石富都要将铁屑边角料回收起来,重新熔炼。
现在炉温和隔离冶金解决了,铁水中的含碳量控制可以达到精准的程度,一个简单的热空气吹入,便能将炭氧化掉。
两间教室的前边,多了一个操场,边上一圈,设置了单杠,双杠,石锁,杠铃,绳梯……
说起这个就不好意思,土地庙的娃子们都是一边工作一边学习,拴住张藻几个大哥哥不说了,已经开始长腱子肉,就连苏小妹的力气都比他大,这一圈器械都是他知耻而后勇,给自己置办的。
屋檐下还有一个兵器架,上边插了小哨棒,小红缨枪,小弓,小藤牌,短剑,短刀……那些是石薇的家伙事儿。
石薇天生好动,每天早上便将苏油拉起来,两人到操场上习练,不过苏油太懒,又笨,事情还多,五禽戏一套鹤戏,石薇教了好久都还做不好。
今天又是这样,苏油练着练着,便向操场沙坑边的石锁摸了过去,不是想操练,是想坐上面休息一会儿。
石薇一腿将石锁蹬开,苏油“哎哟”一声,一屁股坐到了沙里:“薇儿你石头都敢踢,不要脚趾头了!”
石薇双手叉腰:“这是蹬法,不是踢!小油哥哥!你又想偷懒!”
苏油摆着手:“不行了不行了,再不喘口气,小油哥哥就要完蛋了……”
八公出来,见着苏油的惫懒样子,对石薇招手:“薇儿过来。”
石薇走了过去:“八公早!”
八公转身从祠堂排位前取下光亮的黄荆棍儿:“呵呵呵,这小子太惫懒,这个给你,他要是敢不听话,你就代八公执法!”
苏油跳起来就跑:“八公你要不得!你这是偏心!”
八公骂道:“满可龙里就数你懒!薇儿每天习武,风雨不拉,我看你翻一本书都在摸鱼,这样下去那还得了!”
苏油远远在操场对面转过身来:“我是合理利用碎片时间!我的功课嫂嫂都夸扎实!算了不跟你说,我去三嫂五嫂那里教他们做芽菜榨菜去了!”
后世芽菜,榨菜,大头菜,都是川南一代著名的配菜和调味品。
都是芥菜做成,不过做芽菜的芥菜叫二平桩,做榨菜的芥菜叫鹅公包,做大头菜的,呃,就叫大头菜。
以往可龙里的做法,都是将芥菜风到半干,留着慢慢食用,现在苏油说话能管事儿了,首先便是指导乡亲们做这个。
根据菜的老嫩不同,最嫩的做法是榨菜,其次是芽菜,最后是大头菜。
现在正是做这些东西的好季节,二平桩的嫩茎划成食筷一样宽的丝,晒干到每一百斤收成十三斤,置桶内分层撒盐踩紧腌制;另熬红糖糖液至挑起成丝的程度,叫漏水糖。将漏水糖与腌得的菜条边抖边混,并加香料粉,再装坛以盐菜叶扎紧,草瓣子筑口封紧存放。
榨菜则要悬纤维少、肉质脆嫩的鹅公包,剥除基部老皮、撕去硬筋。菜头切成两三块,使菜块的大小基本均匀。然后穿成串上架晾晒,称“风脱水”。
脱水后,分二次盐腌,第一次将风干菜块加食盐,拌匀、搓揉,分层入池压紧。待大量菜汁渗出时,用菜汁淘洗菜块、沥干。再加食盐,进行第二次盐腌。
之后将菜块装入麻袋,压上石板,绑上木杠,将水分榨出来,榨菜的名称,也由此而来。
有了丝杠,苏油直接上了压榨机,三嫂五嫂推着长杆子转圈,螺纹将铁件慢慢向下送去,抵住木板产生压力,木板下麻布包里的菜汁很快就从周围渗了出来。
五嫂一边推一边大呼小叫:“这东西太好用了!有了它还要男人做啥?!”
三嫂就偷笑着接嘴:“男人留着自家用呗!”
榨干之后的菜块,再加食盐、花椒和香料粉,拌匀后装入坛中,层层压实、装满,坛口菜面撒一层食盐与香料的混合料,紧封坛口,在阴晾干燥处保存。
大头菜则一般经选料、初晒、拌料、复晒、加料、密封和腌制等工序加工而成,加工后的大头菜只有原重量的四成左右。存放越久味越香。
三种咸菜做法差不多,不过都耐存放,风味独特而迥异。
都可以生吃,其中芽菜还能做烧白,做馅料;榨菜做汤,做炒菜;大头菜除了炒菜,凉拌,还可以做红烧肉,都是非常著名的菜品。
大规模制作这几道菜,背后其实还有很多深意,和铜器是一个道理。
苏厨 第7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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