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弼与张九章面面相觑,接着李光弼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真吓尿了?”
顾青迷茫地道:“别人夸我的时候,不应该谦虚一下吗?吓尿了就是属于我的谦虚,听起来非常的平易近人……”
众人:“……”
李光弼捋须缓缓道:“谦虚一点是没错的,但也不必谦虚到如此卑微,今日便不抽你了,大老远赶回长安,进门挨顿揍说起来也不合适。”
顾青正色道:“非常不合适。”
旁边一道娇脆的声音强行插入:“你们都聊完了吗?该我了该我了!”
李光弼和张九章闪开,张怀锦像一只耗子窜了上来,窜到顾青面前猛地一跳,整个人扑在他身上,强大的惯性撞得顾青蹬蹬蹬往后退了几步,幸好在安西的时候顾青亲自参与操练,身子练得比较健壮,否则张怀锦这一下足够让他盖白布,让全村人吃席了。
“顾阿兄,想我没?”张怀锦毫无羞耻地大声问道。
顾青飞快朝众人瞥了一眼,张怀玉神色平淡,似乎并不吃醋,张九章捋须微笑,一副老怀大慰的样子,其余的人则一脸看热闹的戏谑表情。
张怀锦却不管别人的异样目光,脑袋在他怀里像个打井的钻机一样使劲往里钻,嘴里不停地追问“想我没,想我没”。
顾青只好大声回答:“想了想了想了,停!快下来,再抱下去就伤风败俗了。”
张怀锦这才回到了人间,转头见大家都在盯着她,不由害怕地吐了吐舌头,赶紧从顾青身上出溜一下落回地面。
“顾阿兄真狠心,去安西几年了也不见你写封信回来……”张怀锦不满地道。
顾青严肃地道:“我虽没写信,但我半夜托梦了啊,你难道没收到?”
张怀锦愣了:“啊?你还能托梦?”
“当然能托梦,我在梦里跟你说了好多话,难道你没梦见过我?”
张怀锦顿时露出懊恼之色:“我……倒是梦见过你,但你在梦里没跟我说什么话呀。”
顾青叹道:“可能你太笨了,收不到我的梦,所以不能怪我没写信,你要反省一下自己的脑子。”
张怀锦狐疑地盯着他:“我总觉得你在骗我。”
顾青大惊,居然智商有长进,以后恐怕不好忽悠了。
张怀玉这时走上前,瞪了他一眼道:“行了,你再说下去,怀锦真会越变越傻的。”
姐妹二人与顾青站在一起,画面看起来非常和谐。
李光弼和张九章等人静静地看着,李光弼嘿嘿笑道:“张叔,你张家的闺女看来必定会嫁顾青了,只是不知他会娶哪一个。”
李十二娘若有深意地笑道:“两厢情愿或是三厢情愿,若他们都不反对,两女共侍一夫也无不可,张家的人总不能强行拆散他们吧?姐妹共嫁一夫的事,大唐也有过不少,不算惊世骇俗,顾青人中龙凤,同娶姐妹也算是一段佳话。张叔,你说对不对?”
张九章扯了扯嘴角,忽然扶着额头道:“今日午时饮了酒,后劲好大,老夫有些头晕,哎,头晕了……”
说完张九章踉跄状独自走进前堂。
李光弼走到李十二娘身边,朝张九章的背影努了努下巴,笑道:“这老狐狸不肯松嘴,为了顾青的终身大事,十二娘要多加把劲呀。”
李十二娘白了他一眼,道:“你难道好意思袖手旁观?这些年我府上的珍馐美酒都喂狗了吗?”
李光弼干笑道:“我当然也会帮,也会帮的……”
顾青又与杜甫颜真卿裴旻等人见礼,众人站在前院里聊了一阵后才一齐进了前堂。
当夜,李府笙歌漫舞,杯觥交错,重逢之喜,美酒以庆,但顾青却并非饮多,众人皆知他明早要出城赴骊山觐见天子,所以都很识趣地没灌他的酒。
至于顾青被贬官调任右卫大将军一事,众人也都没主动提起,都知道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一切等顾青从骊山回来后再说。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顾青便被府里的侍女叫醒,柔声提醒他该出门了。
在侍女的服侍下,顾青穿戴洗漱,随意喝了一碗粥,吃了两个面饼,由于他给韩介等亲卫放了假,身边无人护侍,李十二娘又遣派了十几名女弟子护送他出城赴骊山。
长安城离骊山只有六十多里,骑马很快便到。
顾青来到骊山脚下,向守卫的将士递上腰牌,很快便有宦官下山,告诉顾青陛下宣召。
徒步上山,来到华清行宫,李隆基在行宫内的宜春阁召见他。
到了宜春阁殿门外,顾青非常郑重地整理衣冠,然后除履解剑入殿。
宜春阁内温暖如春,殿内摆了好几个大铜炉,里面的炭火烧得正旺。李隆基穿着单衣,坐在主位上含笑看着他。
顾青快走几步,离李隆基十步外站定,恭敬地躬身行礼。
“臣顾青,拜见陛下。”
李隆基哈哈大笑:“顾卿莫多礼,快上前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顾青依言向前走了两步。
李隆基不悦道:“上前来!朕说过了,不要在乎什么君臣之礼,那是做给外人看的,朕与你之间还用得着讲究虚礼吗?快到朕跟前来。”
顾青暗叹。
明知眼前这位帝王昏聩糊涂,自私又自负,但无可否认的是,他的个人魅力确实无人能比,简单一句话便令人情不自禁生出肝脑涂地的念头。
于是顾青迈步上前,一直走到李隆基的身前才停下。
李隆基含笑打量他,还非常亲昵地捶了捶他的胸口,然后大笑道:“当年弱不禁风的小郎君,如今已是健壮有力的男儿汉了,果然还是边关的风沙能锤炼男儿的心志体魄,三年不见,顾卿体魄更健硕了。”
“臣多谢陛下当年让臣戍边之恩,臣这几年在安西委实大有收获,这段经历是臣此生最宝贵的记忆。”
李隆基挑了挑眉,笑道:“哦?顾卿说说看,你这几年有何收获。”
“安西与长安完全是两个世界,臣这几年在安西体会最深的就是边军之苦,安西军为了戍卫大唐疆域,付出太多了,与父母妻儿多年不得相见,吃穿住用艰苦之极,还要时刻防备外敌的入侵,如若战死,连尸骸都难以回家乡安葬,只能客死异乡……”
李隆基笑容渐敛,神情严肃起来,黯然地叹息两声。
顾青垂头道:“臣虽已不是安西节度使,但将士们的艰苦臣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臣想请求陛下善待边军,安西将士太苦了,陛下能否酌情拨付一些吃用之物,以犒三军。”
李隆基缓缓道:“顾卿所言甚善,朕明日便下旨,让杨国忠筹措一些粮草拨付安西,再拨一些银钱,让安西官员就地采买牧民的猪羊肉,另外……伤亡抚恤方面不妨再提高一些,朝廷不能让戍边的将士们心寒呀。”
顾青躬身道:“臣代安西将士谢陛下厚恩。”
李隆基又笑道:“不在其位,你却仍谋其政,顾卿倒是心善之人。”
顾青垂头道:“人心都是肉长的,臣仗着陛下恩宠,一生富贵不愁吃穿,但边军太苦了,臣统领安西军数年,他们的苦臣看在眼里,如今见了陛下,臣无法昧着良心装作视而不见。”
李隆基嗯了一声,冷不丁问道:“朕突然将你从安西调回长安,你不恨朕吗?”
顾青心虚地看了他一眼,赶紧垂下头,道:“臣怎敢恨陛下,是臣在安西闯了祸,陛下没将臣一刀砍了已然是仁义无双,臣请罪。”
李隆基的声调忽然尖锐起来:“你也知道自己闯了祸?”
第四百一十八章 巧舌辩白
突如其来的尖锐声音吓了顾青一跳,顾青急忙垂首躬身。
“臣知罪。”
李隆基一反刚才见面时的和煦亲切之色,此刻神情变得阴沉而狠厉,锐利的目光如一柄利剑,直透顾青的胸膛。
“朕派去安西的人,无论是边令诚还是裴周南,或者是不起眼的校尉陈树丰,都是代表朕的意思,他们做的事是朕让他们做的,你当众斩了陈树丰,与斩下朕的头颅何异?顾青,尔欲谋反乎?”
顾青冷汗潸潸,急忙道:“陛下,臣冤枉。臣绝无丝毫大逆之心。陈树丰欺人太甚,无故锁拿安西军将士,严刑逼供害得被拿将士一死两重伤,此举已然激起将士的公愤,臣害怕事态不可收拾,不得不下令斩了陈树丰,平息将士的怒火,陛下,臣若不斩他,安西军恐有哗变之虞,臣更加担待不起。”
李隆基大怒道:“安西军胆敢哗变,朕便让他们人头落地,家眷世代为奴,朕的大唐强盛远迈古今,没有了安西军,难道大唐便不是大唐了么?你那么害怕安西军哗变,究竟是朕的臣子,还是安西的诸侯?”
顾青顿时觉得心中一寒。
能说出这番无情狠辣的话,可见李隆基心中何等凉薄,帝王的冷酷,今日算是当面见识到了。
数万人饱受风沙之苦为大唐戍边,而大唐的皇帝却毫无感激之心,反而动辄杀戮,盛唐之衰败,衰于这位开创盛世的君主死得太晚了。
冲动是顾青的人设,但他没愚蠢到在李隆基面前卖人设,该怂还得怂。
于是顾青垂头低声道:“臣当然是陛下的臣子,臣年纪尚轻,处事不知利害轻重,妄杀天使,臣知罪了。”
李隆基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阖目叹道:“莫怪朕说话无情,偌大的江山在朕手里,出不得一丝一毫的纰漏,臣民皆云如今是盛世,可每年仍有数不清的天灾人祸,何处有险,何处有灾,朕都要亲自处置,安西地处西域,与朝廷相隔甚远,戍边将士若有风吹草动,朕必须要施以重典,否则怎能震撼军心。”
顾青眼睑低垂,轻声道:“是,臣明白陛下的苦心。”
李隆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的平吐蕃策很不错,朕已下令施行,朝廷拨付安西数十万贯银钱,若能用此策兵不血刃平了吐蕃,顾青,尔之功绩可名垂千古,平吐蕃策已在顺利推行,你在不在安西已不重要,下面的事交给裴周南去做,他的性子至少比你稳重。”
顾青急忙顺势道:“是,臣的性子太冲动,实在不适合统领安西军,况且臣好逸恶劳,锦衣玉食惯了,安西边陲之地让臣受足了苦头,陛下召臣回长安,让臣继续享受长安奢靡富足的生活,臣甚感天恩。”
李隆基终于露出了笑颜,指着他骂道:“竖子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既有贪图享乐之心,为何扮此无辜委屈之态?”
顾青也笑了:“臣少不更事,很多事情做出来只凭一时冲动,热血上头根本没顾虑后果利害,陛下教训得是,臣不委屈。”
李隆基笑容渐敛,锐利的目光在顾青身上打量了许久,缓缓道:“顾青,朕一直很器重你的,二十岁便爵封县侯,引朝野一片哗然,可朕还是坚持封侯了,正是因为朕看重你的智谋和功劳,相信你是大唐栋梁,在朕心里,你便是朕的霍去病,能为朕和大唐带来无上的功绩和荣耀。”
“事实上你也很争气,很少让朕失望过,初出茅庐便歼吐蕃贼子两万,又献上平吐蕃策,你上任安西节度使这几年,西域商路一直牢牢掌控在大唐手中,商路安宁,东西畅通,令大唐与异国的来往愈加频繁安定,这些都是你的功劳。”
顾青面露羞惭之色,道:“臣不敢居功,皆托陛下鸿福。陛下欲将臣比作汉武时的霍去病,臣更觉惭愧无地,不过陛下既然将臣当作霍去病,亦当知霍去病也是年轻气盛之辈,闯过的祸也不少,甚至射杀了李广的儿子李敢,汉武帝也未曾治罪于他……”
李隆基一愣,接着气得抄起手边的一支毛笔朝他砸去,顾青下意识一闪,没砸中。
指着顾青的鼻子,李隆基笑骂道:“可算是出息了,居然知道引经据典反驳朕,举前人之例给自己脱罪,边疆打磨几年,你的胆子倒是大了不少啊。”
顾青苦笑道:“臣句句是实话,求陛下宽恕,臣杀陈树丰确实是一时冲动,别无目的,当时只觉得这人得罪了我,我若不杀了他,难消心头之怒,所以……”
几番对话下来,李隆基咂摸了一番顾青的话,然后回忆裴周南的奏疏内容,终于觉得顾青杀陈树丰应该真是冲动之举,并非有意对抗皇权。
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顾青比安禄山听话多了,虽然冲动杀了人,但他认罪态度好,而且说要他解除安西节度使之职就痛快地解除了,一刻也没耽误就回了长安,他若真有不臣之心,怎会甘心将兵权拱手让人?
自古以来,诸侯逆臣拥兵自重养寇自重的把戏难道还不多吗?
心中并无逆念的臣子才会像顾青这般痛快,让他回来就回来。
想到这里,李隆基对顾青的猜疑之心放松了不少。
凡事没对比就没伤害,李隆基对顾青之所以如此轻易地打消了猜疑,主要是还有一位反面教材。
前几日范阳来使,言称安禄山今年身上长了脓疮,站卧皆痛苦万分,不克远行,故而今年无法来长安朝贺。
一个称病不敢来长安,另一个快马加鞭仅只带了亲卫回到长安,两厢一对比,李隆基此时看顾青分外顺眼。
跟安禄山比起来,顾青难道还不算忠臣吗?
冲动杀个校尉什么的……真的没必要跟他计较了。
李隆基看着顾青,表情愈发和蔼,脸上的笑意更真诚了几分。
“罢了,想想这些年无论在长安还是安西,你闯过那么多祸,朕若真要办你,十个脑袋也被朕砍得干干净净了。”
朝为田舍郎 第30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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