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失笑,道:“你这又是从哪儿听来的闲话?你见都没见过他,怎么就知道不是好人?真是孩子话。”
贾玩道:“我虽没见过,可师傅您见过啊,师傅,您干吗要帮他官复原职?”
林如海放下笔,看着他道:“那你说,陛下为何要大量起复原本被罢免的官员?”
贾玩微楞,才发现这事儿透着古怪。
官员被罢免又起复的事并不稀奇,或者自个儿走门路,或者因才干出众,被皇上或上官又想了起来,可从没听说皇上会直接昭告天下,说“你们这些被罢的官儿都来吧,我准备重新用你们了”的。
“陛下莫非无人可用?”
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朝廷三年就一次科举,源源不断的人才等着皇上挑选呢,只听过因为官儿太多,导致“冗官”、“冗费”的,没听过皇上找不着人当官的。
“倒不是无人可用,只是不大放心用罢了。”
贾玩恍然,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了别的时候,新皇登基,自会重用自己的亲信,以前留下的大臣自然也要接收过来,能用的便用,不能用的便撤。
可如今的情形却不同,天子换了,朝臣却没换,依旧是太上皇的人,偏太上皇对天子看不顺眼,正拼命的扯他后腿……
于是皇上尴尬了,他那些个亲信也撑不起整个官场啊,剩下的,旧人不放心,新人用不了——新科进士,便是状元及第也只能从六品翰林做起,远水救不了近火,不得已,只能从原先被贬的官儿里选拔人才了。
道理虽想了个大概,但贾玩依旧不服气:“可贾雨村……”
林如海道:“他当初罢官,是因被上官参了个‘生情狡猾,擅篡礼仪’的罪名,这样的,用起来总比那些因庸碌无能、贪赃枉法而撤职的人要好些吧?且据我所见,此人的确才干俱佳,可堪一用。”
贾玩竟无言以对,他因前世看过的课文,空口白牙来说贾雨村的坏话,拿什么说服亲自和贾雨村接触过的林如海?
而且听林如海的言外之意,贾雨村官复原职,说不定是他暗中出的力,贾政的荐书怕只是个幌子。
算了,官场的事太复杂,我一个“小孩子”,还是乖乖玩泥巴去吧!
正要告辞,却听林如海话锋一转,叹道:“不过,你说他不是好人,倒也没说错,我也不曾想到,多年蹉跎,已磨去了他的棱角,如今一看,竟是风骨全无,底线尽失。”
贾玩瞪大了眼:“啊?”
林如海道:“他在书信中,提起先前断的一个案子,还和你们贾家有些关联……”
将薛蟠之案简单的说了下,道:“幸好陛下起复官员,只是权宜之计,待局势稍缓,自会去芜存菁……此事,日后再说吧。”
第11章
贾玩很好奇,如果贾雨村知道,他拍马屁加表功的行为,会适得其反,让林如海对他感官大变,不知心理阴影为几何?
林如海看一眼自己的小徒儿,托着腮,抿着嘴,眼睛里的幸灾乐祸简直快形成字幕了,不由摇头失笑。
到底还是个孩子。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很难说的清。
他原在困局之中,这孩子一出现,便打破困局,又送他一个莫大的机缘,偏性子,又同他这般契合。
一个八岁稚童,出生于公候之家,从小被童婢环绕,有长辈呵护,从未曾见过风雨,骤然面对人间最黑暗的一面,却能依旧从容,活泼却不轻浮,冷静而不冷漠,由不得他不生出爱才之心。
“师傅,”贾玩道:“您最近的差事,可是有些不顺?”
林如海已经重新拿起了笔,继续写书信,口中道:“怎么说?”
贾玩道:“师傅向来从容,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徒儿从师傅身上自然看不出什么,但林全今儿可焦躁的很呢……不仅焦躁,而且气愤,好好的走路都要踹一脚路边的花花草草。”
林如海抬头看他,道:“你这是想替为师分忧呢,还是在告他的状?”
贾玩一噎,道:“当然是前者。”
林如海将最后几个字写完,封入信封,交给管家拿出去,道:“便当你是前者。”
继而道:“前日因拐卖幼童之事,漕帮被抓了一帮人,其中有几个可抓可不抓的,我们明面上轻轻放过,暗中却以口供相胁,令其为我们通风报信,好在他们搬运私盐时,来个人赃并获。
“有他们相助,我们倒是成功了几次,接连截获私盐数千斤。只是从半个月前开始,便屡屡失利,一连数次,大动干戈却未有所获,搜出来的,或是官盐,或是粮食药材……显然是故意设下陷阱引我们向里钻。现如今,已有御史将我等扰民之举,据折上奏。”
他顿了顿,看了贾玩一眼才道:“今天一早,河道边发现七具尸体,或醉后失足溺亡,或互殴而死,或被野兽袭击,或误食毒物……”
林如海不说,贾玩也猜到死的是谁,皱眉道:“这些人好大的胆子!”
“不只如此,”林如海淡淡道:“七个人,死因各不相同,尸体却都聚集在半里之内的河道边,其挑衅警告之意昭然若揭,也不怪林全会沉不住气。”
贾玩道:“我倒觉得,他们更沉不住气。”
明知林如海等人是皇帝钦点,为的便是抑制私盐买卖,这些人不稍作收敛也就罢了,竟然明目张胆的杀人行凶、陈尸警告,在贾玩看来,这哪里是胸有成竹,肆无忌惮?根本就是狗急跳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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