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烛光缓缓摇曳,辉映着婚床上的金红锦被,喜气洋洋。
顾清逾抱着胳膊慢慢步向床边,嘴角含笑,步履轻快,清亮的眼中不见一丝洞房花烛之夜新郎官所应有的紧张与兴奋。
年方十四,未及束发,虽是大红喜服加身,掩不去的还是一副半大孩子天真未泯的稚气神态。
他先有些好奇地盯了锦被之上五颜六色的百子图瞧——不知道是不是真绣了整整一百个小娃娃。
又抬了头,略略将整间屋子都环了一遍。
这才将目光放回到端坐在床榻上的新娘子身上。
她盖着红盖头,仍是一动不动规规矩矩地坐着——不知道已这么坐了多久。
喜服之下,只见一双白净纤巧的手儿交叠着,端端正正搁放在膝盖上,骨节却已握到发白。——到底也是紧张的吧。
清逾的心跳乱了一拍,也在这时,才后知后觉感到了一丝忐忑。第一次与一个陌生女子这般两两相对,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要起来活动一下么?”
望着女子那交叠的手,清逾干咳一声,好容易问出了这么一句话来,新娘子却未置一言。
“坐了这么久。腿不麻吗?”
清逾有些悻悻,却又忍不住再多问一声。
“妾身无妨。多谢夫君挂念。”
又隔了会儿,她方才缓缓回道。
那声音轻柔和缓,谦然自若,如一缕恬淡清风。
清逾脸上无端一烧,突然毫无预兆地伸了手,如孩童恶作剧般倏地揭下新娘盖头。
新嫁娘不及防备,秀雅端丽的脸上尚存一丝诧异,一双丹凤秀目望到他,只是略微一怔,浓密眼睫又迅即垂下。
清逾呆望她,心儿突然不似自己的一样跳个不停,忽听“咚”一声,有一样物事从他衣袖里滑出,咕噜噜的,正好滚落在新娘子的脚边。
清逾暗道不好,却已来不及,新娘子的视线,已经落在了那掉在她脚边的物事上——是一个小小的泥人儿,上了彩,原本五官手脚俱在,可怜这一跌,不成想却把个鼻子摔坏了。
“这是?”她眼睛一亮,好奇地询问。
“没什么。”清逾颇为尴尬地拾起,急急放回了衣袖中。
这泥人儿是他特意做的,本打算如果自己对新娘子瞩意,便拿出来赠予她的,但到了如今,不知道为甚,到了她面前,却只想要快快收好这孩子玩意,莫要现眼了才是。
她望着地上那一小块原是泥人鼻子的碎屑,眼神复又黯淡下来。
“这个……已跌坏了。我改天……再做个好的给你。”清逾抓了头,支支吾吾地说话之间,抬眼忽然瞧见她倏然含笑的眼睛,只觉得自己的脸和心一道,又都像害了病似的烧到不行。
苏筠看在眼里,不由微微失笑,作为新嫁娘局促不堪的心倒是不知不觉已平静了大半。
端坐在婚床上时,他左顾言他,不揭喜帕,也不依循礼节与自己交杯,内心多少有些无措。
直到冷不丁被他揭下盖头,不及防备地四目相对,她才更是吃了一惊——哪怕成婚之前,她便早已知晓顾家小公子的年岁要比自己轻上几年。
却不成想,真还只是一个半大孩子。
乌发柔软,眼神稚嫩,虽是俊秀卓然,却又远没长成男子应有的分明棱角,神态也还是孩子神态。
要将他当成夫君,无论何如都是勉强了一些,倒是更似幼弟——顾公子年方十四,比起自己家中的二弟三弟,确也虚长不了几岁。
那掉落在地的小泥人儿,也使她想起了自己二弟,他平日在家,也是爱好捣鼓这些小玩意儿玩。
见那顾家小公子困窘地立在原地,好似手脚都不知该朝哪里放。苏筠心头涌过一阵怜惜,忍不住在旁温言提点,“先喝交杯酒吧。”
清逾如释重负说了一声“是”,端起酒壶倒了两杯酒,拿到她的面前时,忽然想起什么,才红着脸,又有些生硬地补上了一句“娘子,请。”。
与少年清澈的眼睛对视着,苏筠面上飞红一阵,接过酒与他交杯饮尽,复才试探着轻言道,“我虚长你几岁。如若不介意,暂且你先喊我一声筠姐姐,可好?”
清逾略略一怔,“为何,你我不是夫妻么?”
苏筠绞手不响,脸上红潮更甚。
清逾不着意地轻叹一口气,随即便大大方方唤了一声“筠姐姐”,想了一下,又体贴地道,“那筠姐姐今后就唤我阿逾,如何?”
苏筠轻一点头,再度垂首无言。
红烛已燃了一大半,烛光跳跃了两下,越来越暗。
“筠姐姐,那接下来……”清逾轻声发问,手不经意触碰到她喜服的下摆,竟惹得她微微蹙眉,身子也充满防备般完全僵硬起来。
清逾一怔,默默将喜床上的锦被铺盖搬了一半下来,在地上铺平了,故作无事地道,“忙了一天,有些困了。那我先睡了。筠姐姐也早些歇息。”
苏筠先不响,忽然从喜床上下来了,在少年不解的目光里,把那些地上的铺盖一样样的,又搬回了床上。
“寒冬腊月,发什么痴。”她轻轻说。
第一回·春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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