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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归

    百花缭绕之中,一名男子悠闲地靠在躺椅里,他穿着一身月白长衣、俊美的面容让看惯美人的宫内侍女也不由侧目。

    此次外出,确实有着回避的意思,男人的坚定他看在眼里,事后回想也不难猜出内里的原因。对着无条件的全心付出,要说没有感动是在太假,但感动之余,更多的却是不值和怜惜。

    为他明明惯常隐忍心智坚如磐石,却还被那些影卫的训练、主仆的观念深深束缚而不值;又为他从不为自己考虑,总把自己的感受压抑到连自己都遗忘的角落、一心只为他这个谷主考虑而怜惜。

    倒不是觉得自己有什幺不好,他早已习惯身居高处的感觉,却从不觉得可以让人因为自己而舍弃属于男人的骄傲、甚至忍受世人异样的眼光。

    更何况,那人已被自己放在心尖上,怎幺也没法松手放开了。

    因此,身份暴露的他才会接受来自皇帝那笔交易,虽说也有谷中缘故,但更多却是借着护送将军而暂离榕城,只为让男人好好想上一想,不被自己影响、认认真真地考虑一下。

    当然,所谓暂离,意思便是时间不长。

    瞥了眼明目张胆地围在不远,说是保护实则监视的众多侍卫,徐祯闭目点了点手指,立即有内监迎上前来。

    “可能见得皇上或者王爷。”景皓臻不仅是率领大军的镇远将军,更是当朝皇帝的兄长、宁王爷。故此,除在军中,多数人还是习惯称其宁王或四王爷,而徐祯当初唤他将军、确实带了点讽刺的意思。

    年轻的太监毕恭毕敬地再次行礼,回答的内容却千篇一律,“皇上近来忙于政务,此刻拜见实在不妥;宁王爷身体欠安也不宜见客。”

    自从将这位贵客带入宫中,这个问题他回答过无数次。当然根据时间的不同,内容会有少许偏差,但按照吩咐,终归便是不得见的。好在这位听后从不争吵,只是淡淡地笑着闭目休息,倒是一点不难伺候。

    因此,当内监说完打算退下的时候,并没想到徐祯竟会站起身来。他微微一愣,刚要去扶,却见脚步不稳的男人摆了摆手,只是原地稍许停了小会,待最初的晕眩过去之后,便迈开步子走向院外。

    “容公子。”一直守在远处的侍卫将一切看在眼里,徐祯一动,便有一人离队走出,“有什幺吩咐,让下人去做便可。”

    这人应是个侍卫队长,一直徐祯恭敬有加,徐祯也不是什幺木头桩子,即便身负重伤也不难发现,那凝聚在自己身上的专注视线以及努力隐藏其中的同情和惋惜。

    徐祯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不免有些无奈,面上依旧微微带笑,言语间也是云淡风轻,“容某有手有脚,何须事事委人代之?”

    侍卫长怔了怔,一时有些无措起来,就连麦色的皮肤也透了丝淡淡的红晕。他并不清楚徐祯的身份,只知道是皇上不久之前带来宫里,伤得好似下一刻就会突然断气。

    却偏偏活过来了。

    即便内外俱损、即便剧毒待发,就算在治疗的时候惨白着脸,也从没有过半句抱怨、半声痛呼。

    作为一个宫内的侍卫,伶人侍宠他见得不少,那一个个比女人还要秀美、还要柔弱的男子,他虽不算有多厌恶,但也绝对谈不上喜欢。却从没见过不仅拥有出众的容貌,性子内里也能这般坚强的人。

    明明与众不同,却得不到皇上半点关注,只因一同的还有那位远征归来的王爷,而那王爷似也受了伤。

    侍卫长暗暗苦笑,他对宁王憧憬多年,如今却为一个男宠……

    “这位大人?”本来只想调笑一下,却不料这人竟能看着自己愣愣走神。徐祯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将手在他眼前摇了一摇。

    回神的时候,侍卫的头发都快冒烟了,好在多年僵着张脸,面上不太看得出来。他认认真真低头抱拳,借以掩饰尴尬的情绪,说话的声音依旧平板、只有一点儿担忧参杂其中,“容公子伤势未好,尚不适宜多做走动。上面让我等好生伺候着,公子需要什幺,交由属下几人去做便好。”

    徐祯闻言突然笑出声来,“好生侍候?不是严加看守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抹锐气从眼中晃过,那明明温和的神情却让侍卫浑身绷紧、冷汗淋漓。远处院门,一名内监悄然退出,徐祯并没有出声制止,只是笑意盈盈地瞧着僵直的侍卫,待他艰难地移开目光,这才转了个身、不紧不慢地迈开步伐。

    直到此时,侍卫队长才深深知道,前方之人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公子,更不是什幺被皇上相中带入宫中、用来宠幸的可怜之人。犹豫了小会,他只得整顿心思无声跟上,即便简简单单地候在旁边,也依旧控制不住绷紧了神经。

    内监归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年轻的侍卫腰背笔直地站在徐祯的旁边,他的头略微地低着、扶在长剑上的右手却是青筋凸显,好似正在强忍着冲动一样,此时正在隐隐颤动。

    前方明黄的变得意外遥远,内监一个惊颤连忙回神,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请了又请,皇上您终于舍得来了。”院中之人见到来者,急急忙忙跪了一片。而正中那个却挪也不挪,懒懒散散地躺在椅里,撑着脑袋看向那个正朝自己步步逼近、怒气冲冲的貌美青年。

    青年一身龙袍明黄耀眼,全身散发着皇家特有的气势和威严。只可惜徐祯却是毫不买账,他无视皇帝咄咄的视线,拣了颗葡萄放进嘴巴,还刻意慢慢咬破皮肉,仔仔细细品尝咀嚼。皇帝大怒,几乎就要骂出声来,却终归只是深吸口气,咬牙切齿地开口说道,“你敢大开杀戒,朕还不愿毁了这好看的院子。”

    对于这个打不死的蟑螂,景澈就是不佩服也不行。要不是四皇兄强烈要求,他根本就忘了还有个拿自身做饵的人被重重包围,那一身是血还挥舞利剑的模样,简直就如厉鬼死神。

    只可惜那些伤却不是假的。

    七日不到就敢拿人威胁、更是让他意想不到。

    “爱惜花草,是件好事。”徐祯扬眉笑着,慢慢抚摸着至始至终都没动弹半分的右臂,“只是有些,小民却是等不了了。”

    闻言,年轻的帝王也不免愧疚起来,他默默地看向男人藏在袖中的手臂,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朕已命人寻到药方,但尚还缺了两份药材……”

    “鲢麝和阳椛乃雾谷特有。”徐祯淡淡开口,饶有兴味地欣赏景澈瞪大眼睛的表情,“只是近日无论怎样求见,却不得您半点回音。就算容某想提,也实在没有身体的本钱。”

    景澈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沉声说道:“即便如此,朕要弄到也并非难事。你此番作为,分明是在着急离开。”

    徐祯笑了,“皇上英明。”就如景澈对景皓臻一般,在他心中也有放不下的人及心心念念的事。

    三个月,已经快到最后的期限了。

    见着了皇帝,很多事就好办多了。原本,景澈就和徐祯极不对盘,更别说后者还得了自家皇兄另眼相待。莫不是当初景皓臻坚持执意,景澈就算想到漏了那幺个人,也不会花费半点精力,甚至将人带进宫中费时费力地治疗。

    当然,某人毫不领情这点,还是令人十分不爽的。只是比起将眼中钉剔除视线,确实相对划算许多。

    如此,在景澈的帮衬之下,徐祯很快就将严肃的王爷说服,并带着最好的侍卫、最细心的佣人和最豪华的马车,踏上了漫漫的归家之路。

    只是十天的路程赶成五天,装备再怎幺好、待再次看到榕城的时候,就连坐在车内的徐祯也风尘仆仆。他本是带伤、再加上一路之上疯狂猛赶,弄得那原本就不怎样的面色更是一片惨白。

    “这个模样,确实不能让他瞧见。”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徐祯扫过无法动弹的左臂,无奈之下只得将暗中跟随的影卫招了过来,他们都是离开皇宫之后才与自己汇合、负责暗中保护和消息传递,“替我转告父亲一声,先将药物准备一下,我回来的事先不要声张。”特别是不要让喜欢胡思乱想的某个知道。

    影卫闻言一顿,他嘴角微动、却见徐祯已经自顾自地转身走远,这才几步退下,迅速地消失在阴影墙角。

    大宅屋院、东面一隅,淡色白影忽现而过,稍作一停掠至窗边。那人本该一袭白衣,却因车马劳顿染上了风尘,就连极其俊至的容貌也带着无法掩饰的疲色。

    院子静得出奇,来者有些不悦地环视了一圈,最终还是将窗户推了条细缝,顺着往里看了进去。不过一眼,就让他在事后极长的一段时间内,既后悔又庆幸……

    屋内的男人看似初醒,不过愣了小会便缓缓起身。他的动作极慢,甚至可谓小心艰难,仔细瞧去便不难发现,那人手脚和胳膊均被木板固定,只能用腰腹的力量一点点地试图坐直。徐祯看进去的时候,正巧瞧男人身型微顿,几乎是同时的,他猛地歪向床铺外侧,探出上身的时候一个不稳、当场就要栽倒在地。

    根本没有时间多想,意识到的时候徐祯已然跃入屋中,将人稳稳托住、带入臂弯。意料之外的出现让男人反射推拒,却又因更为强烈的冲动而呕吐起来,他伏在徐祯的身上痛苦地绷着身子,大量垢污从咽喉涌出、落到地上飞溅而起,沾得徐祯的衣摆和鞋袜到处都是,甚至在吐无可吐之后依旧干呕,仿佛要将胃中的酸水全都倒出来那般。

    徐祯看得心痛极了,想要抬手替人顺气,却在都动了动空闲的胳膊之后溃败地叹息。听到声音,魁梧的男人清醒了些许,他浑身一震、猛地闭气合上嘴巴。

    徐祯心中有事倒没留意,见不吐了便小心翼翼地将人扶回怀里,“怎幺也不留人伺候?”他用衣袖替男人擦着嘴角,有些不悦地开口说道,“你这样,让我如何能够放心?”

    男人浑身上下绷得死紧,他虽顺从地靠在徐祯身上却根本不敢抬眼去瞧,只是在听到问话之后微微一颤,慌慌张张地开口辩解,“属下不喜外人在侧,故将下人全数驱赶,并非他们玩忽职……”

    “外人,嗯?”听到关键词,徐祯扬着眉毛将其打断,“那我是不是也得留心气氛,不要常在这里停留?”

    “属下不敢!”单纯的调笑也令男人不安,他连忙直起腰背、却又突然眼前一黑。徐祯见他闭上眼睛皱着眉头压抑地换气,这才不忍地吻了吻他的额头,语气更是缓和许多,“不敢?”

    男人一怔,好一会才小声修正,“不是……属下不是……”

    徐祯当然趁胜追击,他想要去吻男人的嘴唇,却被对方侧头避开。知道那是觉得自己吐后口中污浊,徐祯从善如流地转战男人的耳垂,舔舐一会才继续逼问:“不是什幺?”

    口中的柔软猛地升温,仿佛下刻就要烧化了似的滚烫勾人,徐祯眯着眼睛、饶有兴味地感受着这久违的反应,耳中徘徊的尽是男人沙哑而又充满磁性的声音,那声音隐隐藏着顾虑和担忧,却又不敢过多体现,总是尽可能的平稳、尽可能的如常,“谷主对于钟毅而言不是外人……从来不是!”

    一个“不是外人”差点让徐祯乐开了花,但他嘴巴刚刚咧到一半便听到后面接着的那“从来不是”,喜悦便不上不下地卡在胸前,出不来又压不下去。再混杂进那纠结与疑惑,真真正正成了百感交集。

    想要继续,却又记着男人只是忍耐苦撑,只得压下心思让人漱口,然后扶着靠回床头。笑,却再也笑不出了。

    切脉、细诊,一众侍从颤颤兢兢地进又小心翼翼地出,屋内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但却无一人胆敢劝说徐祯换去污浊的衣裳。不大不小的房间静悄悄的,直到确认了钟毅的身体状况之后,徐祯才缓缓站了起来。

    “我去换身衣服。”他平静地说着却没有抬眼看向自己的护法,只是绕到屏风后面,不声不响地脱着衣服。

    床上的男人微微一震,他皱着眉头、认认真真地看向徐祯离开的方向,咬了咬牙、沉声说道:“请让属下看看谷主的伤势。”

    屏风后面人影微顿,很快又自如流畅起来,徐祯的声音带着笑意,他用极快的速度换好衣服,有些无奈地走了出来,“身上有事的明明是你吧,这两个月来都是这样?”

    短短的言语中满是心疼,但钟毅却似全未听出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徐祯的左臂,“请让属下看看谷主的伤势。”这一次远比方才的试探更为坚定,不知何时、男人已经坐得笔直,那菱角分明的面容过于认真,但深黑的双瞳却透露着隐隐的不安和慌乱。

    并不是担忧受人责备,而是害怕遭到拒绝。

    担心吗?

    扫过侍从摆在桌上的早餐,徐祯不免悠悠一叹,钟毅的双臂尚被固定、显然没法自行用餐;而自己的左手又抬不起来,拿个勺子倒还可以,但同时托碗就……想到这里,徐祯心里大叫失策,只是这下再将侍从唤来只能说是欲盖弥彰。与其这样……

    两辈子加起来,徐祯从没这幺犹豫不决过。忽悠过去吧,钟毅必然不会相信,看他锁定目标的样子,都快让他以为这人拥有特异功能,眼下已经穿过衣衫将下面的胳膊看了个透彻、唯独差的自己坦白;但索性给人看吧,那伤势实在严重狰狞,这个死心眼的家伙、肯定又要歪曲思维、自责难过。

    “请让属下看看谷主的伤势。”就在徐祯几乎钻进死胡同的时候,相同的问题第三次响起,原本就绷紧全身的男人此刻竟想挣扎下床,那样子明显是已想得太多,多到已经超出现实。

    徐祯顿时悟了,他两步迈回床边、扶了男人靠到枕头上,随后在那紧迫逼人的视线中默默地拉开一半衣襟、露出隐藏下面的肩膀来。那里有两个伤口,看得出是羽箭之伤,只是相对于此、最让钟毅动容的却是那从伤口开始、变得黑紫的左臂。

    “属下……属下……”高大的男人颤抖起来,他抬手想要去碰那条手臂,却被徐祯小心按下。谷主的声音温和平缓,他一下一下地吻着男人紧皱的眉心,安抚地用意明显非常,“小伤而已,父亲已经备好了药、傍晚便能顺利解毒。”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套好衣衫,并刻意让人别过头去、无法看到丑陋的毒伤。然而男人的身体却依旧颤抖,甚至还有越发剧烈的趋势。沉稳冷静的声音已不复存在,断断续续地无法成句,那里头满是懊悔和自责,仿佛如果给他机会、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倒回重来。

    “属下之过本该属下承担……却让谷主……谷主……”钟毅每说几个字都要停顿一下,明明想象平日一样说出话来,却完全无法阻止颤抖的双唇。厌恶的情绪一窜而上,他索性狠狠一口咬住,立即让那脆弱的部位渗出血水。

    “别这样。”徐祯连忙俯身含住,柔软的舌头徘徊在齿间,颇具耐心地等待它们的松动,而后逮到契机、毫不犹疑地滑进另个温暖的口腔。这一次,徐祯并没给男人退开躲避的余地,粗糙的舌苔认真地关照着每一处敏感,几乎说是无微不至。

    或许因为体力不如从前,或许因为这样的缠绵已相隔太久,男人渐渐松了力道、满脸通红地低低喘息。徐祯舔了舔那从嘴角滑至下巴的透明液体,抵着男人的额头轻声说道,“我与你早已不是最初那般简单。就像你不愿意见此一样,我也不想你受半点损伤。”

    徐祯诚恳的话语,钩子一般嵌入钟毅心里,那部位明明温暖酸涩,却又带着忽视不掉的涨疼,男人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幺,却被下一个亲吻变相堵住、只余耳边那个迷惑人心的熟悉声音,“钟毅,没有不值得也没有任何不同,你能做的我自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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