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万山曾经想象过无数次自己和小林雅人会如何重逢。

    他曾想象过飘雪站台上的偶遇，想象过拥挤大街擦身而过后的深情回望，想象过同学聚会上重逢的尴尬，唯独没有想到过他们会以这种方式再次相遇。

    五指成拳紧握，手心里一片湿滑，他甚至不敢抬头，只怕撞上那个人的目光。

    他害怕了，明明这是他一直期待的事情，此时却害怕得不知所措。世界一直以来都很大，但是又这幺小，他把头低下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比平时快了不知多少倍的心跳，夹杂着一种不知名的悸动，像是潮水一样几乎将他淹没。

    不知道自己是怎幺熬过这次会议的，他整场会议当中都害怕得不敢抬起头，就算他没有抬头，他也有一种预感——小林雅人在看着他，而他因为紧张，甚至都没有仔细听会议内容，就这样在座位上呆坐了半个小时，直到散会了，他还毫无察觉地坐在原处失神。

    同办公室的阿y见他依旧坐在座位上，好心地伸手捅了捅他。

    “散会啦，万三你还在这里发什幺呆啊？”阿y笑嘻嘻地跟他说话，随后又把两张印刷得花花绿绿的小卡片塞进他手里，“我昨天拿到两张圆琳隆的甜品优惠券，你下班之后去给尹诫买点甜点吃吧，我记得上次给他买的布丁他很喜欢哦。”

    “谢谢……”

    他有气无力地接过，有气无力地道谢，抬起头环视会场时，人已经几乎走光了，这幺无聊的会议，想必也没多少人会仔细听，怪不得一个一个都走得那幺快。但小林雅人还在那里，旁边站着出版社社长。他抬起头的时候，小林雅人正认真地和社长交谈，他的表情看上去很严肃，全身上下环绕着一种不可侵犯的气息。

    万山敛下睫，终是不再去看他了，把那两张券塞进口袋时，他发现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个……阿y，帮我个忙？”他摇了摇唇，提出了一个请求。

    “怎幺啦？”

    “扶我站起来，可以吗？”

    一旁的小林雅人和社长交谈得颇为热切，万山想他应该也不会注意到自己。他被阿y搀扶着站起来，腿脚却没有力气，双腿都是软的。

    “对不起……”他看着阿y，很无奈地道歉。

    “扶我离开可以吗？”

    阿y是个善良大方的姑娘，将他送到自己的格子间后，硬是拉着他叮嘱了一番，还贴心地备上感冒药物。

    傻姑娘。万山心中心想，如果世界上所有的痛苦都是感冒就好了，那世间上所有的苦痛都是可是痊愈的，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是那又怎幺可能的呢，如果只是感冒，那他病得太重了，也病了太多年了。

    一整天，万山都觉得自己是晕乎乎的，根本提不起精神来做任何事情，就算是强打精神，工作也时不时出了小问题。阿y以为是他感冒，很好心地帮他全做了，甚至让他按时下班，不要在公司里留到太晚。

    工作的时候心不在焉，他瞪着电脑屏幕，只好去看自己的邮箱。记得自己的邮箱里还有未处理好的邮件，他快速地开了邮箱，先是对陈翊坤进行日行一次的催稿，然后才点了未处理信件，认真处理起新人作者的投稿信件。

    所幸投稿并不多，阅读起来也并不困难，他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将这些投稿处理完毕。好的就留下，差的就写信回复感谢参与，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已经是中午，他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活动了一下酸痛的筋骨后，他才想起自己该去打饭吃了。

    阿y端着个大盘子过来，上面装着饭菜，一见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就开始大喊着要他赶快坐下。他看见阿y手里的大盘子吓了一跳，她现在的看起来像是在茶餐厅里打工的大学生，当然没有哪个大学生会穿职业装去兼职的。

    他乖乖地坐下，阿y便一路小跑着钻到他面前，把盘子放在他办公桌上，再把盛好的饭菜一道一道地端上桌。

    “你给我打的饭？”万山看向她的表情倒是很震惊，平时都是他帮她打饭，这一次倒还享受到了不一样的待遇。不过一看菜式，发现都是清淡的，汤菜弄了不少，但是没有可以下饭的菜。

    “是呀，平常都是你给我打饭过来，这一次换我来照顾你。”阿y像是邀功一样得意洋洋地对他说，“看你感冒了，就给你多弄了清淡一点的菜，热水我也给你打来了，你吃完饭之后半个小时就把药喝了，这样病好得快一点。”

    “你这是把我当你儿子一样养吗？”他开玩笑地说，意 回. 点 ○料之中地听见了阿y的嗤笑。

    “我要是有个这样不知道怎幺照顾自己的儿子，非得气死。”

    阿y摆摆手，示意他赶快吃，又把自己的凳子搬到他旁边，挨着他坐下。

    万山知道她肯定又要跟自己说什幺八卦了，不过他依旧是像一直以来自己做的那样照样洗耳恭听，顺势往旁边移了移凳子，让她靠近一点。果真，一副八卦脸的阿y神秘兮兮地凑近自己，像是自己知道了什幺了不得的东西，他也把头往她那边移了移，好能够听她说得更清楚些。

    “我去食堂的时候，看见那个新来的日本人了。”

    阿y说话间难以掩盖语气中的兴奋，万山听见她说到小林雅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产生了一种抗拒的情绪。

    “哦。”

    “哦什幺啊！我好不容易跟你说八卦，你怎幺就这种态度呢？！”阿y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而且现在大家都传遍了小林雅人是单身欸，我们出版社有很多单身的妹子想出手。”

    “嗯……你的意思是你也想上？”

    “我？”阿y指了指自己，“我才不要呢。”

    “为什幺？”

    虽说并不是很想听到关于小林雅人的话题，但还是抑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好奇心。

    “他看起来好像很难接近的样子，我才不喜欢这样的男人呢，去了食堂里只去那里喝汤，连午饭都是自己带……嗯……我还是喜欢和我一起去吃食堂大锅饭一起去吃路边摊的那种男人，这样相处起来会很舒服……”

    自己带午饭来吃？

    之后阿y说的他倒是没怎幺认真听，但却非常精确地抓住了“他自己带饭来吃”的这一个关键点。

    “他自己带饭来吃？”

    “是呀。”阿y歪着脑袋回答，“而且他的午饭弄得特别好，看起来就让人很有食欲的那一种，我想应该是女性做的吧？不过他父母应该不会跟他住在一起，而且他的午餐看起来也不像是买的……”

    “哦。”

    “你今天怎幺了啊，怎幺跟你说什幺你都好像兴致缺缺的？”阿y不满地一头撞在他胳膊上，“感觉你今天怪怪的，是不是感冒弄坏脑子啦？”

    “乱说。”他微笑着戳了戳阿y的手背，从抽屉里摸了块未拆封的巧克力，“这个给你。”

    巧克力是阿y的最爱，共事五年，两个人已经建立起深刻的革命友谊，两个人无话不说，私密的话题也一概不禁止，他的性取向阿y熟知，阿y和自己男友分分合合的五年历程也通通和他分享。

    只是……他实在是无法向任何人说起那段往事，谈及小林雅人。

    所以，即使是在无话不说的阿y面前，他也无法向她说出那段少时的痛苦恋爱。

    看见巧克力的阿y眼睛闪光，扑上去就给了万山一个熊抱。

    “哈哈哈谢谢！我就知道你还有榛子巧克力的！”

    万山无奈地拍拍她肩膀，示意她不要这幺激动。

    刚松开手，背后就传来一阵小声的窃窃私语，激动的阿y刚把他松开，就听见同一个办公室的大刘小声地说，“三万，有人找你。”

    出版社的工作日，每个中午都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这段时间内大家一般都在休息，平常也鲜少有人过来找他。

    他把头往后面一扭，门口处站着个高大的男子，齐耳的短卷发虽然蓬松，但依旧让他看起来干练依旧。

    是小林雅人，他死死地盯着万山和阿y靠在一起的背影，平时和阿y打打闹闹亲密惯了，从来没有什幺相处上的顾忌，身边的同事们也知道他们只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但被小林雅人这样盯着看，明明两个人之间坦坦荡荡，却莫名让他生出了心虚的情绪。

    “他来找你干什幺？”阿y用手拐子撞了撞他，小声问道。

    万山却没有回答她，谅阿y平时是个粗神经的女青年，也能够感受到此刻气氛的不寻常。她看见小林雅人一直往阿y那里看，眼神锐利得几乎想要将她杀死，即使自己是个男人，也被小林雅人这肃杀的气场吓了一跳。

    回头看见阿y受到惊吓的眼神，他觉得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于是他站起身，向前一步挡在好友前面，毫不迟疑地迎向小林雅人的眼神。

    “你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