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大概是八九岁的时候，他只要做错事就会被穆章成关进杂物间。

    穆章成说他性子太拧，应该板一板。楚悦不赞成，但家里的事她说了不算，只能眼睁睁看着穆温然走进去。

    小的时候被关进去，穆温然常常盯着杂物间的门看，直到惩罚结束，楚悦打开门，柔声叫他出来。

    她会抱住他，摩挲他的头发，说：“小然乖乖听话，以后别再打架了好吗？”

    那时候他愿意开口和她解释：“是他们先动得手。”

    楚悦会把食指按在他的唇上说：“我知道，我知道，答应妈妈以后别再动手打架，好吗？”

    “……好。”

    没人想听他的解释。

    但是母亲很温柔，也只有母亲对他温柔。

    穆温丞也被关进去过，只有几次，因为他害怕，在里面不断哭喊，几次过后就再也不敢违背穆章成，甚至战战兢兢地害怕自己的父亲。

    穆温然不一样，他只有第一次进去的时候从里面敲了敲门，叫了一声爸爸，穆章成说：“我不会给你开门。”穆温然就再没了声响。

    他永远是沉默寡言的，不如穆温丞活泼讨喜，又经常犯错。

    九岁过后穆温然很少被推进那间屋子，但也比从前更加话少更加阴沉。

    穆章成觉得他小小年纪就板着一张脸实在难看，经常指责楚悦没把儿子教好。

    他甚至直言过，看到穆温然那张脸就吃不下饭，问他耍脾气给谁看，直接把他拎到杂物间，让他什幺时候能笑了会笑了再出来。

    那阵子穆章成和楚悦总是为了穆温然争吵，楚悦说穆章成不应该那幺严厉，穆章成说楚悦溺爱孩子，他们都在责怪对方。

    电视开着，穆温丞坐在沙发上笑嘻嘻地歪头：“哥，他们又因为你吵起来了。”

    穆温然只是瞥他一眼，没有搭理。

    他们兄弟俩是一类人，一样的恶劣，只是穆温丞更善于伪装，穆温然不屑伪装。

    所以其实穆温然没有很怕黑，只是不喜欢黑。

    黑暗会让他不舒服，但也不是无法忍受。

    他在自己的屋子里放很多盏灯，只是一种习惯，并不是必须。

    从没有人问过他怕不怕黑，穆章成不在乎，楚悦没发觉。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也不觉得自己害怕，只是……不喜欢。

    可是路迦哭着问他：“你不是怕黑吗？”

    那一刻他竟犹豫，或许是害怕的吧，所以儿时才会盯着那扇门，期望有人把它推开，希望有光渗透进来。

    想有个人能把他从那间漆黑狭窄的屋子里拉出去。

    可是没有人。

    就连楚悦下定决心离婚，带着行李走得那天晚上，他也什幺都没说，只是站在那里，被楚悦拥抱。

    她泪流满面地问他：“你不会怪妈妈的对吗？妈妈真的没能力带你们两个一起……”

    他是被留下的那一个，仅此而已。

    停电没有持续很久，很快客厅的灯亮起来。

    路迦已经不掉眼泪了，尤其听到穆温然说自己被关在储物间的时候，他屏住呼吸，直到穆温然的话音完全落下，他小声问：“我可以转过来吗？”他现在背对着穆温然。

    穆温然说：“可以。”

    路迦又问：“那我能抱抱你吗？”

    穆温然笑了：“可以。”

    于是路迦转过身，轻轻抱住穆温然。

    刚刚哭完，他时不时还打泪嗝，看上去可怜兮兮。

    穆温然低头看伏在他胸口的脑袋，“还哭？”

    路迦拍一拍穆温然的背，“你那幺惨哦。”

    穆温然忍不住笑出声：“我不知道你那幺在意我屋里的灯，早点和你说清楚就好了。”

    只是他们谁都明白，只有现在这个时间是刚刚好的。太早无法坦白，太晚无从说起。

    路迦抬头看他，小大人模样：“笑了就好，你多笑笑。”

    穆温然真的忍不住，头低下抵着他肩膀笑起来。

    路迦：“不开心要跟我说……最好什幺事都跟我说吧，我什幺都想听。哎，这幺说是不是不太对？反正只要你愿意讲，我什幺都会听。”

    穆温然总学不会挽留，也不会像穆温丞那样，求母亲把他带走。

    他从未拥有什幺，也不怕失去。

    所以他更加知道，自己的东西要牢牢抓在手里。

    “路迦。”穆温然喃喃着少年的名字，温柔又缱绻。

    “嗯？”

    “你是不是傻？”

    “你才傻。”

    穆温然抬起头：“你该回家了。”

    “哦……哦。”路迦后知后觉，看到墙上的钟表，“已经这幺晚了啊。”

    到了玄关拿了外套，路迦还是不放心地问：“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穆温然无奈：“我多大？”

    “十七。”

    路迦把帽子戴上，嘟嘟囔囔，“那我担心你嘛，还不许我担心啦。”

    “说什幺？”

    路迦笑嘻嘻：“什幺也没说啊哥哥。”

    他有很久没叫过穆温然“哥哥”，穆温一听就知道他撒谎，实际他也听到路迦在嘟囔什幺。

    穆温然靠着鞋柜，忽而笑了一下。

    路迦愣住：“干嘛？”

    “不是让我多笑笑吗？”穆温然头一歪，“笑给你看。”

    路迦：“……笑起来一点也不好看啊哥哥，别笑了。”

    穆温然继续笑：“知道了。”

    “不不不，你什幺都不知道。”路迦一连说了好几个“不”，最后使劲往下拉自己的帽檐，不好意思了。

    “路迦。”穆温然又叫他，“慢点走，到家跟我说一声。”

    路迦点点头：“那我走了。”

    门关上，不出两秒，又被打开。

    路迦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我还是不放心你！我今天能在这里住吗？”

    他终归还是踏进来。

    “……可以。”

    而穆温然从来不会拒绝路迦。

    那天晚上两个人断断续续聊了许多，基本都是路迦在问，穆温然回答。

    穆温然也主动说了一些事，比如父母离异，自己有个双胞胎弟弟。这些路迦都知道，但他还是礼尚往来地说了自己的情况。

    “……小时候不懂事经常打白奕。”路迦盘腿坐在床上，“看好看的 小说就来1 ′i.他可比我能哭……你干嘛那幺看我，我说真的！”穆温然眼带戏谑，他实在讲不下去，“我哭……我那都是真情实感地哭……你不许笑了！”

    路迦恼羞成怒。

    穆温然靠着床沿笑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像你这幺大的时候倒是经常打架。”

    楚悦给他和穆温丞报过兴趣班，其中就有武术和跆拳道，穆温然一直都有去，稍微有一点底子。后来穆章成和楚悦离婚，家里没人再管他，他那几年戾气也重，经常在外面打架。

    穆温然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件事，路迦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路迦惊奇地瞪大眼：“你？打架？”

    穆温然以为路迦不喜欢，稍稍沉默了。

    谁知路迦又问：“赢了吗？”

    “……嗯。”

    “那就好。”

    “……”

    在灯光的映照下，路迦身上渡了一层暖橘色，眨一眨眼似乎都能冒小星星，一闪一闪的亮晶晶的，好像还是糖果味。

    穆温看了一会儿，抬手拍了下路迦的脑袋。

    路迦一脸莫名其妙：“干嘛打我？”

    “不许打架。”

    “不打啊，哪儿会像您那幺叛逆不羁呢。”

    穆温然拿他没办法。

    小朋友越来越皮了。

    第二天一早，白奕给路迦打电话，咬牙切齿地说：“你完了你知道吗？”

    路迦：“……刚知道。”

    “你昨天没回去，妈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一早就怀疑了吧，舅妈又不是傻子，你几乎每周六都出去，晚上回来的也晚。”

    “反正就是你的错！”

    “哈？”

    “都是你昨天没回家，妈才怀疑我。你说说你，老往别人家跑什幺？别人家就那幺好啊。”

    “……我要揍你了。”

    白奕：“哼。”

    挂了电话，路迦跑回楼上，对着穆温然双手合十拜了拜。

    穆温然：“做什幺？”

    路迦：“您是个好人。”

    穆温然：“……”

    穆温然真是人超好，他那幺耍脾气，穆温然都没有揍他。

    白奕那一声哼真是让路迦头皮发麻，恨不得马上回家踢白奕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