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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草原的尽头是一座座比崇关还要高大肃穆的雪山,猎鹰从半空中一掠而过,依山而建的都城昭远坐落在碧草消失的地方,纯白的建筑巍峨庄严却不失美感,取自山间的石料与群山之怀中的太阳交相辉映,古老的图腾与旌旗随风招展,这是所有北原人心中最神圣的地方。
休戈鬓边的小黄花已经换过四五朵了,为了让萧然消气,他再出发时每天都会在鬓发里别一朵娇艳欲滴的小花,海力斯还算处变不惊的,安格沁这种实心眼的孩子还当他是狼毒发作烧昏了头脑,吓得险些从马背上滚下来。
以萧然的胸襟根本不会跟他在意这点事情,休戈心知肚明这一点,萧然最多就是拿枕头砸他两下,是他故意小题大做,挨了毫无力道的一枕头就颇为配合的哭嚎惨叫,硬是犯贱一样的勾着萧然跟他闹。
萧然看透他这点小手段也懒得点破,正逢动心伊始,休戈在他眼中大抵就像怀春少女痴情所念的心上人那般,从头到脚没有半分毛病,连那卷曲深褐的蓬松发丝都异常顺眼。
萧然一路上已经把休戈这些亲近的臣子友人们认清楚了,这些人大多是安格沁这辈的,对休戈抱有无条件的忠诚和敬重。
一路上休戈跟他闹得欢实,萧然起先想着在人前要给他留个面子,后来休戈硬要拉着他同骑一匹马,还在马背上对他上下其手,萧然忍无可忍的怼着他打了好几次,年岁不大的骑手们嘻嘻哈哈的笑着,有心思单纯的诸如安格沁这种,竟然还悄悄红了耳朵尖。
前两天他们猎了两头黄羊就地烤了,大晚上星河璀璨,篝火热闹,萧然跟他们一起围坐在火堆边上学着用匕首割羊肉吃,休戈瞅着别人不注意就口对口的喂了他一口奶酒,醇香甘甜,沁人心脾。
也是在篝火旁,休戈逐字逐句的给他翻译其他人聊天的内容,萧然边听边学,和安格沁关系最亲密的小伙子叫伊尔特,他俩嘀嘀咕咕的一直凑在一起,休戈竖着耳朵听,然后大言不惭的把臣子们夸奖他疼媳妇的话翻译成汉话告诉萧然,尽管又不出所料的被萧然抬脚蹬了一下腿肚,他那双褐色的瞳仁里还是藏着说不尽的温柔。
萧然到底是被这种淳朴又美好的民风所打动了,休戈为君为王,在臣属面前却始终更像一个兄长或是友人,他无需端着架子,无需被礼数束缚着展现出王族的尊贵,他大可以席天慕地滚一身草叶,大可以去和伊尔特抢最后一块羊腿肉。
北原人世代洒脱肆意,休戈的专情和宠溺在南朝眼里恐怕是会让祖宗基业毁于一旦的昏庸,可在这片草原上,臣民永远选择敬仰追随一位有情有义的君王。
安格沁这辈的年轻人对休戈早已奉若神明,就连他在马背上被萧然怼得身子歪斜的模样也被这群少年们自动自觉的加上了一层神圣的光晕,英雄盖世终抵不过绕指柔的甜腻情爱,以至于后来他们中的许多人,都被休戈熏陶得喜慕上了和萧然相似的清俊男子。
离昭远城门近在咫尺的时候,休戈执缰勒马,萧然仍旧和他同骑,他吻上怀中人的鬓角柔声让他去看环抱都城的群山,这是北原人传说之中的极北之地,数百年前他的祖先们决定在此修筑土木繁衍生息,此后无数天灾人祸,终究是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这座城拔地而起。
“阿然,我要跟你说件事。”
这个称呼已经被休戈用了半个多月了,萧然每每听来始终会心尖一软,他只记得很小的时候他师父这样叫过他,其格的意思露馅之后休戈拥着他问到底叫什幺比较好,他心神一动鬼使神差的告诉了休戈这种南朝对亲近之人的昵称,男人笑着哑声叫他了第一声阿然,温情与珍视包含其中,喑哑低沉的声线性感之极,惹得他甚至有些眼底泛酸。
萧然微微侧颈偏头看他,休戈挥手示意其他人先一步进城,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萧然的护肩上,越往北走天气越凉,他怕萧然的旧伤反复,就特意给他找了一件皮质的深褐护肩,经窄黑的束带穿过胸前别至左肩的腋窝,刚好能完整护住他右边肩头。
“凌漪她已经到兰诺了,大半个月之前到的,彦澄在你烧了驿站那个晚上就接到她了,你们出发的时候我把消息给了他,本来是想等你们过崇关就抢人,结果你放火烧了驿站……那天晚上彦澄就趁机把人给带走了,他们现在很好,你知道兰诺那边是没人敢动彦澄的。”
休戈强迫自己收回了环在萧然腰间的手,他仍记得他们洞房花烛的那一晚,他是以凌漪的下落来逼迫萧然妥协的,尽管事后所有的事情都一帆风顺,但在他看来这也不能弥补最开始的那个欺骗。
“昭远…我想让你心甘情愿的进去,如果你现在不想了,我可以带你去别的地方,我可以等,等到你真的——”
萧然主动抚上了休戈的小臂,他坐在休戈身前凝视着眼前肃穆庄严的城池,他看不见休戈此刻的表情,但也不难想象男人耷拉着眉眼的踌躇不安,隔着布料就是休戈为他皮开肉绽的那道及骨伤疤,他经历过太多不能如愿以偿的事情,眼下这些根本不值一提。
对他而言,能知道凌漪安好就已经足够了,休戈予他的大部分感情都让他诚惶诚恐,萧然从没有奢求更多,他是个异常踏实的人,与休戈在一起的每一日里他都只看眼下。
萧然抓过缰绳夹紧马腹,他手上也多了个包至小臂的护掌,厚实却不粗糙的布料能防止他手心被缰绳磨红,疾驰起来的骏马带起一阵风,吹掉了休戈鬓角的那朵小野花,萧然很快被回过神的男人紧紧护在怀里,一同进了昭远的城门。
冬春是昭远城里最热闹的时候,牧草枯萎的时候北原人才会回到城里休养生息,眼下城中并没有太多人,休戈的黑马极通人性,一路驰骋而过未伤一个行人。
有认出休戈的百姓在街头兴高采烈的叫喊出声,所有人都无需跪地行礼,只用手抵胸口微微俯身,他们喊休戈为那仁钦,是北原语中如太阳一样的战神之意,萧然听着风声中那些或沧桑或清亮的北原语,不知要比山呼万岁的跪拜万岁虔诚多少倍。
王宫是昭远城中最靠近山脚的地方,休戈滚鞍下马冲着萧然伸出手,他背后就是太祖父当年为挚爱翻修的王宫,在极苦之地建起的亭台楼阁,以山石为基做出雕梁画栋的美感,这一切都是当年的国君亲力亲为的结果,铁骨铮铮的北原汉子一边处理政事一边为妻子做雕花的石门,休戈祖上的历代君王大多数都是与发妻一生相随,这是印刻在他们骨子里的长情。
萧然下马与休戈十指交错,男人掌心的温度化解了临近雪山的凉意,他随休戈走进王宫正门,从此以后,休戈继位后空寂数年的北原后殿里,从没有出现过除去萧然之外的第二个主人。
休戈只坚持和萧然肩并肩的走了十几步,十几步之后他终于无法忍耐的将萧然打横抱起,他飞也似的跑过自己无比熟悉的宫城楼台,紧紧抱着怀中思慕数年的爱人穿过那些曾经嬉玩过的角落,他抱着萧然直冲寝殿,早已布置好的地方如同他们一起住过的帐篷一样,没有床榻和规矩的摆件,只有固定在房顶和屋子角落的华贵幔帐和满地的兽毯。
休戈等这一刻太久了,他终于能把他心心念念的人带回自己的领地,他压着萧然滚上柔亮顺滑的兽毯,寝殿里一年四季都有地龙,兽毯是他传信让人精心挑选的,层叠着铺遍房间,每一块都是软硬适中。
他吻上萧然的眼尾,两只手胡乱摸索着青年人窄瘦匀称的腰胯,他清晰的在萧然眼底看到了浅浅的笑意,萧然仰颈放松身体,喑哑的喘息声代表着允给他的放纵和妥协,他们交颈拥吻,休戈颤着指尖托起身下人的后脑夺去他的气息与津液,褐色的卷发同鸦黑的长发落到一处交织起来,直至随着两个人的愈发亲密的动作杂糅纠缠,结发不离。
休戈梦到了崇关驿站起火的那天晚上,他遥遥看着萧然清瘦的身影在火场中孑然而立,那是他们一别数年之后的第一次相见,他记忆中的少年在身形上没有多大变化,火星与灰烬随风散落,灭火的差役侍从们乱成一团,他离乌泱杂乱的火场数百米远,却始终没有错过那一抹属于萧然的剪影。
他想不到萧然会放火,事实上和彦澄这种心里有底的完全不同,他虽然气势汹汹的打算抢人开战了,心里却一直隐隐担忧着萧然放不下凌睿,他最清楚萧然心底的纯善,所以才担心萧然的忠心太过坚定。
然而萧然亲手烧了凌睿下旨让他负责的车马,站在火场里扔下了一柄狭长的利剑,休戈骑在马上看了许久,他在夜幕笼罩的黑暗里无声笑开,这才是他倾慕数年的萧然,敢爱敢狠当断则断。
休戈的一生中从未真正介怀过萧然同凌睿的往事,最多只是怜惜和醋意,他始终珍视尊重萧然曾经付出的感情,他爱萧然的赤诚与坦然,爱萧然的忠贞和深情,更爱萧然早年里被诓走真心的那份单纯懵懂。
他那晚没有贸然进军,只是策应着彦澄接走凌漪就回了驻军的地方,撤走暗藏的兵马真正接受了南朝和亲的条件,他亲手布置的场地和喜帐,三日之后易容的萧然嫁衣如火,他牵着萧然的手成礼成婚,所有的一切都美好的如同梦境。
萧然是傍午到的昭远,直到当天的深夜才得以从寝殿的兽毯上起来,情事之后他们双双睡了个午觉,休戈难得忘了帮他清理,等到清醒的时候两个人皆是满身狼藉,休戈赶忙披着外衫待他去寝殿后的浴池清洗,水汽袅袅的池子同样有地龙加热,萧然腿软腰酥的靠在他怀里任凭他意犹未尽的啃咬亲吻。
萧然仍旧想不起来十年前的事情,但他却意外的很喜欢从俯视的角度去看休戈,男人将他抱起放在池边的软垫上,萧然拧了拧发间的水珠低头瞧他扎进水里简单清洗的动作,总觉得分外亲切。
休戈只是草草搓了两把脸就算是洗过了,全无刚才帮萧然擦拭的仔细,他甩着水珠迈开腿蹬着池壁上来站稳,即使不勃起也尺寸可观的东西大大咧咧的垂在那,萧然心里刚蓄下的几分温情瞬间烟消云散。
烛火通明的寝殿里最富贵华丽的就是那顶绣金的幔帐,萧然叼着休戈塞给他的羊肉卷细嚼慢咽,夹了野韭菜的羊肉鲜美细嫩,满室的陈设布置没有太多金碧辉煌的意味,更多的是一种归宿一般的温馨。
晚饭是被侍卫送至寝殿的,北原没有阉人的存在,王宫里的杂役随从很少,大多都是保卫宫城的侍卫,休戈继位以来南征北战,很少有回来住的时候,他身边又从没有过女眷,因此宫女就更少。
萧然舀了一勺肉汤鼓着腮帮子听休戈给他讲昭远的情况,对于习惯游牧的北原人来说,昭远是家人亲友团聚休养的地方,也是天灾降临时的避难所,昭远城至今都还在建设之中,王宫也一样,他们是在极北端的荒野上大兴土木,每一任君王都肩负着为百姓营造更多居所的重任。
休戈平日不是多话的人,但和萧然在一起他就关不住话匣子,他给萧然讲自己小时候上树下河的经历,讲腿太短第一次骑马迈不过去的糗事,饭后他带着萧然去房顶看漫天星辰,萧然披着他的外袍坐在他怀里,仰头认认真真的跟着他手指指向的方向一一看去。
萧然从前在房顶上度过了很多值守的夜晚,他一直不喜欢硌人的瓦片房檐,但这次他倚在休戈怀里,星光和月光一起为昭远蒙上一层明亮的光晕,他靠在男人肩头和他一起像两个稚嫩孩童一样数着星星,充满凉意的山风被休戈一一挡下,他数到呵欠连天睡意袭来,休戈便抱着他下去回屋,喂了他一碗加了糖的牛奶,又搂着他亲了满嘴奶味才和他一起歇下。
休戈到底是一国之君,回了王城就得恪尽职守,晨起之后他需得开朝召见臣子,北原虽然是武官多,但绝不重武轻文,休戈也算是个精通国政的,他爹是小时候野大了没打好底子,一逢朝政就脑仁疼,他娘就怕他随了爹的老路,所以自他三岁起就让他跟着他爹去听朝事。
休戈至今都记得被他爹夹在腋下带去议政厅的惨烈场景,他走在去议政厅的路上反射性的开始脑仁疼,萧然负手跟在他身侧,新换的一身藏蓝短袍有防风的米白毛领,仍旧敞露的锁骨上缀着那串狼牙红珠,他耷拉着眼尾往萧然身边蹭了蹭,等拱乱了萧然的毛领才稍微舒坦了一点。
满室朝臣已然知道萧然是什幺身份,休戈牵着萧然的手让他去椅子上歇着,萧然只是干咳一声有些不自在的在一旁站定,他稍有窘迫的把视线移去一旁,入眼的女子明媚如画,长开的眉眼间满是父辈的神态。
何淼淼是北原朝中唯一的女官,秀丽出挑的南朝女子八年前流落到北原,而今将将二十岁,面相清秀温婉,性子飒爽利落,海力斯倾慕之人便是她,他们年岁差出八年,休戈他们还好一顿笑话海力斯没羞没臊。
萧然一时间像是被雷生生批过,他僵直了脊背瞳孔紧缩,下意识收紧的指骨剜去掌心留下红痕,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肉横飞的雨夜,满院的哀嚎哭泣充斥在他的耳边,他甚至后撤了一步,骤然紊乱的气息在安静的议政厅里明显之极。
休戈径直握住了他的手,萧然打颤的五指冰凉一片,休戈低声示意其他朝臣先行退去,唯有何淼淼一人留下,旁人走光了他便光明正大的拥萧然入怀,他吻上萧然苍白的面颊哄他回神。
案前的何淼淼提裙而跪,头上的珠翠簪子随着她叩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休戈早已有这个猜想,而今印证了却满心酸涩,他拥紧萧然发抖的身子却无法出言宽慰,只能哄着他去跟何淼淼说几句话。
“她好好的,八年前我在崇关那边捡了她,现在她过得可好了,是我朝中的要员,还是海力斯的未婚妻,过些日子他们就成婚了,阿然…阿然你是救了她的,阿然,你没错,你是救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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